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把灵力注入折竹中。
这把绝世宝剑,因了他没有灵力,藏于匣中久矣,今日得饮灵力,发出清越剑鸣。
而他的灵力也在折竹剑中运转无碍——折竹剑仿佛是专为剑阁的灵力打造一般,拿在手中,就仿佛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他运气剑阁的轻身功法“踏雪”,向北飞掠而去。
尸体,落了一地。
紫黑色的血,也泼了一地。
但他的目光只是匆匆掠过,看向战局中央那个红影。
无愧刀挡住了右护法的银锏,凌凤箫凌空跃起,红衣飞荡,顶着右护法沉重的压力向左上横劈,刀气中煞气满溢,与左护法的法术相撞,在半空中激荡出强横的灵力涟漪,旁边的巫师被这凝实的灵力冲击,险些没有站住。
光是余波就已经如此激烈,可想而知,中央的凌凤箫,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
右护法的右胸上被捅了一道口子,犹自滴着血,但却如同毫无察觉一般,狞笑一声,另一只手挥动银锏,向凌凤箫的腰间撞去!
他使双锏,势大力沉,又灵活,凌凤箫却只有一把刀,来不及回守。
林疏看见凌凤箫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冷漠又肃杀,静到了极点,即使是这样的生死关头也不见丝毫惶恐慌张。
凌凤箫折转身形,向右侧身,然而左护法的法术又至,将其牢牢牵制住!
凌凤箫避无可避,似乎只能生受这一击。
而生受这一击后,必定身受重伤,束手就擒。
左护法的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狰狞冷笑。
旁边有巫师叫道:“护法威武!”
正当此时——
天地之间,“叮”一声轻轻脆响。
林疏用余光看见周围巫师俱睁大了眼睛。
折竹剑的剑尖,对上了银锏的锏身。
仍是那一招起手式——月出寒山,中宫直进,直直刺入战局的中心!
右护法手腕巨震!
趁着这一刻的停顿,林疏再出一剑,寒凉凛冽的剑气绞碎左护法的法术咒杀,然后揽住凌凤箫的腰,向后飘然一退。
他看见左右护法的四双眼睛戒备地盯着自己,似乎试图判断这个突然回来之人的实力。
林疏没有管他们,带着凌凤箫落地。
凌凤箫用手背抹掉嘴角的鲜血,望着他,笑了笑。
林疏问:“你还好么。”
凌凤箫道:“还好。”
对了一下目光后,他们便没有再说话,凌凤箫咳了几下,闭了闭眼睛,趁着这短暂的僵持之机调整方才乱掉的吐息。
林疏则向前一步,挡在凌凤箫身前。
他并指在折竹剑晶莹锋利的剑鞘上横抹,一寸一寸激发出剑意来。
剑阁的剑,有三种境界。
剑技,剑气,剑意!
只见折竹的剑身上似有霜气浮动,剑身周围似乎凝聚出一股无形,却锋利无匹的力量!
三尺剑,如冰雪。
林疏忽然想起上辈子,老头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他说:“剑。”
“不是剑。”老头道:“是你的命!是你自己!”
林疏抬眼看向左右护法。
不带有丝毫仇视或者审视,只是单纯地、很平淡地看。
这目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却显而易见地激怒了左右两位护法。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再次转向林疏。
只见右护法猛地闭眼,然后再睁开,双目转瞬之间涌上深浓的血色,整个人如同修罗。
他大喝一声,双锏相击,朝这边弹射而来,周身带起深红色血雾,仿佛一道血色长虹。
而左护法祭出一面幡状法器,刹那间,天地间风云色变,万鬼呼啸。
这片天地顷刻之间化为死地。
这等强横的力量,其它巫师们无用武之处,只在一旁交头接耳。
林疏此时耳聪目明,明明白白地听见他们道:“两位护法的成名绝技,必不可能被破!”
成名绝技?
林疏不闪不避,挥剑向前。
一式“北斗阑干”,剑意轰然冲破剑身,一往而前。
右护法的攻势中,似乎有开天辟地的亘古荒芜之气,左护法的法术召唤万鬼齐出,似乎已经贯通幽冥,确实都非等闲之辈。
然而,剑阁功法,诛魔、破邪,克的就是这种法术!
只听铮然一声巨响,天地都寂。
林疏诚然被巨大的反冲力震得右臂发麻,呼吸一顿,右护法的锏上,却已经出现寸寸裂痕!
与此同时,凌凤箫已经飞身上前,无愧刀直指左护法的咽喉!
战局扭转,从开始的凌凤箫被左右夹击,变成了现在的持平之势。
方才还说着“成名绝技”云云的北夏巫师,一下子全部变成被掐住喉咙的鸡,安静无声。
右护法一击不中,暴喝一声,周身气势暴涨!
林疏收剑回防,挡住右护法雷霆一击,然后一步踏出,引动剑诀。
清冷剑光璀璨却锋利,丝毫不逊于右护法的浑厚修为!
林疏知道,自己的境界并不低,所缺乏的是正面对敌的经验,因此在招式的应对上还有所不足,但幸好剑阁功法专克邪魔,因此又扳回一局,能与右护法持平。
反观凌凤箫那边,就是略占上风。
但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聚灵丹是有时效的!
凌凤箫的“涅槃生息”法门,同样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对战的间隙里,两人对视一眼。
下一刻,凌凤箫再出刀!
那刀去势看似极慢,实则极快,看似如同秋日一片落叶一样飘忽,实则使人无法避开!
就如同秋风一起,万物飘零,不可悖逆。
这一招,林疏见过。
但局面不等人,他收回目光,反手出剑,抬剑尖,平递剑身,动作流畅无比,角度明明平平无奇,其中意蕴却不可思议。
正是长相思第一式,空谷忘返!
右护法的节奏,明显被这一招打乱了。
林疏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荡剑向右。
第二式,不见天河!
这一剑所向披靡,硬生生砍中了右护法的肩头!
右护法伤上加伤,提出一口血来,被逼退了好几步。
林疏这下知道,右护法固然有强横卓绝的修为,却没有长相思这样绝世无双的功法!
再看凌凤箫那边,亦是如此。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按照现在的势头,两人确实有可能在功力消退之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下一刻,右护法抬头望天,大笑一声。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灰白骨笛,放在唇边。
“大巫亲手制成,赐我的保命圣器,竟被你们逼出!”右护法狞笑一下,道:“黄泉路上好走!”
说罢,他猛地吹动骨笛!
一声尖锐至极的声音,仿佛响在神魂中!
林疏的脑袋猛地一痛,眼前发黑。
然后,他看见,随着刺耳至极的笛声,天地间出现一个巨大的血色囚笼,其中的力量随笛声缓缓流动,森寒无比,将他牢牢锁住,难以动弹。
笛声愈高愈尖锐,牢笼愈缩愈小。
牢笼之上,弥漫着使人心悸的死气。
——一件法器,尚能如此,这便是传说中的大巫么?
而右护法吹奏得愈来愈专注,似乎被这笛子摄去全部精魄,牢笼也愈来愈近,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们活活吞噬。
然而——就是现在!
林疏猛的全力挣开束缚,往右护法的方向踏出一步!
一步足矣。
他的右手,按住了右护法的胸膛。
两指之间,有一个黑色的尖端,下一刻,消失无踪。
而全神贯注吹奏笛子的右护法猛地睁开双眼,笛声戛然而止。
牢笼消失,林疏收手,后退。
右护法单手按在胸膛上,浑身剧颤,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叫声。
那是寂灭针,青冥魔君的发明,林疏有三根。
一旦入体,经脉尽废,与常人无异。
也只有方才那刻,右护法专心使用圣器,无法防守,才让林疏有了机会。
下一刻,他与凌凤箫同时暴起,意在呆立原地的左护法!
右护法已废,无人可以分担压力,这一战,毫无悬念。
百十回合过后,折竹剑震碎了左护法的法器,无愧刀洞穿了左护法的胸膛。
左护法的身躯,轰然倒地!
林疏看着面前的其它巫师们。
凌凤箫也看,一边看,一边撕下一片红绸,慢条斯理地擦着刀。
这个肢体动作的含义很明显,愿死者,来领死。
没有人愿意来领死,故而没有人顽抗。
巫师们彼此对视,片刻过后,落荒而逃!
——左右护法都折在了这里,他们怎么能有可能取胜?
等到最后一个巫师的身影消失在北边,林疏与凌凤箫对视一眼。
没有说什么,他们即刻运起功法,向南飞掠而去!
逃!
趁着还是渡劫期,逃得越远越好!
北夏不止有左右护法,城中还有别的高手,乃至——大巫!
一旦大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风声在耳畔呼呼刮过,也不知赶了几百或是上千里的路,背后的北方,一股强悍卓绝的力量,激荡而出!
下一刻,林疏忽然被抽干了所有灵力,直直往下坠去!
聚灵丹的时效过了。
凌凤箫接住他:“你怎么样?”
疼。
原来的疼已经让人几乎失去意识,现在的疼更要强烈百倍。
聚灵丹对身体损伤巨大,这话果然不假。
林疏闭上眼,手不自觉地抓紧凌凤箫的衣襟,浑身上下所有的经脉都仿佛在被铁刀刮砍,冷汗涔涔,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意识已经接近模糊,只知道自己被凌凤箫紧紧抱住,又往前了一段路。
然后,凌凤箫停了下来,道:“我的功力也没了。”
林疏知道,涅槃生息法门用出后,至少有七天的时间不能动用丝毫灵力。
所以说,他们现在已经是两个废人了。
而方才感应到的那股强绝的力量,显然是大巫出关,已经在往南来。紧接着,想必是大巫震怒,追查他们的行踪,然后北夏铁骑开始搜索——
他们现在还在北夏境内,此时又相当于凡人之躯,不难被抓到。
怎么办?
他听到凌凤箫道:“我们先换装束。”
林疏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他被放置在了一个什么地方。一阵衣料的声响过后,又被人重新抱起来,脱下了外袍,披了一件什么。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已经模糊不清,只有大片大片的色块。
凌凤箫那边,是一片黑,自己身上是一片大红。
看不清脸,只觉得凌凤箫比往常高了一些。
实在太疼,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凌凤箫的声音。
似乎不是女孩子的声音,他茫然想,莫非大小姐又干脆扮成了男人么?
幻荡山上扮成表哥,梦境里又用萧韶这个壳子,也真是钟爱男装。
——而他到今天,看到大小姐用与萧韶别无二致的刀法才反应过来。
疼。
捱不过去的疼。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林疏死死回握住。
再然后,他听见刀刃削断头发的声音。
自己的一缕头发也被削下。
他被抱住,脱力地倚在凌凤箫身上。
他剧烈耳鸣,听得不甚清楚,依稀听见:“你我不知能否生还南夏,恰你现下穿了红衣,如同嫁服,我亦不再遮掩,用真实面目。”
“今日...与你结发为契,此生也算了无遗憾,你愿意么?”
林疏脑中一片混沌,只听进去一句“结发”,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痛得马上要一命呜呼,到了黄泉路上,也算是一个结过亲的鬼了。
下一刻,他被打横抱起来。
抱起自己的那双手臂,似乎十分结实而可靠,另有那声音轻轻道:“不疼了,乖。我在。”
林疏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鼻端嗅到水汽,还有淡淡的梅花香,精神终于放松了一刻,又想到大小姐素日的可靠,终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