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恪略一挑眉,苏家……哪个苏家?
林钟年岁算不得大,但伺候太子已经有段时日,多少摸得出太子几分脾性,这会儿见太子未出声,连忙补充道:“正是皇后娘娘的母族。”
“哦?”
林钟说:“是苏家二房苏鸿茂的女儿,似乎今年刚及笄。”
闻人恪听罢,猛地嗤笑:“苏家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居然舍得拿一个如花似玉的闺阁娇娘来填他?
“……不对,应当说,孤的好母后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闻人恪咧嘴大笑,弯起的狐狸眼中寒意却愈发凛冽。
毕竟,他的母后可是十分痛恨苏家呢。
“苏、鸿、茂、有点耳熟。”闻人恪沉吟。
林钟适时回禀:“苏大人即将接任户部侍郎一职,若是不出意外,下次大朝会就该宣旨了。”
“原来是他啊,我说呢,记起来了。卞文杰下狱之后,觊觎中书舍人那个位置的人里头就有他一个吧?”
林钟答:“是。”
闻人恪轻哼:“倒是最后让太傅截了胡,说来,他那户部侍郎的位子,有坤德殿插手?”
林钟:“娘娘只是稍有指点。”
闻人恪摩挲了下墨玉扳指,缓缓勾起唇角:“有意思。”
它有意思就有意思在皇后居然愿意在朝堂上指点苏家的人了。
“刚才说,人明日进宫?”闻人恪忽然问。
话题跳跃,林钟却丝毫不乱,仿佛不论太子提出什么问题,他都早有准备:“册子上一共四人,照着定好的时辰一同入宫,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大抵也要未时了。”
无名无分的侍妾,也就比普通宫人好上一些,自然也不会刻意挑选什么良辰吉时,所谓定好的时辰只是方便她们入宫的时间罢了。
“那就明晚,让苏家那个来服侍孤。”
***
阿洛她们入宫的时辰比林公公预计得晚了许多。
因着其中一位据说实在惧怕太子,在家中哭哭啼啼多日未果,居然心一横趁着出门前换衣裳的空档,系了绳子准备做个吊死鬼。
——吊死鬼自然是没做成,可那姑娘的家人又是骂婆子又是请大夫,结结实实拖延了两个时辰。
阿洛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袱,掌心有些出汗,原来有人宁愿死也不想进东宫。
红顶小轿抬进东宫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大宫女维夏提了一盏玉勾云纹绘双鸾舞天六角琉璃宫灯,等在路中央。
“请问,哪一位是苏清洛苏姑娘?”
四台停住的小轿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阻隔着,沉默地可怕。
大宫女维夏面不改色,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紧闭的轿帘围挡出一个似乎极为安全的空间,阿洛能听见自己噗通噗通飞快跃动的心跳,和隔壁轿子里压抑的啜泣。
“……我是。”莹白如玉的手掀起轿帘。
维夏闻声望去,有一刹的失神。
能送进宫里来的女人,自然都是美人,后宫三千佳丽,环肥燕瘦,维夏几乎都打过照面,可美成这样的,维夏自认没见过第二个。
她近前几步,将宫灯换到左手,右手去扶阿洛下车,一边道:“苏姑娘请随奴婢来。”
阿洛犹豫了一下,才把手搭在维夏手臂上,心中越来越忐忑:“这是……”
维夏的表情是她一贯的温和浅笑:“奉太子懿旨,请您今夜伺候殿下安寝。”
阿洛的脚步顿在当场,整个人都僵硬得如同一截木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维夏。
维夏只作感受不到苏家姑娘骤然冰凉的指尖,看不见那双小鹿一般可怜纯澈的眼眸中的求救。
殿下的吩咐,目前还没人有胆子违背。
阿洛被维夏牵着朝内殿走去,身后某一顶小轿里突然逸出一声没有忍住的抽噎,她分明从里面分辨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
阿洛的心,更沉了。
跟随维夏一路走进内殿,阿洛几乎没看见几个宫人的身影。
那些风闻的传言忽然一点点涌入脑海,据说太子有食人之癖,他之所以如此残暴就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对血肉的渴望……
阿洛原本是不信的,可内殿里一片漆黑,耳边只有她和维夏的脚步声,她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疯狂作乱。
一声清脆的“噼啪”炸响,眼前的黑暗被光明驱散。
维夏扭头看了一眼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阿洛,忍不住抿唇轻笑,忽地开口:“苏姑娘放心,殿下不吃人肉。”
阿洛尚不知为何自己会被看穿心思,当即红了脸,连忙摆手。
见状,维夏并不多言,身在其中,皇宫里关于太子的传言只会更早也更多,这个道理过些时日苏姑娘就明白了。
她将宫灯放在一旁,引着阿洛先去净室梳洗沐浴。
阿洛不习惯这等私密的时候有人在一旁,况且维夏是东宫的掌事宫女,让她伺候多少有些不合适。
维夏便先退了出去。
东宫的浴桶比阿洛从前用的深,即便她格外注意了,还是不小心打湿了头发,云鬟雾鬓,散在她清瘦的肩头。脸上妆容尽卸,不施粉黛却比先前更添三分娇弱怜人之感。
衣裳是维夏准备的,一袭水红色柔娟薄水烟曳地长裙,不仅裙摆拖了地,还很透。
阿洛不自在地扯着身上的衣裙,她本想忍一忍穿自己换下的衫裙,然而好似不知何时已被维夏拿走了。
她别无选择。
出了净室,转回内殿。
就在阿洛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出去寻维夏,忽地发觉殿内有些异样。
她颤着身子缓缓转头,不久前还空荡荡的床榻上此时居然躺了一个人。
阿洛头脑空白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能躺在这里的人,大概也许只能是……太子殿下了吧。
第一个浮现在阿洛脑海里的念头是逃!
可脚好像被钉在了地上。
她想起维夏说,太子让她今夜服侍……
如果逃了,会不会惹怒他?
而且,他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
阿洛顿了顿,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支使着她迈动脚步——朝着太子床榻的方向。
传闻中的恶鬼究竟长了一张什么样的面孔?
好奇心没有害死猫,阿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
不是三头六臂,没有肌肉虬结,也并非凶神恶煞。
阿洛小心翼翼地又瞅了一眼,在心里点点头,太子这张脸显然称得上俊美无俦。
又摇摇头,只可惜,配了个残暴的性子。
阿洛蹙起眉,与她心中思绪同步而至的还有太子身上浓重的酒气。
***
殿外。
维夏一脸诧异地看向林钟:“殿下今日喝酒了?”
林钟双手比划了一下:“足足七坛。”
维夏不觉得意外,她只担忧:“……苏姑娘还在殿中。”
被她一提,林钟这才想起来昨日殿下似乎吩咐过,要新进宫的苏家姑娘侍寝。
维夏道:“今儿她们入宫的行程迟了,我酉时才等到人,怕殿下回来得早,就直接把人带来了。谁曾想,这一错步的功夫,你就把喝了酒的殿下送进去了。”
这事儿算是林钟理亏,他只顾着想太子喝了酒,自然是回内殿休息舒服些,一时倒把昨日殿下的吩咐给忘了。
但他也冤,这天要下雨,殿下要喝酒,谁能拦得住。
现在,麻烦就麻烦在内殿的门已经关上了。
“殿下兴许还没醒,要不……你进去把苏姑娘请出来?”林钟不甚有底气地提议。
维夏白了他一眼:“你要找死记得早些说,我好提前离你远点。”
喝了酒的殿下,连一个照面都不要打。这是用血泪换来的教训。
遥想那时,他们都还摸不清太子殿下的脾气,只以为殿下不过是喜怒无常了些,并没有传言中说的那般凶残,直到有一次撞见殿下喝酒。
起先并无异样,他们将人送进寝宫,因为怕殿下醉酒难受,夜半叫人,便都守在一旁。
谁知,殿下闭目睡了不多会儿,忽然睁开眼睛,瞧见室内有人,便动起手来。
招招都是杀招!
要不是维夏运气好,站在门边,而林钟很有几分功夫在身上,且太子只喝了一小坛,否则当日便要血溅寝宫。
饶是如此,林钟也几乎废了一大半,足足休养了半年多才勉强下地走路。
后来,他们渐渐有了经验,殿下喝酒后几时醒来是随机的,有时要过很久,有时几乎才关上门。而醒来后会持续多久无差别杀害,则跟殿下喝了多少酒有关。
此后,但凡殿下喝酒,他们将人送回寝宫后,就把门一关,有多远走多远。
第二日,便可安然无事。
而这件事,殿下不仅全然知晓,而且是默许他们这么做的。
两人对视一眼。
开门是不可能的。
林钟:“往好处想,万一殿下今晚就这么睡着了呢。”
“殿下从没直接睡一整夜过。”
林钟不服:“那殿下还从没召人侍寝过呢。”
这下维夏无言以对。
倒也是。
……不如等等看?
一个冒险的念头在两人心里疯狂试探。
***
浑然不知的阿洛刚被太子身上的酒气逼得退后一步。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看见几步外的桌几上摆了套鎏金镂雕云龙海水紫砂壶,便上前倒了盏茶,小口啜着。
内殿里静悄悄,阿洛惊惧的心情也一点点平复下来。
甚至开始思考,如果她就这样与太子同处一室一整晚,算她服侍过他安寝了吗?
大抵能算的吧。
阿洛点点头,鼓了鼓勇气,嗯,应该再给他盖上被子。
这样就坐实了。
太子殿下的寝具颜色瞧着也冷硬得很,阿洛颇费了些力气才在不碰触到他的情况下将床内侧的衾被拉到他身上。
又低头仔细给他掖了掖被角。
乌黑柔顺的发从肩上一侧滑落,浅淡的幽香散开。
待阿洛满意地将视线从被子上移开,不经意间,娇躯一瞬僵住。
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正玩味地盯着她,眼尾上挑,泄出三分邪戾。俊美的五官立时灵动起来,蒙上一层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