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大会是村子里五年一度的盛会,有资格参与摸骨的只有十五岁以下的孩子。
而王大娘的孙儿今年已经十四了,也难怪她会病急乱投医。
宁佑环顾四周,村子里这样的孩子其实不少,其中不乏一些商贾家的孩子。
他将视线挪到易容青年身上。
得益于天眼的加成,他看人向来很准,两位仙长满身正气,想必对他的计划更有助益。
这么想着,宁佑挑起眉毛笑了一下,眼里泛着亮光。
许二少还在美滋滋地做着发财梦,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祠堂内,孩子们在各自家长引导下排成长龙,让仙长依次摸骨,有天赋的就拿着身份牌站到仙师身后。
而带队的青年则执剑站在一旁凝视人群,警惕着可能出现的魔域人。
然而预料中的动乱并没有出现,摸骨接近尾声时,他突然看向祠堂门后——全场只有一个人的行迹最为可疑。
宁佑从门后面钻出来,手里提着个扩音筒,一副即将干坏事的模样。
苦口婆心劝阻固执长辈,不如让骗子自己露出马脚。他举起扩音筒,仍然觉得不够显眼,于是抬高手臂挥舞两下。
修长的胳膊摆动着,像是要搅弄起一团风云。
等到最后一位小朋友摸骨结束,宁佑迅速深吸口气:“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宁佑,王大娘小饭馆的伙计……”
大家立即朝他看去,连准备收工的仙长也停下动作。
带队那位依旧岿然不动地站着,冷眼旁观。
宁佑猫眼弯起,笑得纯良无害:“大家都知道,一年前是王大娘收留了我,才叫我不至于饿死街头,因此,在下想替王大娘说些她平常不屑说的体己话……”
突然被点名,王大娘连孙子三度落选的绝望都忘了,一脸莫名地望着她们家的小伙计。
一旁,卖菜阿大摇摇头:“我就说他神神叨叨的。”
宁佑不以为意,常年在社区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早已练就一张厚脸皮。此刻举着扩音筒,瞎话张口就来。
“我想替王大娘对许二少道声谢,王大娘的孙儿王小宝今年终于可以拜入仙门,全靠许二少上下打点……”
有村民出声反驳:“不对啊,王小宝今年分明也落选了。”
“正是如此,我才更要谢谢许二少啊!”宁佑表情夸张,狡黠地望着对面明显开始焦虑不安的人,“虽然拜入碎云仙宗是没希望了,但许二少人脉宽广,小宝马上就能拜入天剑门了。您说对吗,许二少?”
说着,他指向见势不妙正打算开溜的人,用最无辜的眼神说着最阴阳怪气的话:“许二少上下打点辛苦万分,却只收了王大娘一百五十两白银,真真是个大好人……”
回音在祠堂内逐渐消散,有人渐渐回过味来:“我们家也给了二百两呢……”
“我家也是……”
“这……我家给了足足五百两!”
塞了钱的几户人家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
村民们顿时看向许二少,想看看他的反应。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许二少顿时冷汗直冒,却仍旧嘴硬说:“我……你、你们只是嫉妒我大哥在仙门说得上话罢了!几百两白银买个当仙长的机会,这种好事只能找我家!”
这几乎算得上是当面抹黑的话,终于让仙长也坐不住了,其中年岁较小的姑娘气愤说道:“我们仙门才不屑做收受贿赂的勾当!”
村民们的眼神变得气愤起来。
随后,青年的话更是直接将许二少的作为盖章定性。
他说:“你分明知晓你兄长已经叛变仙门,为何还要诓骗他人?”
村长气得胡子直颤,几乎要晕厥过去:“孽子!孽子啊!我们许家的脸都被你们两个丢尽了!”
“许二狗!把钱还回来!”王大娘气得喊出许二少小时候的贱名,撸起袖子冲上前去,一巴掌将人抽得眼冒金星。
许二少脸上肿起个大包,被村民们押着退还赃款,隆重的摸骨大会就这么闹哄哄地收了场。
临散场之前,宁佑最后一次举起扩音筒:“各位乡亲,听我一句劝——天上不会掉馅饼,凡是先让你交钱的好事,都是诈骗。”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收起扩音筒,将其放回原位,突然被卖菜阿大拍了拍肩膀。
“好小子,原来你成日里神神叨叨的也不全是些胡言乱语!”
宁佑:“……”
等到许二少被受害者们联手押送官府,闹哄哄的人群散场,宁佑正准备离去时,突然被仙长叫住。
“仙长有何吩咐?”
青年朝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玉牌,上面刻着数字。
宁佑回想起刚才被挑中的孩子领到的玉牌,跟这个似乎是一样的。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给我的?”
“你可唤我莫师兄。”莫仙长把玉牌交到他手里,“若想踏入仙门,明日午时同其他孩子们一起到村口来。”
惊喜来得太突然,宁佑喜出望外,圆圆的眼睛弯成半月形:“一定来!”
碎云仙宗收徒的章程他并不太懂,但这块玉牌的含金量入手就能知道。清气自掌心渗入,将夏日燥热一扫而空,连莫师兄那张重影的脸都顺眼起来。
“小饭馆里还有些事,莫师兄我先告辞了!”
望着几乎蹦跳着离去的人,小师妹云栾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个毫无根骨的凡人,一时有些不解地问:“仙尊,那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除了大庭广众语出惊人之外。
莫方燹抱着剑:“赤子之心难得。”
他的右手在罩衫遮盖下不动声色地抚上左肋,那里有一道从未愈合的陈年旧伤,并非无药可医,只是药引难求。
如今遇见一个有可能把药引种出来的人,他断然不会错过。
“云栾,准备好阵石,该回村长家了。”
云栾立即应声:“知道了。”
府邸的两位主人家此刻还在官府挨骂,佣人们忙里偷闲躲着太阳,莫方燹行动起来也乐得自在。
只是没多久,那名令人印象深刻的青年突然找上门来,在月亮门外探出头,不大好意思地问:“莫师兄在吗?”
“找我何事?”
莫方燹一边问,一边手指一弹,最后一颗阵石落定。
宁佑只看见一颗石头萤火虫似地飞进草丛,视线随之转移过去。下一瞬,就察觉莫师兄缓和的态度突然变了。
对方低沉的声音传来:“看见什么了?”
锐利的眼神有如实质,宁佑顿时如芒刺背,原来这是他不该看见的吗?
这还是他二十四年来,第一次被天眼坑。
他低着脑袋,垂死挣扎:“额……萤火虫?”
话音未落,脚下突然有陌生文字亮起……
宁佑呼吸一窒,还以为自己因为不慎撞破仙长秘密,要被杀人灭口,结果却见余光里亮起的区域越来越多。
活泼可爱的小师妹突然出现:“仙……”见有外人在场,话音在嘴边打了个弯,“西兄……我干完活了。”
结合小师妹的话,宁佑望着脚下大片排布规律的陌生文字,心下一松。
原来不是要杀他,而是在布阵……
等等……他竟然能看见阵法?!
宁佑一惊一乍的反应自然逃不过莫方燹的眼睛,下一瞬,他的手腕就被人捉住,对方两根手指按在他经脉上。
身为凡人,宁佑感知不到所谓的灵力,他只知道自己浑身都像被捉住了麻筋使劲抠,在三伏天愣是被冷汗打湿后背。
“疼……”
他求助地看向在场另一人,可惜云栾常年盲信仙尊,站在原地并不出声。
仙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最终,莫方燹还是大发慈悲松开了手。
两个圆圆的淤青长在手腕上,宁佑颤抖着手,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咳,此举只是为了探查你是否为魔域人抑或魔修,并无冒犯之意。”
确认了宁佑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莫方燹对上那双盛了水光的眼睛,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一丝抱歉,不再追究对方怪异的表现。
两人站在原地谁也没有说话,云栾受不了这样冷凝的氛围,终于出声打断:“你是叫宁佑,对吧?”
“没错。”
“嗯嗯,我叫云栾,以后你入了碎云仙宗,我便是你师姐了!虽然你看起来年岁比我大一些……不过你还是叫我云师姐好了!”
有了云栾活跃气氛,宁佑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
原本他还有些心虚,此刻看到手腕上两点青紫,突然胆子大起来:“我来是想麻烦莫师兄帮我一件事。”
说着,他刻意揉揉酸痛不已的手腕:“王大娘于我有恩,我不能就这么抛下小饭馆离开,所以想让莫师兄帮我默写一本菜谱。”
云栾不解:“你怎么不自己写呢?”
宁佑朝她笑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识字呀。”
一时间,两位仙长都陷入了沉默。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背地里竟然是个文盲。
最终莫方燹看在被他捏青的手腕的面子上,还是帮人默写了菜谱。
书页合起来,足有一指节那么厚。
王大娘翻着这本墨香四溢的菜谱,哭笑不得:“你这臭小子真是走狗屎运了!要不是今天得了仙长青眼,你是不是打算永远把这些藏在肚子里,然后自己开饭馆?”
背上挨了王大娘一记打,宁佑仍旧笑着,眼里是对这份恩情的珍惜,嘴上却说:“还是大娘厉害,这都被您看穿了。”
“你就贫吧!”
第二天正午,王大娘的小饭馆缺了一位小伙计,载好苗子回碎云仙宗的仙船上,却多了位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