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 第141章 叛逃

外面，有雷声。

踏星宫所在的山极高，云层只能在半山腰，因此这里太过寒冷山巅常年积雪。

从来不会下雨，哪里来的雷。

路栖云躺在床榻上，恍惚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有些熟悉的屋顶，视线逐渐开始清晰，无神的眼珠转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回到千星白御了吗？

耳边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阴云就盖在头顶，沉闷的雷声让路栖云不安，突然两道巨大的声响，他的耳朵都被震的发疼。

他因吕骁的挑衅，迫使自己冲破了沈琼玉当初设下的封印，这道封印将他与小时候的自己隔绝开，让他以新的身份重新活了过来，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伤痛被细雨微风所抚摸，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带着那样一段记忆长至如今。

可是，都毁了。

仙境台中仙主窥探内心之惧，将路栖云重新拉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囚牢中，从起初的彷徨害怕到最后的狠戾阴毒，他整整走了近百遍，那些看不清面目的人，对着他漏出恶心笑容的人，都如漫天红花。

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温热滚烫，眼前肢体横飞血流如注。

那是他对曾经过往的报复。

沈琼玉的封印失效，如今记起了那段故事的结局。

五道雷声过后，路栖云想起来，像是这样的雷他以前是见过的。

那是在他最不愿意回想起的时候，但也是他此生最幸运的时候。

他遇见了沈琼玉。

是他将自己从炼狱中拯救回来，在这样的雷声之下，如同天神一般救下了被宣判死刑的自己。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一并忘了呢。

路栖云心头涌起波澜，他对沈琼玉敬重，喜爱，满腔热意都为他鼓动，所有的爱并非没有理由，所有的感情全都有迹可循，也许在当初，在他降临在自己面前之时，他就已经成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他用胳膊搭在眼上，压下内心激荡，对于沈琼玉的爱意破山沉海，山呼海啸般涌来。

当年路栖云在被吕骁一脚踢开之后，他也曾满怀希望，用别人教他的方式去讨好对方，可是口中冷冰冰的话让他明白，自己的小命在那些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既然没用了，那就杀掉好了。

可他死不了，所以紫霄宫的用了另外一个法子，压他上诛妖台，借用天道劈的形神俱灭。

那是路栖云第一次看见沈琼玉。

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幼童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一路被押着扔到诛妖台上，圆台雕刻着一整幅麒麟兽面，他被按在兽口獠牙处，膝盖被纹路硌的生疼。

在地牢中足足关了半年时间，外面的光对他来说太刺眼，他精神恍惚的适应了好长时间，这才发现眼前所见之处竟然都是人。

吵吵闹闹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红口白牙一张一合，每一句都是他听不懂的话，自己不曾见过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可那样一张张鲜明的脸上，除了憎恨别无其他。

酣畅淋漓为什么会浮现在面容上？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天空中雷声阵阵，路栖云仰头看过去，明明太阳还在当空，头顶却聚集起一片乌云，那云层慢慢卷成漩涡，电闪雷鸣中一道雷顺势劈下，闪光一瞬，他下意识闭上眼。

那一刻他突然就不害怕了，疼过这么一下，以后就不疼了。

可是以为的疼痛没有落到身上，他缓缓睁开眼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刻。

那个白衣仙君执剑立在身前，替他挡下了所有的危难。

怎么能…忘了呢。

胸腔鼓动，眼眶微热，路栖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沈琼玉，他想将自己压抑了很久的想法倾吐而出，他不想再去管什么伦理纲常，也不在意谁生谁死，他只想与沈琼玉在一处。

门被推开，路栖云收敛了一瞬间漏出的真实情绪。

“睡的还真沉，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路栖云，“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你说来做什么？看来还没清醒？”

路栖云闻言一顿，他确实已经醒了，昏迷的这段时间让他找回了许多记忆，方才还在涌动的情绪在见到她之后慢慢趋于平静，他将所有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转了个话头道：“师尊在哪？”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想着他？”

路栖云此时有点不耐烦，“回答我。”

那声音叹了口气，“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难道不记得了？现在仙门百家找上门来讨要说法，师尊自然是给你这个祸害收拾烂摊子。”

路栖云当然记得，他在銎台问雀会上因往事而入魔，面对吕骁的刺激更是逼得自己无法控制，最后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后来问雀会如何了，自己又是怎么回到千星白御的，沈琼玉…他现在又在面对什么。

其实仔细一想也能理出个大概来。

“………他………他想怎么做。”

路栖云甚至在想，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就算是把他交出去也无可厚非，这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手刃仇人他不后悔，可是唯独辜负了沈琼玉的信任。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将你交给百家处置，踏星宫的名不能丢，你还以为他们自喻正道做的还真是正义之事？你和宗门比起来轻如蝼蚁，我猜现在他们还在商量该如何拿你多赚点大派风骨的美名。”

话音刚落，对方突然又讥笑道，“你还真以为，你在沈琼玉那有多举足轻重？”

“……..”路栖云没说话，他现在脑子混乱的很，入魔对他的影响很大，他想沉下心来思考可是脑中一直翻江倒海，恶意恒生的邪念开始与骨血相融。

“好了，你既然清醒过来了可见不是个废物，若是入了魔之后变成了先前那种没有意识的低等魔物，那我这几年可真是白等了。到时候还要再去找合适的….”她顿了顿，却把接下来话咽了下去，“时候到了，我要你去为我办些事。”

他摇了摇头，“我要见他。”

“他不想见你。”那道声音泛着空洞，落在路栖云的耳中时远时近。

她说的，他都不信。

路栖云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残留的术式遗留在手腕上，他低头的瞬间看到了金色锁链留下的残影，那仅仅是未曾消逝的灵力并不会真的对本人起到什么束缚作用，可偏偏是那样的术式让路栖云想起了从前。

他也曾被捆着手腕，吊在刑架上，不吃不喝，伤痕累累。

见路栖云呆愣着没有动，那人哼了一声，“你的好师尊不要你了，还是本座好，你若帮本座办成了，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路栖云眯着眼睛望了过去，门窗打进来的光有些刺眼，刚才笼罩的乌云已经消散了，恍惚间那背光而站的人显出原身来，气场强大，不可一世。

“真是脾气大，还等本座请你。”那道黑影没了耐心，对着路栖云轻轻勾了勾手指。

他身体僵硬，不自觉的起身踱步，想拒绝，可是根本无法开口。

…………………………………..

穹顶峰，潜龙殿。

沈自道的突然出现让本来有意想要为难的众人害怕了，尤其是紫霄宫的人，沈自道先走到沈琼玉身边，责备的眼神扫了他一遍。

能把沈琼玉逼到这个程度的，还没见过有谁呢。

眼看着人都快站不住了，沈自道运起灵力，一掌抵在他心口上，其他人连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打扰了他给自己宝贝徒弟疗伤。

谁还能看不出来？他们踏星宫护犊子是祖传的，怪不得广寒庇护路栖云，现在沈琼玉有难，他这师傅强行破关也要给他撑腰。

众人眼巴巴等了许久，直到沈琼玉的面色稍微恢复了些，沈自道这才收手。

“逞强。”沈自道点着他的鼻子，“发生了这种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沈琼玉老实道：“你闭关不见,我…..”

“哦～想起来了。”他捋了捋一把白胡子呵呵笑，“之前封闭五感没听见，是老夫的错。好了好了，既然我来了，你就休息休息，剩下的老夫处理。”他说完转身过来，顶前的几排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全都恭敬了不少。

“小娃娃们来的不易，何必在这儿冻着？都去殿内慢慢说吧。”

沈自道说完话也不管他们答应没答应，自己先往潜龙殿内走，此时坐在主位上，下方两排依次排开，沈琼玉和宋时雨分别站在沈自道的两侧。

“怪冷的，老夫没什么好招待的，诸位喝点茶暖暖身子吧。”门下弟子给递上茶来，就这么一来一回，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儿就没了。“不知道刚才你们都聊到哪了？”

吕炙冥看没人说话了，硬着头皮道，“沈真人，您之前一直闭关，很多事您都不知道。”他把霖雨宗发生的事简短叙述了一遍，又将今天的来意说与沈自道听。

“哦～原来如此。”他捋着胡子看沈琼玉，“路栖云呢？都找上门来了还不带出来当面对峙？”

沈琼玉一脸为难，“他….他已昏迷五日，当时问雀会上，路栖云因意识不清影响心神，所以… ”

“所以确实是他失手杀了吕少宫主。”

吕炙冥品出来不对劲了，“沈真人，话不能这么说，他当时可不是失手，明明就是有意致我儿一死，其他掌门可是都看见的！”

沈自道点了点头，“姑且…就当吕掌门所说为真，冤有头债有主，你来寻个交代也是正常的。”他呵呵一笑，“既然寻到了路栖云头上，诸位又为何为难我徒儿？”

吕炙冥说不出话来了。

他当时哪知道沈琼玉能扛过天雷，他是存了沈琼玉身死后再逼迫踏星宫交出路栖云的心思的，若是论起忌惮，沈自道对他来说可是要比沈琼玉好上太多。

吕炙冥求救的看向柳鸣鹤，后者斟酌了一会，和事佬似的劝，“吕宗主也并非是想要为难广寒君，怎么说他都是苦主，想要为吕少主讨公道也无可厚非，是广寒君愿意替门下弟子承担雷刑罢了。”

“既然他要担，你们也同意了，此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沈自道笑着喝了一口茶，他那长眉遮住了眼睛中的凶光，四下众人都纷纷不言，他见时机也差不多了，将茶盏重重搁在桌子上。

咣当！

沈自道慈眉善目，可气场却极其压人，“若是算起来，你们都是我跟前的小辈，我与在座掌门的师傅师爷都能论一论交情，这一趟老夫门下出了这样的事是我踏星宫的过失，自然不会让你们咽不下这口气的。”

“方才听闻伤亡，唯有紫霄宫损失最为惨重，其余门下皆有弟子受伤，一会让时雨带诸位去宗派珍宝阁，里面仙丹灵药，仙器刀刃，诸诸位可随意挑选，就算是老夫对于贵派的补偿。”

“吕宗主。”

吕炙冥赶忙回：“沈真人。”

沈自道叹了口气，“令公子所遭灭顶之灾，老夫很是痛心，此后我踏星宫也会对门下弟子严加看管，至于沈琼玉管教不严也会按照门规处罚，除此之外，老夫将我派至宝赠与你，算是对于先前种种的弥补。”

吕炙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踏星宫的至宝？难道…难道是…..

“我宗自开山立派便有一宝，此宝贝是由蓬莱青屿相赠，天上地下唯此一颗。”

不会吧…难道真的是…..

沈自道缓缓道，“龙珠。”

嗬！竟然真的是龙珠！

当年青屿与踏星宫交好，初代掌门人曾得到蓬莱的赠礼，那就是龙珠，这本是龙族至宝，当时青屿作为看管龙族的仙派，对于龙族可以随意处置。

这龙珠自然也落到了他们手上。

许多人并不知道龙珠究竟有何作用，世间流传的往往是较为平庸的功效，说能在深海照亮，能保容颜永驻，亦能协助修炼，传闻与龙珠同修，一年抵十年，早日飞升不是梦。

除了这些，世人不知它还有一奇，便是能起死回生。

沈自道知道，吕炙冥撕咬不放多半还是因为他的儿子，若是人能起死回生，那么矛盾也不会如此尖锐，只是这宝贝特殊，该如何使用，又如何修炼，沈自道钻研了二百多年都不曾研究透彻，赠与他也好，若是真能将吕骁复生踏星宫也就不会被置在风口浪尖上。

吕炙冥明白，要是再闹下去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他赶忙应下，得了着宝贝到底是他占了便宜，其余门派本就是来凑凑热闹，能到天字大派打秋风，比他们做十年的委派都肥。

众人陆陆续续告辞，潜龙殿中一时间冷清下来。

宋时雨奉命带他们去珍宝阁挑选仙器，沈琼玉知道自己错了，乖乖立在旁边一言不发。

沈自道一挑眉，忍不住奇道，“刚才争辩时还伶牙俐齿的，现在怎么不说了。”

“…….我去领罚。”他说着立刻就要走。

“站住！”老头被他气够呛，“罚就不必了，事情虽错，可你做的并无错，没什么好罚的。”

沈琼玉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若今日是你犯下杀戒，我也会拼出老命来保你，天下哪有律法是来罚师傅对弟子的爱护之心的？你呀，给我看好路栖云，以后就别再出千星白御了，省的又神智不清伤人。”

沈琼玉内心感谢，重重的的点了点头，他叩谢沈自道，刚要回千星白御却不成想暮岁竟然找了过来。

“师尊！”暮岁跌跌撞撞的御着四轮车，急的声音中都染了几分哭腔，“师弟叛逃！还将阿朝一并带走了！”

沈琼玉听闻顿觉不好，脚下一软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