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帷帐设在华亭围场正中,四周有禁军护卫,等闲之人不得靠近。
汝阳王等在帐外,目光炯然,看到顺宁帝身边的内侍总管盛公公出来,连忙迎上去,笑着问道:“有劳盛公公代为通传,不知陛下可有空闲召见……”
一边说着,一边迎上了盛公公的手,将一个素色锦囊暗中塞了过去。
盛公公不动声色地攥住了锦囊,脸上笑眯眯地恭维着:“王爷客气了,陛下昨儿还说您恐怕今日傍晚才能到,听说您这会儿就到了,吃了一惊呢。”
汝阳王笑道:“陛下有召,我等不敢路上耽搁,一路急行,总算没让陛下苦等。”
盛公公暗暗颠了颠那锦囊的分量,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心底感慨不愧是驻兵在外的实权勋爵,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陛下正等着王爷呢,王爷请随老奴来。”
帐子里,身着一袭便服的顺宁帝正坐在上首。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汝阳王踏进帐子,面向顺宁帝躬身下跪,行武将礼抱拳高声念道。
顺宁帝见他行此大礼,面上含笑抬了抬手:“爱卿平身!这是围场,没有这么多规矩,你一路赶来,辛苦了。”
汝阳王面露感激之色,起了身却仍旧拱手回道:“谢陛下体恤,但君臣之礼不可废。”
“好好好,朕不与你争这个。”顺宁帝随意摆了摆手,不欲再纠缠于此。
天子借巡狩召见驻兵首领本也是照章按例行事,汝阳王所禀所报也尽是写在折子里顺宁帝大多都已看过的事。
如此这般,君臣相和。
直到盛公公疾步过来,低声通禀顺宁帝:“陛下,太子殿下与二皇子殿下求见。”
顺宁帝诧异地扬眉,奇道:“这俩怎么撞一块去了?让他们进来吧。”
立在一旁的汝阳王自然听得见这番对话,脸色不由僵硬起来。
帐外,闻人恪目不斜视看着远处林子,二皇子闻人璟退后他几步。
二人年龄相仿,身形也大致相近,只是一个相貌清俊、性情柔和,一个却神情森冷、气质阴鸷。
出来传召的盛公公抬眼瞧见两位殿下,在心里比量着,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端着笑说:“太子殿下,二殿下,陛下有请。”
话音落下,闻人恪当先撩了帘子进门,一个眼角余光都没给盛公公。慢后一步的二皇子倒是朝盛公公顿了顿首,道了一句“多谢盛公公”。
顺宁帝看见两个儿子一前一后走进来,嘴角扬了笑,指了指汝阳王说:“你们来得正好,汝阳王也是刚到。”
汝阳王绷紧了身体迎上闻人恪的目光。
闻人恪对着他微微一笑,薄唇轻勾,那双上挑的狐狸眼泄出几分似嘲似讽的意思,好像在问他“你在等什么”。
汝阳王的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摆子,出发前,他已经接到了太子送来的礼物,见到宋曼如尸体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行径还是被太子发现了。
只是他没料到事情会败露得那么早,按计划宋曼如本不该这时候就暴露的。
前来围场的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该如何撇清自己,他同样很清楚,哪怕太子准确得将人送到了他的手上,却也不可能拿到实质性的证据。
而只要没有证据,在陛下面前,他就有辩驳的机会。
所以,他在等着太子出招。
可太子这个样子……
汝阳王心中忐忑得很,然而闻人恪却什么都没有说,好似今日真是凑巧了撞上的。
帐内几人虽然察觉汝阳王在面对太子时态度异常紧张,却未曾多想,毕竟以太子殿下的名声,这些领兵在外的大人们有这种表现也是合情合理。
待到众人告退,各自出去。
二皇子走在最后,盯着汝阳王的背影,忽的招手唤来下属,低声吩咐了一句:“去查查这几日汝阳王领兵驻地发生了什么事。”
他直觉,这件事必定与太子有关。
***
闻人恪回到帐子的时候,阿洛正在将那堆剥好的皮子装箱,毕竟眼下马上就要入夏,这皮子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上了。
除了从宜陵侯等人那里征来的,还有不少是其他大臣主动送来的,可见这样的举动于太子殿下已是驾轻就熟。
“殿下回来了,”阿洛停了手上的活儿,凑过来给他斟了一盏茶,好奇地问,“……汝阳王真的什么都没说?”
她还以为,最不济汝阳王也该隐晦地告上一状,毕竟这样凶残的手段,说出去都骇人听闻。
闻人恪似笑非笑,慢吞吞地道:“洛儿,你要想清楚,是他准备了一个探子,而且成功送进了宫里。”
阿洛噤了声,这样一想,好像确实是汝阳王的胆子更大些,送人进东宫和送人进宫,乍听好像不大一样,可皇宫的大门只有一个……
“那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阿洛不确定地开口,若是汝阳王当做无事发生,事情可能就这么默默揭过去了?
闻人恪没有回她,不掩冷意的狐狸眼中闪过几许狠厉,过去?呵,汝阳王想让这事过去还要问问他答不答应呢。
不过,瞧着阿洛一脸“这件事终于平息了”的神情,闻人恪到底把到嘴边的话换了:“你今儿做什么呢?”
阿洛指了指角落里的箱笼,道:“昨日的收获不少,我看林公公忙不过来,所以帮他收拾了些。”
也不知道他是哪门子的怪脾气,在东宫时除了林公公和维夏姑姑能近身伺候,其余人几乎都不敢出现在太子殿下的面前。偏偏他又是离不开人伺候的主儿,性情挑剔的很,如今出门,只有林公公随侍在侧,阿洛只好暂时顶了维夏的缺儿,帮着支应。
闻人恪探头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回她身上,昨日的骑装昙花一现,这会儿她又换回了在宫里惯常穿的霜色撒花如意云纹雪缎裙,细细的缎带束在腰上,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胸前堆出峰峦的弧度,像一颗水灵灵的果子,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就是吃起来只怕涩口得很。
闻人恪一双狐狸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眼睫垂落,轻哂一声:“想出去玩吗?”
阿洛微怔:“昨天不是出去过了?”
他还教了她骑马和射箭,都是她从前不曾接触过的。
闻人恪亦是一怔,诧异地扫了眼阿洛,忽的明白过来,这丫头莫不是觉得去林子里一趟就是出去玩过了。
他道:“华亭围场可不止一座林子。”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阿洛脸上慢慢露出惊喜的表情,可又有几分不敢相信。
就在方才,她还觉得这次能跟着太子殿下出来,见识巡狩的场景,已然是超出她预期了,却没想到,他还愿意带她去看别的。
“去换衣裳。”撂下一句话,闻人恪已起了身缓步迈出帐子。
随着一声悠扬的哨声,乌蹄雪从远处飞驰而来,长吁一声,停在闻人恪身前,甩了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