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的语气殷切至极:“说给大娘听听!”
林疏想,难道要说,他发现自己的未婚妻是男人么?
这件事情,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但是,仔细想想,那时与凌霄、凌凤箫的相处中,也有许多的破绽。
大小姐说过很多暗示性的话,他都下意识地为大小姐找好了理由。
林疏想掐死当时的自己。
但是无论萧韶是不是有所暗示和铺垫,林疏都被这个真相炸得两眼发黑。
凌凤箫是个男人!
他的未婚妻是个男人!
他们刚刚结了发,还在讨论双修!
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真实的吗?
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真实的。
林疏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下,却感觉到了惊人的真实。
林疏:“......”
还有。
萧韶到底为什么会以为他是女孩子?
他在学宫里的时候,既没有穿裙子,也没有画眉毛,到底哪里像女孩子了?
林疏想不通。
他还在两眼发黑,只听见萧韶回答大娘道:“一些琐事,我会哄好。”
声音里,强装冷静。
大娘满意道:“还算明白。娘子嘛,总是要多哄一哄的。”
萧韶道:“多谢大娘。”
“不必客气!”大娘爽朗道:“我给小娘子煮了姜糖水,放在桌上了,我去看锅,你可得记得喂糖水。”
萧韶道:“记得。”
大娘又把他们的手按在一起,这才放心离开。
一声门响,大娘走了。
大娘走了,恐怕就到了细细清算的时候。
林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
真的是真实的么?
不过,下一刻,他的心理就得到了平衡。
因为他听见萧韶道:“我不信。”
林疏道:“我也不信。”
萧韶问:“你怎么证明?”
这人不自证,反而要他来证明,林疏回道:“你也要证明。”
萧韶静了静,又道:“你却看不见。”
林疏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已经不相信眼见为实。”
大小姐呢?
那么漂亮的一个大小姐呢?
是假的?
他从被子璃出来,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虽然暂时瞎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望不见。
然后,他感到了萧韶的靠近。
可气的是,他已经对这个人脱敏了,虽然内心十分拒绝,身体却没有产生任何反应。
萧韶微凉的手指压了压他的喉结,又捏了一下。
随后,林疏感到萧韶按了按自己的胸膛。
他像一个在沙滩上被晾干的咸鱼,一动不动,接受检查。
——再摸也没有用,和你一样平。
终于,萧韶停住了手。
他没有再往下,大约是知道,再往下也不能得到自己期望中的结果了。
然后,林疏听见他道:“你可以摸我。”
林疏心情复杂地再次确认了一下。
胸已经碰过了,摸索着往上,摸到了一个喉结,再往上,想摸一下下颌骨的时候,突然碰到了什么冰凉的金属东西——是面具,幻境中萧韶就带着这个。自己那时还想,幻境中,大家都改换了面貌,这人却多此一举,又戴了面具,是遮遮掩掩,不是个好东西,远不如磊落的大小姐。
确认完,林疏收回手。
然后,他听见萧韶道:“美人恩为何还能结果?”
林疏有气无力回道:“被你恐吓。”
他现在算是知道美人恩为什么长得如此艰难了!
——成日和两个男人待在一起,还能结出果来,也真是难为它。
想到美人恩,就想到灵株不能在芥子锦囊中久放,否则会有死亡的风险。
他便将种着美人恩的玉盆从锦囊中取出。
萧韶接过去,放在了桌上,淡淡道:“要熟了。”
他们原本想着临走前有机会的话,就还给萧瑄,不料事到临头,要走的时候,萧瑄去了台子上,不在他们身边,因而没有还成,只能先养着。
现在轮到林疏发问:“你......为何会以为我是女孩子?”
“你若不是女孩子,桃源君怎会将你许配给我?”萧韶道:“我母亲亦是这样说,故而我从小到大便知道自己有一个未婚妻。”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小时候,因为凤凰血的缘故,整日昏迷,对许多事情记得也不甚清楚,不记得桃源君形貌,却依稀记得,我那时似乎是见过你的。”
林疏:“?”
既然见过,那就该知道我是个男孩子。
没想到,萧韶下一句道:“你小时候穿着白裙子,还叫我等你。”
林疏道:“那大约不是我。”
“我们的婚书装在玉筒里,只有指定之人的血才能打开。”萧韶道,“你能打开玉筒,便不可能是别人。”
行吧。
难道小傻子小时候也女装过么?
“后来,我问母亲,母亲却说,桃源君来凤凰山庄的时候,并没有带着他的徒弟。”萧韶道:“果然是我病中的幻觉么。”
林疏道:“是。”
“你素日毫无表情,难道不是易容所致?”
林疏道:“我一向是这样。”
“你向来乖巧,被我抱来抱去,并不像一个男孩子。”
林疏想了想,道:“我......随遇而安。”
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半晌,林疏怕萧韶被气死,问:“你......还好么?”
下一刻,他听见萧韶的声音:“那我的盈盈呢?”
盈盈?
林疏正在想盈盈是什么,就听萧韶问:“还没有出生,便没了?”
林疏想,原来是女儿,这人终于给女儿起好了名字。
但是,已经不可能有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生女儿这种功能。
萧韶按在他胸口上的手动了动,抓住他胸口的衣料:“你把我的盈盈弄到哪里去了?”
萧韶约莫是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也是,林疏觉得自己的精神现在也有些不正常。
他道:“你也弄没了我的盈盈。”
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
尴尬被大娘,和一阵鸡汤的香气打破。
“好啊!”一声重重的放碗声后,响起了大娘气势汹汹的声音:“我道是什么事让你俩置气,还想,为何小娘子年纪不大,身体就如此虚弱,原来是小产了孩子!萧相公,掉了孩子,你娘子已经足够伤心,你却还在这里质问,这个夫君当得可不大称职!”
林疏:“......”
大娘听走了他们后半段的对话,产生了一些奇怪的误解。
热心的大娘,委实是世上最难对付的人。
此情此景,即使知道大娘搞错了什么,也只能装乖认怂。
果然,萧韶道:“我一时失控。”
“失控?今天失,明天失,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光是听着声音,林疏就能想象出大娘横眉竖目的样子。
这件事情,不是萧韶一个人的过错,林疏尝试去承担大娘的一部分怒火,道:“是我不能生。”
“嗨呀!年纪轻轻,怎么会有不能生的道理?”大娘道。
不,年纪轻轻,就是有不能生的道理。
“闺女啊,你安心住下,大娘天天给你煮糖水,熬老母鸡汤,过不了几天,身体就养好啦!”跟他说话的时候,大娘的语气就非常慈祥和蔼:“说不定不等你们养好伤回外面,就又怀了一个啦!”
安慰完林疏,又立马回过头去批评萧韶:“要是再对娘子不好,大娘绝不会饶了你!”
萧韶道:“是。”
不知为什么,林疏有点想笑。
不料,大娘下一句又指向了他:“闺女啊,你素日里葵水准么?”
林疏为了符合自己生不出来的这个状态,道:“不准。”
“那就有点麻烦,”大娘道:“不过咱们村有几百年的偏方,大娘给你熬药,准能调好!”
林疏:“”
他听见一声极轻的笑。
自己刚笑了萧韶,现在便被他笑,天道好轮回。
不過,自己現在沒了易容,竟没有被大娘认出性别,虽说有穿着女装和修了眉毛,散着头发,以及年纪尚小,没有完全长开这四个缘故在,但也佐证了这具躯壳确实是清秀好看。
以至于萧韶往日面对着一个男人,也能面不改色地亲亲抱抱。
实在是造化弄人。
好不容易应付过了大娘,该喝汤了。
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即使林疏明白,两个人现在都想冷静一下,远离这个欺骗了自己感情的男人,现在他却还失明着,仍然需要萧韶喂饭。
萧韶开始喂饭,这个态度就比方才喂药时要消极的多了。
喂完饭,还要伺候洗漱,乃至同床睡觉。
床很小,被子只有一床,靠着感觉,林疏知道现在他们每人占据被子的一边,中间隔了一臂长的空,每个人都在掉下去的边缘反复试探。
若是大娘看到,恐怕又要横加指责,批评他们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林疏睡不着,翻了很多个身。
他知道萧韶也没有睡着。
但凡是个正常的人,在先失去未婚妻,再失去女儿的悲伤下,都会夜不成寐。
好不容易骗自己勉强睡着,做了一些乱糟糟光怪陆离的梦,醒来的时候,非常疲惫。
萧韶也起了,听声音,在给美人恩浇水。
浇罢,道:“我梦见盈盈了。”
声音也非常的疲惫。
林疏想,盈盈,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是存在过的。
当他在萧韶眼中是女孩子,大小姐在他眼中也是如假包换的女孩子那段日子里,不远的将来,真的有一个盈盈。
但昨天过后,他们的女儿就从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
这是一个,薛定谔的盈盈。
林疏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事实,自从他在大厦顶上,被天雷劈到这个鬼地方的那一刻起,现代物理的阴影,就注定要伴随他的一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大小姐,没有疏妹,也没有盈盈,有的,只是两个命途多舛的男孩子罢了。
林疏叹了口气。
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还要在这座桃花源里,和萧韶做表面夫妻,过一段时间的日子。
该怎么相处,这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