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时又飘起了雪花,映得天空泛红,却也比平时更亮堂几分。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大片大片地落下,下午的雪还没有人扫,被堆叠得更厚。霜露镇的夜晚十分安静,只有桓喜四人踏雪而行。
郑甫文也跟上了他们,说是要瞧瞧刘飘逸此人究竟是什么德行,才能被周娅认为,被绑去很快就会被撕票。
钟卿云与他唠过几句,已经知道郑甫文是相州郑家的人。这相州郑家,在江湖上名声很广,相较于萧家更擅经商,点穴手法奇特,使寻常方法硬冲、硬解不开,只是其氏族中人多善于经商,于武学天赋异禀者较少。虽如此,相州郑家毕竟也身处江湖,身家也大,招惹的是非并不算少。
他们与郑甫文几次见面,他多是有气无力的模样,钟卿云好奇,问了一句,郑甫文便回答道:“嗯……我懒。”他且说着,声音也真的自有气无力渐渐变至平常声调,又叹了口气。
赌坊后身的空院只要来过一次就很好找,院子角落的一盆玉树已经不见,想来是被搬到了屋内。桓喜环视了一圈小院,雪地上没有什么脚印,他们下午来时的痕迹早已被覆盖,若非是她已经知道屋里窝着一群小乞丐,想来也会觉得此处是空屋空院。
这间空屋里没什么东西,连几床被子都是桓喜下午抱来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烛火。桓喜隔着窗子瞧了瞧一片漆黑的屋内,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一道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似是来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望了几眼,而后又小跑到了门边,将门给桓喜打开。桓喜一看,正是她下午时问过布包的小乞丐。
她将他认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懊恼地诶呦一声,从怀里取出包着银珠的布包,嘀咕道:“这一个下午发生的事儿太多太乱,一时还真没什么机会问姜森这个东西是什么……算了,总之先放回来算了。”
她将东西搁回破了个洞的破锅里,小乞丐已经又将门关上,几人都进了屋里。
屋里算不上暖和,别的小乞丐虽也都醒着,却都缩在一起,挤在桓喜先前带来的几床被子里,一个个蓬头垢面,远看一下子还真难以分辨。
“飘逸!”桓喜叫了一声。
“哎。”飘逸弱弱地应了一声,从一群小乞丐中探出个头,有些不舍暖和被窝地爬出来,又将被子边角掖好,方才跳下炕去,走到跟前。
郑甫文打量了两眼,啧啧两声:“你就是刘飘逸?”
刘飘逸登时颇为惊恐地后退两步:“你、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是……刘家派出来找我的人?!”
先前开门的小乞丐一听,噔噔噔跑至刘飘逸身前,张开双手,气势汹汹:“不许抓他回去!”
郑甫文乐了:“你又是谁?”
他也不应声,只瞪着桓喜几人,相当倔强。
“我们不是刘家的人。”桓喜道,“只是……既然你并非乞丐,有家可回,为什么不回去呢?”
“我……”刘飘逸微微低头,视线往旁侧飘去,彻底沉默了起来。
屋内几人面对面地沉默了一会,忽然间,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外响起,门又被推开了。
来人没有敲门,一把将门推开,屋外的风雪灌涌进屋内,刘飘逸与挡在前面的小乞丐均是打了个哆嗦。
桓喜从钱袋中摸出一枚铜钱,抬手打出,嗙的一声,入木三分,复又将门合上。刚进来的人正是周娅,她本行色匆匆,经此一遭,当即吓愣在原地。
刘飘逸当即惊呼一声,忙赶上前查看:“诶!阿娘!你没事吧,被没被打到?”
本挡在刘飘逸身前的小乞丐顿了顿,哼了一声,嘀咕道:“这么紧张干吗……反正又……又是要逮你回去……”
周娅已经反映了过来,安抚了刘飘逸两句,抬头一看,又是怒容满面:“好啊,刘鸿逸,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带坏逸儿!”
她气势汹汹地踏步过来,脚步声大得在屋外都能听见,刘鸿逸又打了个激灵,一时吓住,躲得晚了,被周娅揪住耳朵狠狠一拧。他诶呦诶呦地叫唤了两声,疼出泪花:“反正,反正如果回去,你又得让飘逸妹妹扮作男孩儿,她不喜欢这样,再说,这次是她自己跟我提议的!”
“嗯?女孩儿?”桓喜一怔,复又认真仔细地看了看,但实在没能从蓬头垢面到仿佛一个真乞丐的刘飘逸身上瞧出什么。
刘飘逸微微抿了抿唇,大声道:“鸿逸哥哥没说错,是我自己提议的。您总说女孩儿太危险,被人牙子捉住是要卖到远远的不好的地方去的,但是、但是,也不能一直这样,让刘奶奶都觉得我不是个女孩儿呀。所以,我就让鸿逸哥哥把我偷偷带出来,这样,您就知道我作为女孩儿在外面也不会被捉走啦。”
周娅已经放开刘鸿逸的耳朵,一把将刘飘逸抱在怀中,跪坐在地上,喃喃低语:“这些日后再说,别再这么做了,我、我当真以为你被人拐跑了,险些去做了杀人的事,如果你真被人捉走,娘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便是先前在姜森院中几经变故,情绪波动极大时,周娅也并未掉泪,此刻却抽噎了起来,轻拍着刘飘逸后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桓喜几人在边上无言地旁观了全程,没有摸懂小孩儿的逻辑,但猜得出周娅为何如此,张了张嘴,想劝又不知从何开口。
“阿娘,我之后不这么做了。你说过杀人放火都是坏事,不可以随便做的,我……我答应你之后一整月都不翻墙遛狗,你也不要随便做坏事。”刘飘逸说着,用小脏手抹了抹周娅的眼泪,将她脸上的粉黛也抹掉了些许,露出其下因用多了白铅粉而略有发青的皮肤。
周娅大声地吸了吸鼻涕:“那你跟阿娘回家,好不好?”
刘飘逸犹豫了一会儿,瞧瞧刘鸿逸,又看看缩在被子里露着眼睛好奇打量的小乞丐们,摇了摇头,道:“过两天好不好?我在这里也吃得饱饭,除了冷了一点,也没什么。而且,鸿逸哥哥也在。姜森叔叔也来过,还给了我一串沉沉的包裹,里面是一堆银珠子,可以用来换好多吃的呢!”
原来姜森是知道刘飘逸的事情的,不过想来也是,他与姜江都各怀目的地常出入赌坊,尤其是姜江,总自这个院子钻来钻去,偶然发现刘飘逸也并不奇怪。桓喜琢磨了一下,想必刘鸿逸也是怕他们因这串珠子盯上刘飘逸,才谎称这包东西是狗蛋放在这里的。
周娅想了好一会,才答应道:“行……行,只要你答应回来。你觉得这儿冷是吧,稍等一会,娘给你再悄悄带几件衣服过来。”
说罢,周娅自地上站起身,如来时般急急忙忙地又走了,忘记了关门。
雪依然在下,桓喜上前将门轻轻合上,就听刘飘逸道:“哎,奇怪,鸿逸哥哥,阿娘为什么要说悄悄?”
刘鸿逸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你娘之前谁也没告诉呗。大概是怕刘老太太借此奚落又不出力找你,自己没准从一个星期前就开始找你,一直没找到,连歪心思都动了。好啦,上炕暖和暖和吧,干站着干吗。”
这事情大约就已告一段落了吧。桓喜失笑,看着刘鸿逸嘴上硬气,实则连扶带抱地将刘鸿逸带上炕,塞进被子里,与一群小乞丐嘀嘀咕咕起来。
天色已晚,但吃夜宵还早了点。桓喜转身揉了表情皱巴,好像快跟周娅一样哭出来的钟卿云脑袋一把:“好啦,就你情绪丰富。回路旁食肆吃点东西吧,早餐吃得太早,下午又错过了一顿……我都有点饿了。”
她又看向端木芷,一直没说话的端木芷便点了点头,表示他跟他们一起。
郑甫文挠了挠头,插话道:“哎,你们回去路旁食肆是不?正好,我跟你们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