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被徒弟疼完,靠着他肩膀,又想睡。
却见又一枚小小的绒羽飘到了他身上。
他拿起那枚羽毛,问萧韶:“这是什么?”
萧韶:“凤凰羽。”
林疏:“为什么飘出来?”
萧韶声音破天荒带了点委屈的鼻音:“我涅槃了十五年就跑出来找你了……我还在……掉毛呢。”
林疏笑,萧韶不许他笑,但他没忍住。
“小凤凰。”林疏喊萧韶。
“小鸡崽?凌宝宝?”林疏继续喊。
这只还在掉毛的小凤凰彻底把自己埋进被子不理他了。
林疏搂着他顺毛,顺完毛,当即改了行程,不再周游四海,继续回凤凰山庄涅槃。
这凤凰涅槃也涅得不专心,不想再长时间离开他,林疏于是成为一个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早上要把小鸡崽送到火海,傍晚还得接回来。
如此这般又三年,萧韶才终于换好毛,肯让林疏看自己漂亮的本体了。
而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凤凰血——本来凤凰山庄血脉稀薄,那个炉鼎的作用,只有第一次双修才有用,现在则是无论何时都是绝世炉鼎。林疏明明什么仙都没有修,还是被喂到了渡劫的修为。
恰好在萧韶彻底涅槃的那一月,他们收到了一份请帖,是如梦堂来的,说是苍旻和越若鹤请他们小聚。
——便去了,另一位客人是谢子涉,小聚的地址在如梦堂内,越老堂主曾舌杠群儒的“刀剑如梦”小亭。
旧友重聚,先是叙旧,其后便是交流各自武功的进境。
谢子涉笑对苍旻与越若鹤道:“两位师弟,你们最初武功满是侠情,又过一些年,为家国而挺身时,又内含壮志,到现在,却又飘然出尘了。”
苍旻道:“年岁渐长,看过世间百态,也算有所明悟,我听说谢师姐你也渐渐不再把持朝政大权了。”
谢子涉满上酒,敬萧韶与林疏一盅后,继续对苍旻道:“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天下太平,盛世指日可待,陛下已可掌事,我便要偷闲啦。”
说到这里,她挑挑眉:“昔年雪夜烤鼠,有人问我三词,儒道,侠道,王道,如今我也与你们说三词,可愿意听?”
越若鹤道:“自然愿意。”
谢子涉道:“这三词乃是,游侠,游宦,游仙。”
萧韶问:“何解?”
只听她漫声道:“少年出江湖,结任侠之客,为游乐之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等快意——是为‘游侠’。”
林疏回想这些人少年时的光景,确实如此。
谢子涉又饮一杯,道:“有言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少年游侠再大一些时,却发现,私剑可救一人,十人,百人,救不得世人——唯有投身王朝,兵营,方能有助江山社稷,太平盛世,成全一腔侠情。便出江湖,入俗尘,虽心怀天下,却不得已投入碌碌尘劳中,此为‘游宦’。”
苍旻似有所悟,点头道:“那年我与如杠相助王朝军,在朝中领了将职,萧兄左右政事,都是‘游宦’之属。”
谢子涉抿唇而笑,饮下第三杯:“此后,天下平定。渐渐发现世间名利富贵如同过眼云烟,终究纷纷逝去,返璞而归真,以绝顶手段超脱尘世,翩然归去——自此逍遥天地间,便是‘游仙’。”
说到这里,她看向林疏:“多年过去,你们终于也如林小疏一般,入此逍遥仙道了。”
苍旻与越若鹤静悟许久,笑道,经师姐点拨,道途又有明悟。
萧韶遥遥对她举一杯:“为侠者,终将隐。你何时归隐?”
谢子涉笑道:“你们隐于天地,在下隐于市井,都是一样。”
她又饮一杯,兴起后,于这“刀剑如梦”小亭亭柱泼墨写下仙道中人自古梦寐以求的十八字。
——便当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
论道毕,便要进食。
苍旻说,这都是他这几年中,四海云游,检验而出的顶尖美味。
其中有一道河朔的烧鸭,他对这鸭的来历、做工、滋味发表宏论,滔滔不绝,仿佛一只焦香流油的烧鸭与一颗立地飞升的仙丹同时摆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烧鸭。
然而在说话间,他终于注意到林疏带笑看自己,再一转眼,惊觉萧韶已然运起银刀,那只烤鸭电光火石间被片好装盘,两条肥美的鸭腿,一只在林疏盘里,另一只在这人自己盘里。
苍旻:“……”
谢子涉与越若鹤大笑。
直到瞥见桌上竟还有另一盘烤鸭,苍旻才重新快乐起来。
宴毕,各自归去。
春光正好,萧韶一袭红衣驾白马,自浅草野花之上走向林疏。
苍旻在高坡上大声问:“萧兄,此番何去?”
萧韶扬声道:“天涯海角。”
他行至林疏身前,在马上朝林疏伸出手,眉梢眼角,笑意温柔:“仙君可愿与我共赴桃源?”
林疏道:“好。”
——且归去,共赴桃源。
柳絮飘飞,春光扑面,林疏伸手轻轻覆住了萧韶握缰的手背。
他回头,见萧韶眉梢清风朗月少年意气。
前尘往事,刹那间云烟散去。
他心想,游侠也好,游仙也罢,烧鸭固然美味,仙丹也值得一尝,可这世上,还是我媳妇儿的软饭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