仙灵 第43章 玉陌

子沐竟在小仙狐墓前静立整夜，及至翌日天光大亮，也没有忍悲离去的意思。

出尘始终不言一语，索性他要在这里待多久，她就陪他待多久。她虽心性不坚，定力不足，但站个十天半月的，即使不眠不休也不成问题。

尽管彼此相伴，氛围仍是如斯寂寥。

终是子沐先开了口，“你若有何事想要问清楚的，此时便可问了。”

出尘没有想到这个时机，是仙君主动给她的，其实一天的时间很短，与一瞬相差无几，她还可以再等一等，等等看会不会有更好的时机。或许在仙君和她都舒心畅然之时，她随口一提，仙君大略解释，此事便就过去了。

而后她还是能日日跟随仙君左右，努力学习着当一名称职的仙侍，一切如常，永远不变。

而不该是今时今日这样，仙君才刚承受了失去的痛苦，或许他还不清醒，还未全然恢复理智，所言所语都不是出自真心。

子沐转身望着她，眸子里带有极其笃定的哀绝之意，“我同玉陌有何牵连，你不想知道了么？”

出尘蒙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想，她不想知道了，可不知怎的，她竟言不由衷道，“是，我一直都想知道。”

子沐眼神坚定，即使关于玉陌的所有事都让他感到留恋，并为之心痛，但他还是决定要说。

“玉陌曾在神魔之战中仙元尽碎，易珩给了她一半仙元才得以保住她身躯与魂灵。”

出尘忽然道，“是和古萧有关么？”

子沐凝视着她，予以肯定道，“是，那柄古萧，原是玉陌的贴身宝物之一，我本不知其在大战中遗失了。上古之物通常与所属者心灵相通，得其仙元便能与之相融。”

古萧有灵，无意中结合了玉陌破碎的一点仙元，因而孕育出灵识，再经过修炼幻化出形体，即成长为仙灵，也就是如今的出尘。

出尘忽而笑了，原来她的生命得幸于玉陌，难怪仙君在千千万万只仙灵之中，独独相中了她；难怪仙君从天而降，偏偏落在了她的面前，问她是否愿意随他回天宫。

也难怪风神尊上一直有意让她离开子沐，想来疏影初次见到她时，便瞧出了端倪。

只因她和玉陌帝姬有所关联，子沐待她才这般不同，就像小仙狐一样，子沐原本对它无意，只因它曾是玉陌帝姬的灵宠，又有恩于玉陌，子沐才对它如此用心。

不成想仙君对玉陌帝姬的情意竟到了如此深厚的地步，连爱屋及乌，都不遗余力，煞费苦心。

出尘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汹涌高涨的情绪道，“可我不是玉陌帝姬，亦非她的分身或是转世，君上应该明白。”

子沐沉声道，“我明白，我也从没那么想过。”

出尘自嘲地笑道，“君上清楚地知道我因玉陌帝姬的仙元而生，是玉陌帝姬有恩于我，若要报恩，也是我之于她，君上为何还要对我这样好？”

若非是把她当成了玉陌，还能有什么可能？

子沐直言道，“谁是施恩者，谁是报恩者，我并不在意。”

是了，他在意的只是玉陌，其他都不重要。何况她即便是要报恩，她又能为玉陌上神做些什么？

她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仙灵啊！

倘若古萧之主另有其人，倘若附于其上的不是玉陌帝姬的仙元，或许她这一生一世都只能在秘闻中听闻和子沐有关的消息。

出尘近乎崩溃，“君上今日告知我这些，将来打算如何与我相处？”

出尘预计他会说“我们回不去了”，“我再也不能从容面对你”，甚至是“我也不知道往后该如何对待你”。

然而子沐却道，“我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厚待于你。”

出尘这时才发觉，她一点也不了解仙君，从不知晓他心中所爱，更无从揣测他内心真正所想。

她顿了顿道，“那么，我当谢过君上。”为她的将来。

子沐转身最后望了小仙狐璃璃之墓一眼，就此离去，再未回首。

出尘仍跟着他回到落星苑，子沐嘱咐她勤加修炼，她便又去了疏林空地，修习仙法与御剑术。

可尘封明显感觉到她心绪不宁，剑气不稳，只怕她这样强行修炼，反倒会伤了经脉，于是极不配合，半分威力也不释出。

出尘满头大汗地停了下来，对着神剑埋怨道，“不是说和从前一样么，为何要这样对我？而我却还应该感激！”

她抡起尘封飞身至高空中，运转起全身的法力顷刻剑划出无数道剑影，如波纹般扩散开来，直劈山石而去，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仿佛整座往念峰都要在这股磅礴之力的席卷下倾塌。

好在她终究力有不足，往念峰方能逃过一劫。

落星苑中，子沐一步不离地守在水仙花旁，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彼端引起那么大的动静竟没能使他抬头一望。

又至夜幕低垂，出尘近乎脱力地回了落星苑，方过大门，便见到子沐点了几盏明晃晃的灯笼包绕在水仙花周围。而他仍坐在阶下，守望着花蕊一点淡黄的白水仙。

借着灯光，出尘笔直地走向子沐，在他跟前微微垂首，“仙君，我回来了。”

子沐目光不移地点点头，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

出尘原不想多说什么，径自回屋，却在经过落地灯笼时突然问起，“以玉陌帝姬的品性，为何会钟爱平淡无奇的水仙花？”

子沐闻言，竟是缓缓地笑道，“因为她曾以为，自己不过是个低等的散仙，为了提升仙阶，还费了不少心思，闹了许多笑话。”

那时玉陌历雷神劫，为免祸及他人而远走他乡，不想被魅妖盯上。那魅妖竟趁她不备之时，夺她修为道行，纳为己用，害她身受重创，一夕之间忘尽前尘往事，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他苦心寻觅许久，竟连半分踪迹也查探不到。直至有消息说晋越天尊新收了一名女弟子，成日出双入对，不分场合地贴身相随。

晋越天尊一向不苟言笑，冷厉之中颇有几分深沉，常年一副有人得罪了他似的面容。纵然五官端正，气度不凡，但异性缘一直是天界中数一数二的差。

这样一位天尊，竟对一名女弟子青睐有加，容得她追随左右，且听说这名女弟子生得沉鱼落雁之貌，倾国倾城之色，不但灵动俏皮，还极是粘人，整日里粘在天尊身边，央求他无论去哪儿都要捎带上她。

此事连子沐耳闻后都极为讶异，但若非疏影执意要他一同前去目睹一番，他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女子会是玉陌，玉陌跟在晋越后头，满心满眼都是他。子沐从没有见过玉陌那般乖巧讨好的模样，生怕惹了晋越不高兴，晋越便就不要她了。

在那一刻，子沐忽然意识到，一夕错过，便是永远地错失。彼时他还自欺欺人地想，也许有一天，玉陌恢复了记忆，重拾姓名身份，会变成原来那样，端庄大度，谦谨自持。

可子沐却慢慢发现她作为晋越身边唯一的女侍，日子过得尤为充实快乐。每天变着法子讨晋越欢心，只求晋越带她降妖除魔，立下赫赫功业，她便能提升仙阶，一步一步攀上上神之位。

可她原是仙岛上的帝姬，只因丢了记忆，失了修为，才误以为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散仙。

为何她看起来比做帝姬时更为轻松自在，恣意潇洒？她的笑与闹，在对着晋越时毫不掩饰，仿佛那才是真正的她。不拘泥于形式，不避忌身份地位，不顾虑旁人的眼光，随心而往，顺意而为。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大多都是玉陌和易珩共同的经历，而他却被排除在外，成了个旁观者。即便是在玉陌记起了曾经的一切后，他都无法再参与她的人生，因为她心里有了易珩。

他曾有那么多时间与她相处，陪她谈笑风生，陪她琴箫合奏，陪她览遍山河万里、九州四海，陪她去往天之涯、地之角，天上人间，任何能够踏足的地方。

如初宫、往念峰，他都曾带玉陌来过，这样别有用心地起名，不过是他心意的另一种表达。可玉陌从来不懂，从来不曾领会，更从没想过接受。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单方面的空想。

其实到得后来，他已能面对现实了，玉陌和易珩之间的纠葛比他所能了解的还要深刻得多。他已不抱有期盼，只希望玉陌能好好的，好好的和易珩在一起，不再有任何的烦恼与顾忌。

就在他衷心祝愿玉陌能永远幸福快乐之时，神魔之战一触即发。玉陌为了与魔君抗衡，竟不惜以一己之身净化四海生灵，从而破解魔族诡计，换来三界太平，众生安定。

玉陌自此沉睡不醒，易珩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她，初心不改，矢志不渝。

至于他，从偏离她人生轨道的那一日起，已渐行渐远，再无法靠近了。

这三百年来，他只在每年年初去探望玉陌一回，所待的时间不长，向易珩聊表慰问也就罢了。

只是为何至今都不能真正放下，子沐曾细想过无数回。也许是玉陌一日不醒，他便惦念一日；也许是遗憾太过沉重，他不知如何化解；也许是他还停留在过去，没有未来可憧憬期待。

总之不论是何缘由，到底都该有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