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 第145章 师徒不复

踏星宫山门前。

凌空一片黑云，翻腾的烟雾看不清云头情形，魔族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杀上门来，不知在等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宋时雨站在最前方，其余长老弟子分列其后。

她不敢轻举妄动，魔族这次来肯定是为了青龙镇，这阵眼被藏在秘密之处还有专人看守，他们想要一时间杀尽踏星宫简直是痴心妄想。

一道剑气凌空而起，一下劈向黑云。

围绕在四周的黑雾被巨大的冲击力荡开，隐藏在其中的魑魅魍魉显出本貌。

许多张牙舞爪的魔物立在云端上，魔族已经几万年不曾临世，那些青面獠牙的面孔突然出现让所有人不禁吓了一跳，现在的修仙者根本没见过魔族，哪怕是魔界入口破裂，也都是沈琼玉前去修补结界，这些人存在安逸的生活中太久了，对于魔族的凶恶传说早在茶余饭后的打趣中被消磨殆尽。

“广寒君。”

山门前立着一人，白衣猎猎，如仙临世。

见沈琼玉来了，众人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宋时雨道，“他们一直不动手，好像是在等什么。”

还能等什么呢。

沈琼玉冷冷扫过，整片云头压在山门前，黑压压的阴云几乎将半个山头都包围了，攒动的身影终于按耐不住，突然从空中落下个两人高的巨魔，手上拿着泛着黑气的长刀，落到地上，振的地面都在抖，接二连三的魔物落下，逐渐向着人群围过来。

“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我…我腿有点软。”

“真高啊…这能打得过吗”

沈琼玉缓步走过去，迎上第一个魔族，还没等那边动手，沈琼玉御剑即斩，薄薄的剑刃从肩头砍到腰侧，直接将那巨魔砍穿，魔族的躯体开始燃烧，难闻的臭味随着灰烬飘散出来，不过片刻，刚才的庞然巨物荡然无存。

这是一个信号。

“嗷——————啊！！！！”

开始了。

宋时雨首当其中，她执剑横扫了面前一片邪魔，其他宗内弟子一看自家掌门已经出手纷纷结阵。

踏星宫的修士大多主修的是剑法，所以集多人之力可结成大阵，金光冲天，所有人共同施展同一剑术，无数只仙剑从阵中幻化出来直冲云霄，向着魔物斩杀过去。

魔族不甘示弱，挥起武器对打，两方有来有往的交战了几个会和各有伤亡。

纵使宗内长老能以一敌十，这样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宋时雨正想着一举将这些邪魔用护山镇挡回去，突然一柄仙剑凌空而来，横向一荡无数邪魔被斩杀，妖物的躯体倒下，还没落地就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不见。

银光未歇，卧月直冲云霄，斩入云层。

不断有还未来得及反应的邪魔从云上跌下来，突然当啷一声响，已经冲入云中的仙剑被弹了回来，那雪白的剑从空中脱力旋转几周，在主人的意念操控下寒光一闪，落入手中。

沈琼玉仰头望过去，云层遮挡的范围很广，他甚至看不见更深处究竟有多少邪魔，急切的眼神在其中穿梭，在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见的身影后沈琼玉突然周身迸发出冷冽气场。

元婴境界，气势骇人。

“广寒君！”

坚守青龙阵至关重要，就连前来投靠的许玲珑一行人也执剑抵在此处，沈琼玉的战力当真是恐怖，长老级别以一敌十已是勉力，其余弟子更是艰难，沈琼玉以一敌百毫发无损，卧月更是斩杀无数妖魔，众人突然信心大造。

只要广寒君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只有沈琼玉意识到不对。

他手中握着剑柄，卧月因为势均力敌的对碰而隐隐颤抖，他能听见细微的剑啸，能让卧月这种神兵产生忌惮的，也就是有一把了。

龙脊。

路栖云也在这！

沈琼玉当即振飞周边所有袭来的魔物，御剑飞身奔着黑云过去。

身体跃高与云层之上，群魔环绕中间，沈琼玉看见了他。

路栖云懒懒抬头，与他相对一笑，说不出哪里不对，那男人的容貌和记忆中的一样，散发出的气质却不同，他身上穿着玄麟皮甲战衣，两处漆黑的肩胛刻着龙型纹路，此刻路栖云正阴郁的立在原处，双手拄在重剑之上，一副天下尽在我手的模样。

他一直在等他。

路栖云轻轻挥了挥手，邪魔大军顷刻从云头一涌而下，面对数倍袭来的敌人，纵使是天字仙派也难以抵挡，骁勇如宋时雨不得不顾及门下弟子的性命且战且退。

什么时候才能杀完！

宋时雨身旁是几位长老，甲级的高阶弟子抵在最前面，他们是门派的支柱，也是踏星宫的主要战力，刀剑削铁如泥，漆黑的血溅到身上不过片刻便烧化成灰，其余修为差一些的弟子分散在各处，以防止被邪魔钻了空子。

她抽空看了眼凌空而立的沈琼玉，心里不住担忧。

半空中再无余人，沈琼玉落到云层之上，他和路栖云中间隔了几丈距离，俩人谁都没说话，路栖云那双漆黑的眼睛锁死在他身上，似乎没了道德的束缚之后，看沈琼玉的眼神都可以直白且**。

路栖云缓缓道，“师尊特意来接我，弟子很开心。”他侧着头，阴沉的笑，“自从离开千星白御，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可你太让我寒心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的样子过于冷静，语气仿佛还和往常一样，“我忍不住了，所以先来见你，可师尊看起来并不开心。”

路栖云伸出手，那手上也裹着一层墨色的指套，臂缚专门用了火龙皮打的，上面坠了好些同色的宝石，他冲着沈琼玉勾了勾手指，那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前飞去，正轻巧的落在路栖云跟前。

“站那么远做什么。”他低头仔仔细细看着沈琼玉的眼睛，那双眼中碧波泛涌，却满是杀气。

路栖云读懂了他的心思。

沈琼玉此刻出奇的平静，也不知为何心中的激荡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突然平复，“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他坦然点头，“是。”

“魔界的入口是你打开的？”

“是。”

“白虎朱雀的阵眼，是你毁的？”

“算是吧。”

沈琼玉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今日来踏星宫是来杀谁的？”

路栖云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在沈琼玉脸上看到了淡漠，他原本以为他的师尊会愤怒，会失望，会后悔，可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竟然看到了他如此平淡的神情。

那种从小到大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仿佛面前的自己只是尘埃，只是废物，是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在最初的十年中他的师尊就是这样，仿佛永远无法亲近，永远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他伸手缓缓抚上沈琼玉半侧的脸，还没有碰触到皮肤，又将手收回来，“师尊觉得我是来杀谁的。”

沈琼玉不想玩文字游戏，只是轻微摇了摇头，“不论你今日会不会杀人，会杀谁，你的罪责都早已犯下。”沈琼玉的睫毛轻颤，冷淡道，“收手吧。”

路栖云低头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轻蔑一笑。

“别再徒增伤亡，你背负的血债太多，若是束手就擒，我还能…”

“还能怎么？”路栖云自嘲的摇头，“还能在那些伪君子面前一力保下我吗？你修仙问道的时日不短，怎么还会白日做梦？”

沈琼玉自然知道，就算他束手就擒仙门百家也不会放过他，可又能怎么办？偏袒他与自己多年来所坚守的道心有背，为世除害又难以下手。

掌中卧月在发颤，沈琼玉闭了闭眼睛，“别逼我。”

“逼你？”他的手缓缓揪住雪白衣袖的一角，“若是今日我就是来逼你的呢？别管这烂天烂地了，丢掉它跟我走，你还做你的广寒君，别说仙门百家，三界都是你我的！谁敢置喙，我就杀了他。”

袖袍翻飞，遮住了捏到指骨泛白的那只手，路栖云胸有成竹的笑，眼神不住扫视，希望能从那人的表情中窥探半分动摇。“今日我来，是为了给你底气，成为你的依靠，谁也奈何不了我。”

见沈琼玉与自己对视，他僵硬的晃了晃手臂，恍如年少撒娇。

“放手。”

“..........”路栖云默默攥紧了他的衣袍，沉默半晌突然一把揽住他的腰。“沈琼玉，你耍我。”

仙君并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当务之急也没有心思去猜，魔物咆哮，宗门弟子厮杀的格外凶险，沈琼玉心内着急，也顾不得他如今行为异常，只冷下心肠，“到底如何你才停手。”

“战火已起，九州纷乱。”路栖云凑的近，“停不下的。”

闻言怀中人长叹一口气，他缓缓垂眸，盖住了其中冷淡神情，犹豫不过片刻，快到路栖云不曾察觉到他因纠结而颤动的睫毛，下一瞬，沈琼玉眉眼如旧，冷的彻骨。

“既然你执意不曾悔改，我也不必手下留情，正邪不两立，如今分位而居.....”沈琼玉顿了一下缓缓道：“往日种种恩断义绝。”

“…….什么？”路栖云甚至没反应过来。

“你我今日相见，师徒不复。”

他在…说什么啊。

那张漠然的脸用最平常的语气说出了世上最冷淡的话。

勒在腰间的手猛然收缩，沈琼玉挣脱不开，只能一只手反握白刃抵在两人之间，路栖云眼睛泛着红，状似疯魔，口中一直在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我特意来找你，你却不要我了，这么轻易的就不要我了，可是，可是我，我怎么办，我……”

沈琼玉没有细听，“宫牌可在。”

“…….”路栖云拧着眉头，语气略重，“你要收回去？”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陡然增大，“你真想和我断绝师徒！”

看他如今的样子，就算再说路栖云也听不进去。

沈琼玉被他禁锢的微微蹙眉，心下似乎已有主意，反手执着卧月上挑，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划出，路栖云的胳膊被划出一道血口，顿时失力将人松开。

他后退飞撤，卧月凌厉在侧。

“哈哈哈哈哈哈哈。”路栖云有些恍惚的侧头看着染血的衣袖，“你要与我断绝师徒，又要将宫牌收回，好好好，接下来要做什么？既然我已不是你的弟子，是不是就可以杀了。”

入魔之后的路栖云自身恢复能力更快，被割破的胳膊只是无力的垂了一会，此刻已经全然恢复。“弟子的命都是师尊救的，既然你想要那就拿去好了。”

他说的无所谓，语气却透着阴狠。

“当初诛妖台上你救了我，这一命迟早要还你，既然你要两不相欠，那就来取吧。”他张开双手全然不设防，下巴微微抬起，眯着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沈琼玉。

路栖云果然记起来了，不仅仅是当年紫霄宫内的所有遭遇，连同诛妖台相救也记起来了。

眼前的人英俊高大，与十年前的那个小孩一点都不一样，当初他那么瘦弱的一点，风一刮都站不稳，沈琼玉怜惜他，也看不惯紫霄宫的把戏，所以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救下。

小脸明明是脏兮兮的，可看见沈琼玉的第一面却笑的那样灿烂。

可如今，他已经不容于天地，因为路栖云造成了众生苦难，他不得不出手，将自己带入人间的孩童亲手葬入地狱。

沈琼玉没有继续说话，他怕自己略有迟疑就会无法再痛下杀手，手中剑柄紧握，单手结印身形在半空中瞬间消失，下一刻卧月穿透胸膛，握着剑柄的手发着抖，指尖微动，他的手指抵在了路栖云的心口上。

卧月没柄，贯心而过。

路栖云的笑还凝结在脸上，那一道寒意在体内逐渐扩散。

趁着沈琼玉还没撤手，一把将他的身子拉进怀里，一只手禁锢着腰，另外一只手抬着他的下巴，他逼迫沈琼玉仰头看自己，他想从那双眼睛中找到一丝后悔，可是失败了。

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

路栖云彻底发狂，他闭目仰头，大笑不止。

“好狠的心啊，沈琼玉，你真是生了一副铁石心肠。”

他的剑那样快，那样冷，剑的主人没有半分迟疑，在天下苍生与昔日弟子之间选择了前者，路栖云明明在试探之前已经知道了结果，他在赌，他想知道凭着几年相伴会不会让沈琼玉能软下心肠来。

果然，他还是记忆中的那样，一点都没变。

路栖云点了点头，再次睁开眼睛，那双眼瞳像是将洒金揉碎嵌入其中，璀璨夺目，映日照辉。

他竟然生了一双黄金瞳。

师父这里痛下杀手是有原因的，他自己也很挣扎，并不是不爱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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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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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师徒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