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三)
几个老师都找她去谈话,言语里是赞叹肯定欣赏,王春暖都懵懵的,一通问话下来不停地点头摇头。但此刻却没人敢小瞧这个满脸雀斑的黄头发女生了,仿佛她周围有一道光环,那是属于极品优等生的荣誉。走回班级的路上,一路都有人指指点点,等到王春暖刻意去看,却都寻不出痕迹。
梁敏好像自己得了个大奖状,满脸都是笑,拉着王春暖的胳膊往教室里走:“哎呀春暖你可真是厉害,没想到成绩是全方位碾压,连语文老师都被你吓到了……”
王春暖皱着眉头,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天气已然开始变热了,四月底的阳光过分地炎热,照得教学楼的墙壁灼烫,王春暖背后出了一层薄汗,她一边脱校服一边上楼梯,和梁敏说说笑笑。楼梯口走下来一个男生,梳着很光洁的头发,笼统看上去干净整齐,他从王春暖身边走过,本是要擦肩而过的,突然的声音却响在左耳边:“你就是王春暖?”
王春暖一愣,她转头去看男生,是一个中等身材、显得有些苍白细弱的少年。书卷气很浓,戴着很细边框的眼镜,面容沉静似水,王春暖跟他差不多一般高度。
“是我。”王春暖感觉很别扭,因为男生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有事吗?”
“没有,”男生看了她几秒,突然微笑起来,“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王春暖觉得好笑,她的脑子转起来,梁敏站在她身侧,一双颇有兴味的眼睛骨碌碌转。
“怎么,我是外星人吗?要专门来看的?”
意识到有些唐突了,男生很不好意思:“嗯……也不是,就是……”他想来想去拽出一个大词,“久仰大名。”
王春暖也看着他,她明白他什么意思,这和夏冰看她的作业本如出一辙。只是,她却很异样地察觉到,这次她一点也不生气。于是她明媚一笑,清脆的嗓音问他:“失望吗?”
男生一愣,目光看向王春暖清澈如水的双目,随即渐渐反应过来,慢慢地点了点头:“有些。”
王春暖笑着说:“这就对了。”拉着梁敏往回走。男生站在楼梯台阶上看她走开,忽然远远地道:“抱歉。”
王春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回到座位上,梁敏雀跃得像是小肥燕,兴冲冲地跟王春暖道:“……那是一班的赵原,你没来之前,可是蝉联年级第一的人哦。”梁敏挑着眉看她,幸灾乐祸,“春暖,你说他为什么找你?”
“为什么?”王春暖收拾书桌,翻白眼看天想了想,“我拿了他年级第一的宝座,他专程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能拿下他的名次。”
梁敏捂着嘴嘿嘿偷笑,附耳在王春暖耳边说:“我觉得他喜欢你。”
王春暖心头一震,随即好笑地摇头:“他刚刚才认下我,这就喜欢上我了哦?”
梁敏皱着眉说:“你不知道吗?他打听你很多次了。他早就知道你是谁了,刚才是故意跟你打招呼的。”
王春暖目瞪口呆:“啊?”
分数榜上挤进了一个意外的人,这是夏冰没料到的。她更没料到王春暖这么厉害,一鸣惊人的可怕。想到之前还跟她争高排低,夏冰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而她这次不仅一如既往没有考过赵原,甚至还往后掉了一个名次,赵原的名字下先是纪如慧,才是她。
他们这些好学生互相都认识的,彼此之间都要打听,在哪里上补习班,哪门课程考了多少,甚至还要精确到那一道最难的题,全年级有几个人做出来了。王春暖背着书包,走路姿势看起来蠢头蠢脑的。
夏冰觉得平衡些了,她笑着说:“恭喜。”
王春暖也笑着回答:“谢谢。”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反走开,这是周二的傍晚,王春暖自从被打劫过,再也不在学校里拖拖拉拉了。夏冰是有家长开车接送的,富家小姐一般的作派,跟她是不一样的。
放学后,贴在公告栏上的年级前五十名次表,总算也无人问津了。天色渐暗,操场上刚打完球回来的江豪,一手拿着篮球,校服搭在肩头,身上的汗顺着松垮垮的背心流下。他一如既往地在排名表前站住脚,几个男生跟他一道看起来,一个道:“哟,这个转学生挺厉害嘛。”
另一个道:“可惜长得丑。”
“也没有丑吧,只能说不太好看。”
“不好看那不就是丑嘛……”
……
江豪的嘴角却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事实上,王春暖属于感情很迟钝的那类人。妈妈好几天早出晚归,最近甚至一连三日不回,她才觉出一点点不适应,但没有多久又习惯了。她必须要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才能待在父母的身边。待在父母身边总比待在阿姨身边好些,至少那关心是一点不假的,而不是总要问自己考了多少分,然后把她自己的小孩打得呜呜地哭。
王春暖觉得自己对江豪的悸动渐淡到无了,这没什么奇怪的,他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她很理智地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面对他的单方面幻想,这样的幻想与其说是心动,不如说是为了满足自己不敢放肆去做的一切。王春暖不喜欢做无所谓的事情,虽然没人做饭,但她早上六点醒来,自己给自己胡乱煮了点粥喝。
因为天气渐热了,体育课挪到了上午。体育老师总是上十分钟课,就让体育委员带着大家做体操,自己却跑去操场边上,和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说话。队伍后排的几个男生总是会偷偷溜走,体育老师也不管,王春暖身前站着余峦,夏冰在她右边的右边,做操也做得很认真,认真而有味道,她体态修长,连王春暖也觉得做得很漂亮。
王春暖突然觉得有人在看她,这感觉不奇怪,从她考了年级第一,就总有奇奇怪怪的目光。王春暖不当回事,习惯性地回头去看是谁。
江豪和几个男生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他正看着她的方向,脸上带着笑意。
王春暖的脸突然微微发烧起来,那种眼神她是能感觉到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跟之间在校门口对视是不一样的。还有周围几个男生的表情,那种怂恿起哄的表情,看着她指指点点。
但王春暖还是很小心,她要确信自己不是自作多情。又小心地转回头去看,却被江豪抓个正着。这回他很落落大方,眼神远远地笑看她,嘴里却不知跟旁边的人说些什么。
王春暖觉得很不舒服,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没什么不对劲的。
他到底在搞什么啊?
旁边的邱雨撞了撞她:“春暖,你怎么了?”
王春暖摇了摇头,邱雨跟她关系也好,想了想她向着江豪的方向努努嘴:“他们好奇怪,一直在指我。”
邱雨也去看了眼,愣了愣转回头来一脸厌恶:“你别理他们,这几个人脑子有毛病。”
王春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对江豪一伙人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做完操就是自由活动,好学生都是带着书包来上体育课的。夏冰和另外几个人坐在树荫下的台阶上写作业,邱雨问王春暖要不要去写作业,王春暖摇了摇头。
梁敏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抓紧时间,小心别人超过你哦。”
她意有所指,王春暖也笑着回答:“我并不在乎。”
梁敏点点头:“那我们去体育器材那边?”
王春暖同意了,邱雨倒是回去写作业了,但邱雨和夏冰不是一伙的,她很隐秘地讨厌着夏冰,不像梁敏一样表现在脸上。
王春暖和梁敏在散步器上聊天,谈起两个人都看过的小说,梁敏直言不讳地说夏冰和苏文纨一样讨厌。王春暖问起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梁敏看着远处的天空,神色有些飘渺地说,曾经在初中部夏冰当节目委员,因为身高把她从队伍中剔除了。
“我当然也知道自己站在队伍里不合适,不合适就不合适吧,她说话也太刻薄了……”梁敏抿抿嘴,隐去了后面的话,直接抛出结论,“反正这个人虚伪的很。”
她又仰着头说:“漂亮女生都很虚伪。”
王春暖听的笑了:“那幸亏我不漂亮。”
梁敏好像被抓了痛脚,手忙脚乱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春暖,你长得很漂亮的啊!我不是因为你的长相……哎……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是因为……你跟夏冰是不一样的,我觉得你也不喜欢她……”
她解释的脸都红了,王春暖笑着拍她的胳膊:“哎呀,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紧张干嘛。”
梁敏还在絮絮叨叨说一些话,王春暖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伙人,她惊得跳下了散步器,手抓着扶手看江豪、叶逸、贺翔宇等几个人向着这边走来。
梁敏转回头,也看着远方皱起了眉头。
江豪已经和一伙人走了过来,这家伙果然是来找自己的,几个人长手长脚地占了体育器材,嘻嘻哈哈地说着话。江豪则来到王春暖身前,王春暖心脏狂跳,松开扶手拉着梁敏往后退了一步:“干……干什么?”
大概是她如临大敌的表情太夸张,几个男生都转回头来看两人,贺翔宇站到散步器上,一边晃一边打趣江豪:“江豪你有礼貌一点,你看你把年级第一吓的。”
王春暖站直身子解释:“我不是吓的。”贺翔宇也没搭话,只是抿着嘴笑。她便又看向江豪,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疑惑又好像想笑。
王春暖用目光向他投去一个问号。
江豪这才叫了她的名字:“王春暖。”
王春暖迟疑地“嗯”了一声。
江豪笑了起来,笑的很和善:“能教我学习吗?”
王春暖顿时一惊,然而诧异的表情还没摆出来,四周的男生哄堂大笑,直笑的王春暖云里雾里。王春暖迷惑不解,又转头看向江豪,看见他偏低着目光,舌尖轻抿嘴唇,好像也在暗笑,表情看上去很不好意思。
王春暖眨眨眼,看了梁敏一眼,梁敏微微地摇了摇头。王春暖没搞懂她什么意思,只好转回头,这时候突然想到那张成绩表上他的分数,便认真地道:“额……你想学习,只要好好听课就行了。”
江豪脸上的笑意很明显压抑不住,但他却故意作出一脸惆怅的样子:“可是……老师讲的我都听不懂。”
周围的男生有的“扑哧”笑了出来,王春暖再次四转目光,看见他们都是看戏般的表情,总算明白了。敢情好好学习这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对这伙人而言却是像笑话一样的存在。抱着这样的学习态度,门门鸭蛋都太给面子。
王春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这些人正视听,她心底升起一股勇气,松开抓着梁敏的手,看着江豪道:“难道不是你不认真听讲,所以才听不懂吗?”
她过于认真的表情,让江豪也慢慢收起了笑意,他收敛了表情,一字一句地道:“我也不知道诶,我一看见姓徐的就恶心,他讲什么我觉得都是狗屎,一句也听不懂。”
他们高一二班的班主任姓徐,王春暖很快反应过来。他对班主任抱着成见,难怪听不进去。
“可是……”王春暖有些犹豫,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想去道,“你为什么找我呢?明明有那么多学习好的同学。”
她这样的唠唠叨叨让江豪很不耐烦,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笑吟吟地解释:“全校可没有比你学得更好的人了。”看她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他又怅惘地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就算了。”转身就要走。
周围几个男生却纹丝未动。
王春暖连忙叫住他:“等等。”
气氛很奇怪,他和周围人的反应都很奇怪,但是理智上却没有什么奇怪的,一个门门挂科的人想让一个好学生帮忙辅导学习,这很合情合理。
王春暖说:“没什么不愿意的,不过,要跟徐老师讲一声吧。”
江豪说:“这容易。”
然而事实上并不容易,江豪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以后,徐海平就把他困在办公室站了一下午。不交作业、考试挂科、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徐海平每隔一阵子就能收到江豪的投诉。这个学生不好管,因为他谁的话也不听,家长也不管。
徐海平曾经三番五次致电,总算把江豪的爸爸请出山,他爸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老师你不知道,他这是故意给我使脸色,给他亲妈出气呢……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奶奶不愿意管他,我哪有那个闲工夫……这个我已经不指望了,你们学校看着管吧……”
徐海平要求把这个学生退学,或者转到别的班去,但江豪爸爸不晓得认识上面哪位领导,压了下来,说是只要不闹出大事,让他混个三年就好了。
徐海平气结,看见江豪就没好脸。江豪面无表情地在办公室罚站,也不问一句原因,站着站着就瞌睡了,哈欠连天垂头丧气,徐海平遂站起身来,拿起手里的卷子往江豪脑门上抡去。
啪的一声,纸面碎裂开来。
江豪从困顿中惊醒,往后退了一步,满面压抑的怒气:“干什么?”
徐海平气的牙根痒痒:“干什么?”他睁大了眼睛,把碎掉的试卷塞到江豪手里,“正反两面没有一道对的!”
江豪打开卷子,才发现是自己的。他没什么表情,把试卷重新卷起来,闷闷地“哦”了一声。徐海平反身坐在椅子上,一脸不满地看着江豪,翘起的二郎腿表达着他的不屑。
“上回在家一个月还没反省够?这次又想搞什么歪门邪道?”徐海平盯着江豪看了许久,两只眼睛火焰一样灼灼,直要把他看出个洞,“学习?哼,我看不像!”
江豪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用手拉了拉衣领,说出来的话却很讽刺:“不学习的时候,就说我不学无术,要学习了,就说我是歪门邪道。”罢了他冷笑了一声。
徐海平听后一窒,放下了二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