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 第31章 尘封

原以为山中这几日会过得清闲自在、无所事事，山里山外地跑两遭，观赏新奇之景，游览险胜之地，放松放松心情。

可子沐一大早便喊醒了出尘，将她带到一片较为稀疏的树林里，教她御剑降魔之术。

出尘揉揉眼睛，仔细观摩他每一步身法，每一招剑术，可他动作太快，穿梭来回只在眨眼之间，漫天剑影如同绽开的烟火，朝四面八方散射开来，风动枝头，落叶纷纷。

子沐亲自演练了一遍，回到她面前，“可看清楚了？”

出尘低落地摇了摇头，越是努力看清，越是眼花缭乱。

子沐丢下随手捡来的树枝，未免杀伤力太大，他以枯木代剑，只用了一分法力，动作也放缓了许多，想不到她竟还是无法掌握。

难怪陵光只挥了挥翅膀，便将她伤成那样。

出尘惭愧地低着头，正想着以坚持表决心，只要她勤加修炼，所谓天道酬勤，定有融会贯通的一天。

但还未及开口，子沐便亮出了神剑，单手提剑递给她。

出尘茫然地看了眼熠熠生辉的神剑，再抬起头来看向他，“仙君这是…”

子沐温声道，“此剑名为尘封，与你之名有一字相合，伴吾身已有千年，如今我将它转赠于你，想来比那古萧更实用些。”

出尘倒退半步，忙道，“这怎么可以，我无功不受禄，何况也受不起。”

子沐挽起她的手，不容抗拒地将神剑转交于她，让她牢牢握住剑柄。在他松手后，出尘执剑之手猛地下跌，连带着人都差点儿栽个跟头。

出尘好容易将它提起来，看似常规大小的一柄剑，竟比一头成年的熊还重数倍。

子沐负手旁观，“本君决定之事，不容更改。你便在此潜心练剑，与尘封好好培养感情吧。”言毕瞬间不见。

出尘原地绕了个圈，“仙君！”

喊声回荡林间，他就那么走了，出尘突然有种被丢下的感觉，生怕他不再回来了。

人虽已远，声音却遥遥传来，“本君在落星苑中等你。”

出尘这才稍感放心，垂首细细打量尘封神剑。之前曾见子沐用过几次，虽知此剑非同一般，却也只是大概猜测。此时亲身感受其分量与灵性，才更真切地体会到它移山填海的力量。

只随手一划，剑指的方向便有成排树木断成两截轰然倒塌。出尘走近一看，那倾斜的截面竟光滑如镜，无有一丝尖刺。

出尘大为惊叹，一面庆幸此地林木疏落，她没有无意之中造成太大的损毁；一面啧啧称奇，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竟得以锻造出如此神兵利器。便是与太上老君宝库里的兵器相比，大约也未必逊色。

蓦然换了新主人，尘封委屈地铮铮作响，且新主与旧主法力相差悬殊，连它真正实力的一半也发挥不出，尘封难受得嗡鸣起来。

出尘茫然而轻柔地抚拭剑身，“尘封，你很舍不得仙君，是不是？”

尘封抖了一下，以示回应。

出尘眼眸虚焦，怅然道，“我和你一样，也很舍不得他，只是如今跟在他身后，却总觉得他随时都会消失不见。”自嘲地一笑，“我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尘封伴随子沐千年，自然熟知他脾性。子沐既已将它赠与出尘，便绝不会收回成命。且他绝无可能无缘无故这般作为，其中必有缘由，只是眼下暂未可知。它认命地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安静下来，不理出尘。

出尘见它不再嗡鸣震颤，还以为这是它表达安慰的一种方式，不禁感动地笑道，“谢谢你，尘封，只是你如此银辉煜煜，为何要唤作尘封呢？”

尘封懒得理会，它与旧主的过往，她一区区仙灵，怎会知晓明白。以她目前的法力，根本驾驭不了它，只怕还要它反过来保护新主。

难道这就是旧主对它最后的要求？尘封恍然醒悟，自得于超强悟性的同时，决定看在千年来与仙君携手作战的情面上，必要时救她一救。

出尘懵然不知它如何作想，但如初宫、往念峰、尘封剑，都似为一人而命名，饶是她再迟钝，也该有所领悟。

清冷决绝的元祉仙君，秘闻中不近女色、性情孤僻的世间之最，竟将一人深藏于心，瞒住了整个天界，实际却早已表露，他一直心有所属。

出尘不敢多想，挥舞着尘封以破灭之势劈向四方。灵力在体内光速运转，仅是随心御剑这一项，便千难万难，看似轻松地一刺一划，其实都要费尽力气。

但能无所顾忌地释放法力也好，起码累到精疲力竭，她便没有心思再想别的。

如初宫、往念峰、尘封剑，于她而言都是高不可攀、难以企及的，如今她却都已沾染，想来已是毕生不可得之幸事，她还有什么可怨！

半空中一个翻旋，尘封的威力劈向大地，划出一道极深的裂痕。满地枯枝落叶飞起，与出尘平行的瞬间被狠狠掀开，形成一个向外扩大的圈，砰砰砰远震数丈，所到之处，无有能阻。

果然有了神剑的加持，小小仙灵也能释放出如此磅礴的力量。

出尘倚剑而立，豆大的汗珠滚滚而流，呼吸深重、神情凝肃。

远在山之彼端的落星苑中，子沐望见丛丛水仙随风一摇，略为满意地笑了笑。

出尘独自修炼至月光涌动，若非修竹突然现身，大概会不眠不休地练下去。

“仙君。”出尘回身立定，恭恭敬敬地在他跟前站着。

“降魔伏妖之术，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太过激进只会适得其反。今日便到此为止，你暂停歇会儿吧。”子沐递上一方手帕，出尘接过，擦拭额头脸颊时，只觉鼻尖袭来一抹清新的水仙花香。

出尘心中一动，重重思绪拥堵心口，苦涩的滋味满溢心田。

她道，“谢过君上。”

朦胧月光倾泻而下，出尘不敢抬头看他，呼吸可闻的距离，她怕自己会做出不轨之事。

子沐转身走在前面，“回落星苑。”

出尘亦步亦趋地跟着，大概只有背影是她此刻有胆量注视的，若能终生相随，那该多好啊。

不知怎的，子沐并未使用仙术，只慢慢地沿着山路蜿蜒而行，出尘几乎脱力，纵然心里满足也耐不住两腿发软，强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闭眼前子沐的背影未有丝毫变化，仿佛仍如常向前走去，然而想象中的磕碰并未发生，她落入一个温暖稳当的怀抱里，随即转到一个人的背上。

子沐背着她盘旋山间，天色愈暗前路愈难分辨，他召来无数萤火虫密布两列，如长街上连结的明灯一般照亮左右。

出尘眼前似有斑驳星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目，却见点点萤火晃晃悠悠地飞来，扎堆地聚成两条长线，一路蔓延。

子沐步履沉稳，她丝毫不觉得颠簸，半睡半醒间喃喃细语道，“仙君，我们为何不用法术飞回去？”

子沐声若暮鼓，“夜里寒风凛凛，我怕你着凉。”

出尘含混地嗯了一声，心里面有些疑惑，早些回去不就能少吹会儿风。可是倚靠在他背上如此温暖，浑然未觉寒凉，便将疑问抛诸脑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子沐才背着出尘回到落星苑，将她放到房中柔软的床榻上。虽则他动作极轻，但出尘还是醒了，或许是预感到他快要离开，所以挣扎着醒来。

出尘一把抓住他手腕，眼睛仍是闭着，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子沐竟一时无法抽身而去。

“仙君，我…”

她声音太轻，子沐听不分明，却也不好奇，只道，“出尘，你累了，睡吧。”

出尘抓着他的手松开些许，却仍是不放，“我…”

子沐还是那句，“睡吧，出尘。”

坚持不住了，出尘的手咚地一声落回床板上，“我…能不能不要走？”

子沐凝神静观她神色，眉头微皱、眼睫轻颤、双唇紧抿，似有什么烦心事。

“出尘，你怎么了？”

他轻声问道，可疲惫不堪的出尘已然陷入沉睡，故而并无回音。

子沐起身离去，无声地立于檐下，天边繁星勾勒出一座拱桥，又似一弯新月，可月亮却很圆，像一个裹着白纱的圆盘。晚间的水仙花像是睡着了，蔫头耷脑地挂在麟茎上，但独有的幽香依然隽永芬芳。

他从不在意景致，景色之美往往在于赏观者的心境。可玉陌不再了，他的心思也都随之而去了。

众仙都以为玉陌在三百年前便已离世，可事实并非如此，她还活着，只是暂时无法苏醒罢了。子沐一直都知道她在哪儿，可他无法陪伴左右，因为那个位置另属他人。

他一直都晓得，出尘不是玉陌，就像当初他清楚地知道玉陌真实身份为何，却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易珩。如今他纵容自己接近出尘，是不是也将害了她？

疏影曾警告过他，“玉陌的心从来不在你身上，你若移情，本无可厚非，但不该是出尘。”

可惜算算日子，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能留给出尘的，也就仅有一柄尘封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