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微,溪微……”
声音仿佛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溪微的睫毛轻轻颤动,掀开梦境中黑暗的帷幕,将眼前之人焦急的神色映入眼帘。
见溪微醒来,石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发丝凌乱,眼下是一片青黑,一幅憔悴的模样。
溪微被她这幅样子彻底拉回现实,她嘴唇动了动,还没有发出声音,就感到上半身陡然一沉,石淙整个人如一只小兽般扑到了她的身上。
“你总算是醒了,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溪微眼皮颤了颤,窗外,日光如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般流泻进室内,在地面投射下窗棂上雕花的阴影。她张了张口,耳中听见自己因久未发声而略显嘶哑的声音。
“我睡了多久?”
石淙吸了吸鼻子,松开揽着溪微的胳膊,一双圆圆的眼睛关切地望着溪微:“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溪微眼皮颤了颤,在进入剑中世界之前,与孟昭不欢而散的情景犹在眼前,没想到再次睁眼,已过去这么久了。
心里想着,她不自觉就将孟昭的名字说了出来。声音很轻,但是离她很近的石淙还是听见了。
“多亏了孟昭,我们才能在这里安然无恙。”
溪微心中一时怔忡。
“你昏迷之后,这岛上那些魔道修士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吸去你的灵魄。”想到当日那些魔道修士凶神恶煞的模样,石淙不觉打了个哆嗦,才继续说道,“孟昭不知做了什么,在那些魔道修士中竟然颇有威望,竟然阻止了他们的行为。”
接着,石淙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真奇怪,孟昭似乎是知道你会昏迷。”
溪微避开石淙的目光,纤长的睫毛遮掩住眼中的神色。
也许那一日在她面前使出银泉剑法之时,孟昭便已料到之后的事情了。
她神色晦暗,本应因此对孟昭产生更深的怀疑,却被内心深处升起的另一种情绪代替。
她摇了摇头,努力甩开这些情绪,撑住床边想要起身,手指却触碰到某个冰凉的事物。
她低下头,眼睛倏地睁大,只见与她手指相触的,俨然是另一个人的手。那只手指节纤细,泛着莹白的色泽,只在指甲处透出些微的淡粉。除了触感如玉石般冰凉,其余再无人任何异常。
溪微忍不住加深与这只手的接触,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吸气。她抬起头,迎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石淙将在她面前张开,指头挨个合上又张开,“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溪微心里由衷地为石淙高兴,她看着石淙像孩童一般不断变换着双手的姿势,重重地点头,“嗯。”
石淙双手在墙壁上投下一个蝴蝶的影子,笑着问道:“你可知,是谁帮我做出这双手的?”
她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愉悦,溪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但是她表面上只是低头沉吟,然后假装沮丧地对石淙摇了摇头。
石淙眼中笑意更盛,她轻揉地触摸自己的手背,说道:“是叶知秋,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本事。”
果然是他,溪微心里想着,问道:“你见到他了?”
石淙点头:“在你昏迷之后,他悄悄来过一次。”说到这里,她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他不愿意离开这里,他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
溪微默然,想起那夜叶知秋在炎岛吐露的心声。
“邪魔就是邪魔,从骨子里就是坏的。”
真是这样吗?
剑中幻境仍然历历在目,她附身于那少女身上,随着少女的调息吐纳,她自己仿佛也掌握了那本属于魔道的功法。
随着心中所想,她不自觉跟随着幻境中的少女运转气息,耳边渐渐响起万千魂魄哭号的声音,却被另一道惊呼声所打破。
她朝石淙看去,就见对方脸色惨白,定定地望着自己。她连忙收敛起气息,萦绕周身的气流瞬间归于平静。
“石淙?”
石淙眨了眨眼睛,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有些虚弱地说道:“你方才好奇怪,周身都是黑雾,我仿佛还听见了哭声。”
溪微看着她,将声音放得轻柔,“你害怕吗?”
石淙摇头,又慢慢点了点头,她朝溪微靠近了一点,“有一点。”她吸了一口气,声音带上了淡淡的委屈,“我一直没有和你们说,我和叶知秋走散的那一天,他也是像你这样,那时候,他好像没有了神智,甚至都不认识我了。”
溪微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抚了抚她的鬓发,说道:“别怕,我不会失去理智的。这座岛上俱是魔气,我也唯有使用魔道功法,才有可能混入炎岛。到那时,无论叶知秋愿不愿意,我都要将他带出来。”
石淙用力地握住溪微的手,眼中闪着希冀,兴奋地问道:“真的吗?”
溪微看着石淙满心都是叶知秋的样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但还是对她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说过的话,就一定能够做到。”
说着,她便起身走到门边,在屋外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忍不住眯了眯眼。
石淙的声音从屋中响起,带上了些许急切:“我听孟昭说,今夜便是比武胜出者进入浮屠塔的日子。”
溪微心中一惊,抬头望向高悬正中的太阳,顾不得再和石淙说些什么,立时运起功法,身子便如飞燕一般向远处掠去。
*
演武场中,无数魔道修士围绕在正中央的演武台周围,他们望着台上的人影,眼中既有歆羡,也有不甘。
一名身躯强壮的魔道修士头目站在台上,眼神睥睨地扫视着台下,浑厚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榜首二十人已经选出,还有没有人不服气,只管上来挑战。”
台下鸦雀无声。
魔道修士头目再一次询问:“还有没有人不服气?”
回声在场中一圈圈激荡,震动每一个人的耳膜,却没有一个人上台来挑战。
演武台的地面上布满血迹,旧的血迹还未干涸,新的血迹又紧接着覆上,一层又一层,却无人来打扫,混合在一起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这气味使得那些有野心却又无胆气的人在演武台下望而却步。
魔道修士头目等了片刻,便转过头去,不屑的神情倏然间化为和善的笑容,在他那张凶狠的脸上愈发显得狰狞。
他对着下方的石碑,从上至下一一读出排在前二十位的名字。那些被读到名字的人,无一不露出骄傲又期盼的神色,只要成功通过浮屠塔的试炼,他们便有机会得到魔君的青睐,到那时,数不尽的丹药宝器便是唾手可得,修为的增长便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当读到第十九个名字时,魔道修士头目神色微微顿住,只因面前的人与其他人皆不相同。
数年来,排名前二十的胜者,哪一个不是威压迫人,而眼前这一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少女。
但是这个少女却力压众多挑战者,稳稳占据第十九的位置。
黄鹂迎着头目的眼睛,毛茸茸的眉毛挑了挑,“怎么,阁下是不知我的姓名吗?”
她语气倨傲,头目却没有动怒,只是平平点过她的名字,便走到下一个人身前。
这人在二十人中居于末位,头目却没有丝毫轻视,念出他的名字时甚至比面对榜首还要小心翼翼。
“孟昭。”
这个名字甫一被念出,台上台下霎时间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原本还在轻声讨论的人全部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一道颀长的身影。
孟昭含笑对头目点点头,动作优雅,洁白的衣袍随着动作缓缓拂动,仿佛红尘中某个风流潇洒的贵公子。
但是没有人被他的外表所蒙蔽。
他与人对打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并不像其他魔道修士一般,喜欢虐杀对手,但是每一个向他挑战的人,都会生出另一种绝望。
那种面对一面无限高、无限宽、无限厚的城墙时的绝望。
而他之所以仅仅排名二十位,是因为这是他初次打败的那名魔道修士的名次。
取代了那名魔道修士的排名之后,孟昭便再也没有主动挑战过其他人。而在这之后,无数人向他发起挑战,却无一落败而回。
排在前面名字不知变了几轮,只有孟昭的名字岿然不动。
头目清点完名单,便要带他们往浮屠塔行去。孟昭望了望落霞居的方向,眼神空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旁响起一道轻轻的声音,孟昭转过头,只见黄鹂正用探寻的目光望着他。
“在等她?”
黄鹂没有说“她”是谁,答案却已在他们之间昭然若揭,孟昭面带笑意,却是不答反问:“你和她只见过一面,却是对她颇为关注?”
他眼中浮着亮光,似乎能将面前之人看透。黄鹂移开视线,毛茸茸的眉毛微微下垂,显露出戒备的神情。
他们正要离开,一道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慢着,我要挑战!”
孟昭顺着所有人的视线,看向那道飞奔而来的身影,眼中波光涌动。
人群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通道。经过一路奔走,溪微仍然气息平稳,她缓缓走至演武台之下,抬起头,视线一一掠过台上之人,在孟昭身上停顿片刻,才看向那魔道修士头目,再一次张口说道:“我要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