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夏清园戏苑灯火璀璨,座无虚席。
《长风坡》这段戏许久不曾上演,可谓是万众期待,遂今日来听戏的人特别多。
丁驰特意在二楼贵宾区选了个最佳的观赏位置,原本心情是很好的,但落座之后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在他后排坐着的沈长青之后,当时他那心情就打去了一半的折扣。
“ 哇!夏爷的魅力可真大啊!”
沙稚不负自己所望的讨到了夏舒呈的赏,被允许回归了夏清园,他在丁驰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来,看着满场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不禁唏嘘:“这看起来整个郾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啊。”
“…”
不能否认,今日这排场确实大了些。
不过丁驰有点没明白沙稚的逻辑,他认为,今日来的人格外多八成是因为戏,毕竟《长风坡》这样的名篇很久不演了,冷不丁的安排上了,大家肯定是来听戏的,跟夏舒呈能有多大关系。
但丁驰也懒得问,他看沙稚不太顺眼,怕多说两句会忍不住揍人,再者,相比这个,他更好奇夏舒呈去哪了。
话说为沙稚包扎完伤口之后,夏舒呈吩咐老秦带他俩去饭堂吃晚饭,他们吃完之后来前院儿,他在台前幕后的搜寻了好半天也没找见夏舒呈的身影。
说实话,丁驰心里是有些许失落的,因为如果按照以往的习惯,夏舒呈肯定是会亲自陪同他去吃饭的,而且吃完也会陪他一起过来看戏,但没有,自从他回来,夏舒呈甚至连话都没有对他多说几句。
有可能还是因为生他的气?
也有可能以后都不打算继续对他那么好了。
丁驰忽然感觉有点难过,回头看了眼坐在他身后的沈长青,就更难过,心说果然人还是善变的,有了新的伴儿就不一样了,亏得他刚刚还考虑过要不要留几天,如今看来,还是得走,看完这场戏就走!
沙稚在旁边自顾自的感叹了半天,回头发现丁驰拉起脸,当时就乐了:“ 丁驰,我说你这个人是属驴的吧,动不动就拉长脸,哈哈。”
“…”
丁驰一个眼神盯过去,并且咔咔按了两下拳头,沙稚翻了个白眼儿,就不说话了。
便是这时,全场灯光忽的一下暗了下去,刚才还在闲聊寒暄的看客们立刻就息了声。
落针可闻的安静里,随着琵琶发出的一声脆响,戏幕缓缓打开,戏台布景出现在了眼前。
高山仰止,青翠溪涧,雀立枝头,雅致清新。
丁驰一眼望去,立刻便觉得此景似曾相识,似乎是曾经见过,更像是曾经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过。
可是具体的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想把这种熟悉感归结于以前总是来夏清园蹭戏听,可是他又知道,《长风坡》这段戏的舞台背景塑造并不是固定的,更确切的说是每次都不一样,夏清园开园十几年,从未重复过。
且不只是舞台背景,就连戏曲唱调都不是固定的,每次都是唱戏之人临场发挥,除了戏词和唱戏的人,什么都不固定,可以说每一场都是绝唱,也是因此,这场戏虽然是经典,但无法被传唱,能演这场戏的也只有夏清园的特定伶人。
前奏之后,器乐声便弱了下来,昏暗的戏台上出现了一束追光,全场看客们立刻屏息凝神,便见伶人粉墨登场。
那人身穿大红色长褂袍,头戴凤头钗,脂粉明艳,身姿婀娜,踏着锣鼓声响走向舞台中央,手持罗扇,一步一摇。
丁驰看过去的第一眼,脑海里便有两个字分外清晰:好美。
此前他记忆总是有缺失,所以他记得自己很喜欢这段戏,也记得自己很喜欢唱这段戏的人,但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太记得戏具体是什么唱词,也不记得人长的具体是什么样了。
如今看来,果然不负期望,这女子玲珑婉转,柔美如画,与他模糊印象里别无二致。
除了,个子有点高,不像个寻常女子。
不过不影响她的美,丁驰想,是他喜欢的类型。
舞台上的人摇扇半遮面,朱唇轻启,婉转悠扬的唱词一经出口,台下顿时就响起了一片激动的叫好声。
人都说,舞台戏子三分扮相,七分眼神,偏偏台上的戏子眼眸微微垂着,自顾自的轻吟浅唱,完全无视台下观众,偶尔抬眸,看的也是台下的同一个人。
几次接受到那道目光之后,丁驰确定了,那人看的是自己,他当时心跳立刻就快了好几拍。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忽然有种很强烈的错觉,台上的人在告诉他,这段戏是唱给他的。
这就很神奇了。
丁驰甚至为自己这种错觉感到惭愧,他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哇!我的天啊!那是凡人可以拥有的美貌吗?那得是仙子吧!我的夏爷啊,他怎么可以这么美!”
“…”
正是满脑子的杂念的时候,沙稚的一声惊叹把丁驰拽回了现实,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他揉了揉鼻子,调整了下心情,打算集中精神专心欣赏戏曲,可忽然琢磨了下沙稚刚才那话,当时就一愣。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扭头问沙稚:“你说那是谁?”
“ 夏爷啊。”
沙稚见他一脸惊讶,上下打量了他下,哼道:“你这什么表情,不会是又突然失忆了吧?”
“…”
丁驰愣了片刻,再回头望向台上,仔细去看,忽然发现似乎还真是,因为虽然那人脸上浓艳的妆容已经遮盖了大部分的原本面容,但手指上的纱布明显能辨认,那是去吃饭之前,他亲手帮夏舒呈包扎的。
居然真是夏舒呈!
这可太惊人了,丁驰着实给意外了个正着,毕竟以前一直以为唱着戏的是个女子。
沙稚见他瞪着大眼继续发愣,以为他这是脑子又犯迷糊了,一脸无奈的对他解释道:“ 这段《长风坡》是夏爷的成名作,也是他谱写的,别人不准学,也学不会,这么多年来只有他可以唱,夏清园之所以长盛不衰,也是因为有他的这段戏撑着呢。”
“你小子倒是不客观。”
沙稚话音刚落,老秦过来了,把手里提着的瓜子点心放在他俩面前,笑呵呵道:“ 回来夏清园了就要记得守夏清园的规矩,要保持谦卑,不许妄自吹嘘。”
“ 那里吹嘘了。”
沙稚立刻笑嘻嘻道:“ 明明是我们夏爷厉害,我说的都客观实话,嘿嘿,对了秦爷,此前不是发公告说以后夏清园不再演这场戏了吗,怎么突然又安排上了?”
老秦闻言看了看丁驰,回头笑道:“ 抛砖引玉。”
“啊,所以是为了吸引丁驰回来啊!”
沙稚又开始愤恨了,盯着丁驰:“你看夏爷对你多好,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傻子!”
“…”
丁驰这会儿心情动荡严重,才懒得跟沙稚拌嘴,更何况,他忽然注意到夏输呈在台上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戏词丁驰听不懂,但他明显听到夏舒呈唱腔变的哀怨了起来,眼神很伤感,整个人的情绪也很低落,而且唱着唱着,还掉起了眼泪。
丁驰不知道那是不是表演的需要,但夏舒呈掉眼泪的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有点疼。
疼的他当时就有点坐不住。
“ 啊啊啊?”
沙稚也急了:“夏爷怎么又唱哭了?”
又?
丁驰完全不记得沙稚口中的这个“又”,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长风坡》这段戏唱起来是温柔缱绻的,他从不记得这是一段苦情戏,也不记得是可以唱哭了的。
所以这一刻,他突然很想知道这段戏具体讲什么故事,他看向老秦。
老秦接受到他的目光,不等他问便答了。
《长风坡》全套戏词讲的是古代的一位将军的故事。
彼时外地来犯,国之将倾,将军领兵营救被困孤城,在城里救下了一位佳人,并与之一见如故,日久生情。
后来佳人随将军征战四方,助其立下赫赫战功。
直到天下太平,再无战事,将军奉召回京,帝王感念其汗马功劳,授封王爵,赐金银珠宝,并且还将当朝最受宠的公主赐婚于他。
可将军的心给了佳人,便再装不下其他人,拒婚不成,便在大婚之日出逃,如是触怒皇权,被革职降罪,举国通缉,迫使将军与佳人远居深山,只能过远离人间的粗饭布衣生活。
“ 如此听来也算是个好故事啊。”
丁驰很疑惑:“ 可为什么夏舒呈唱哭了呢?”
老秦闻言,淡淡一笑,没再作答。
沙稚想了想,愤愤的说:“ 那肯定是因为故事原本的结局并非如此呗。”
“嗯?”
丁驰不解:“ 什么意思?”
沙稚说:“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古时候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而且作为一个守国之将,不太可能为了点儿女私情就放弃权利和地位,所以夏爷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肯定是把这个故事的结局给美化了,那将军肯定最终是负了那位佳人的。”
“…”
不得不承认,沙稚这个傻子说的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丁驰就那么望着台上潸然落泪的夏舒呈,心里忽然更难受了。
夏舒呈之所以会哭,大抵是因为共情,可能是联想到了自己的故事。
所以,夏舒呈的那位“故人”,曾经也负过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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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