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夏渝跟唐慧贞坐在桌前吃着早餐。保姆已经先吃好了,正准备出门去早市买菜。
“哎?这是什么呀?”保姆开门时发现门口放着一个未封口的纸箱。
她把纸箱抱到客厅,“太太,有人在咱们门口放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啊?”唐慧贞伸长了脖子朝客厅张望着。
“妈你别动了,我去看看。”夏渝按了下坐在轮椅上的唐慧贞的肩膀,走到客厅,打开纸箱。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红白蓝相间的篮球,球被擦得干干净净,除去一些自然的磨损外保存得非常好。球的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收纳袋、一个白色纸盒,下面压着几本书,是之前夏渝放在冉晴那里的。
“怎么了小渝?”唐慧贞远远的问道。
“啊……没什么妈,是我的…我的快递。”夏渝把东西放回纸箱。
“妈,我吃好了,先上楼去了。”说完他就抱着纸箱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
唐慧贞远远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闷在房间做什么……”
她想了想又冲着已经走到二楼楼梯口的夏渝喊道:“等会儿推我出去逛一逛!”
“知道了,妈!”夏渝头也不回的答道。
唐慧贞看着他的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很是不爽。虽然夏渝按照她的意思考上了本地大学,留在了峰海,可每天看着他那副不甘心的样子她就心里堵得慌。自己辛苦带大的孩子到最后都不能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身边伺候自己,这让一向抱着老一辈“养儿防老”思想的唐慧贞觉得自己很失败。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要把夏渝牢牢的绑在自己身边,以防止他在“不孝”的道路上越跑越偏。那一场巨大的变故让唐慧贞整个人的心境都变了,她开始从无私奉献逆来顺受的给予者,转变为满腔怨恨斤斤计较的索取者。她怨恨所有人,恨丈夫的冷酷无情,怨儿子的不情不愿。既然她的无私付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那不如就一家人绑在一起互相折磨到老。
夏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才把纸箱放到床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样一样的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他把那个花式篮球捧在手里,想着昨天傍晚看着女孩在篮球场的模样,原来她当时的眼泪是在跟过去告别。夏渝指尖轻轻摩挲着球面,想要去搜寻那眼泪的痕迹,自然是什么都找不到的。
他把篮球放到一边,拿起那个白色的纸盒,他知道那是什么。当初冉晴不准他再送贵重的礼物后,夏渝就开始绞尽脑汁找一些实用不贵还能表达心意的小东西,而手里这个物件就是其中之一。夏渝打开纸盒,毫不意外的从里面取出一个淡粉色的骨瓷杯,杯身上是一只可爱的小猫浮雕。他拿着杯子走到书桌前,把它跟自己那只淡蓝色的带小狗浮雕的杯子放在一起。当初送给冉晴的时候,他们说好等上了大学要把这对杯子带去北京,放到他们租的房子里,每天挨着放在一起,让它们再也不分离。没想到这两只杯子提前重逢了,只是粉色的那只少了女主人。夏渝摸了摸那只浮雕小猫,他送出去的“一辈子”,终是被退了回来。
黑色收纳袋是让他有点害怕的部分。他拿在手里透过无纺布料捏了捏里面东西的形状,心就已经沉了下去。打开收纳袋,如他所料的从里面拿出了放回到包装盒里的耳机、保存在首饰盒里的红心手链,以及一系列他之前送过冉晴的小礼物。全部都保存得好好的,完璧归赵。
夏渝看着那散落在床上的一件件礼物,满眼哀伤。她终是恨他入骨,甚至连一件当作念想的东西都没有留下。就这样将他们的过往一并打包还给了他。
他打开那个白色首饰盒,看着里面的红心手链。手链的搭扣被冉晴拿去店里修好了,还重新抛光过,好像全新的一样。当然夏渝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知女孩对他送的礼物一向都很仔细,连这首饰盒都跟当初送她时毫无两样。若他是个渣男,直接拿着这手链去送给下一个姑娘都完全没问题。夏渝摸着那小小的红心苦笑了下,如果他真的是个渣男就好了,至少不用这么痛、这么苦。
夏渝在床边呆坐了很久,才伸手去拿箱子里剩下的那几本书。那只是几本普通的练习册和单词书罢了,可夏渝心底存着一丝小小的希望,幻想着女孩会不会在里面偷偷夹了写给他的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出这样的期盼,假如冉晴真的写信给他那又怎样呢?他也无法回应,更无力去改变这结局。或许是被昨天冉晴那句“都过去了”刺激到了,他好想去寻找一丝线索,可以告诉他在女孩心里这一切并未过去。他知道自己这样又矛盾又矫情,可仍是控制不了自己去一页页在那书本里搜寻着蛛丝马迹。然而那几本书里除了他自己解不出题目时画的各种火柴人漫画和到处写的“晴儿”两个字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一直到箱子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本最大的习题集,他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
他强迫症般把习题集从纸箱里拿出,却不想那下面还压着样东西。拿开习题集,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被折得整整齐齐封在拉链袋里的黑色T恤。
夏渝小心翼翼的把T恤从拉链袋拿出来,指尖颤抖着展开,看着上面Nirvana的字样,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夏渝…我好想你……”
“我就在这儿呢……”夏渝抱着怀里的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可是开学以后就要上晚自习了,都没时间好好跟你在一起了……”女孩微凉的食指划过男孩的锁骨,“我会好想你的,怎么办……”
“那我每天下晚自习都多陪你一会儿,然后周末我们一直在一起。”
“嗯……”她指尖划过男孩的喉结,“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件衣服。”
“什么衣服?”
“就这个吧,”冉晴指了指被夏渝扔在一边的Nirvana纪念T恤,“你今晚回去换件衣服,明早把这件T恤拿给我,我以后每天穿着它睡觉。”
“可是明早拿过来我来不及洗啊。”
“傻子,要的就是没洗的,不然怎么闻着你的味道入睡呢?”
“…………”夏渝咽了下口水,“晴儿…你现在撩人的本事可真不得了……”
“嗯?我哪有?我只是想穿着男朋友的衣服睡觉而已……夏渝……你干嘛……”
“你自己撩的你要负责……”
夏渝把脸埋进T恤里,想要搜寻上面女孩残留的体香,可闻到的却只有洗衣粉的味道。女孩穿着这件T恤刚刚起床的样子还印在他脑子里。黑色的布料衬得女孩的皮肤更加白皙,过长的下摆遮住了臀部,一直垂到匀称的大腿,扯到一侧的领口露出精细的锁骨,被披下来的长发若隐若现的遮掩着。她睡眼惺忪的钻进那个最让她安心的怀抱,呼吸着让她迷恋的气息。夏渝每次都会紧紧的把人箍在怀里,手指穿过如瀑的青丝,低下头用力嗅着发间的清香。
所有的温度、触感、香气,甚至当时的心跳,血液流过血管时的声音,都还鲜活的留存在记忆里,近得好像只发生在昨天,却又远的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他看着手中的那件T恤,现在它成了他和她逝去初恋的一件遗产。此刻的他们和彼时的他们已经相隔了一整个银河。
冉晴把跟他有关的所有物品全都送了回来,仿佛要跟昨天一刀两断。如果人的感情也能具体成一件东西就好了,只需要一个快递就可以从此两不相欠再无想念。可如果人的感情真的可以具像化成一件物品,夏渝依旧舍不得把它从冉晴那拿回来,他宁愿一直忍受着思念的疼痛,也不想与她再无牵绊。
冉晴站在一片混乱的房间里,地上全是正在打包的纸箱。冉婉悦已经给房子找好了买主,是冉晴父亲生前的好友。按说这房子是很难卖掉的,这位买主也是将冉婉悦看作林建之的半个遗孀才会大方出手。冉婉悦自然是很不好意思的,不过对方说这片迟早会拆迁,到时候算下来其实应该是他占便宜了才对,这才让冉婉悦安心的收了钱。
她们已经通过中介在网上找好了北京的房子,再过两天就会通过物流公司把需要的家当全部运过去,剩下的那些带不走的则变卖的变卖送人的送人,也不多做留恋了。冉晴整理自己的物品时把跟夏渝相关的东西都放在了一个纸箱里,她想既然要挥别过去,那断就断的彻底些,留着这些东西睹物思人只会让伤口反反复复的溃烂流血。她早就受够了那个终日魂不守舍的自己,只想让自己快一点走出失恋的阴霾。
冉晴知道作为一个完美的前女友,她应该安安静静的就此消失。夏渝早已有了新的伴侣,她不应该再去打扰他半分,更不应该再去归还那些他早就视为垃圾的物品给他和吴帆造成误会。可是她依旧有着许多的不甘心,凭什么她就要安静退场,凭什么被背叛的人是她,被抢了男朋友的人是她,而她却还要顾及他们的感受?她是善良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傻瓜,她也有自己的脾气自己的怨念。所以她抱着“反正他们也从来没顾及过我的感受”的心情把那些东西送去了夏渝家门口。她不知道夏渝看到那些东西时会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态度,是感慨万千还是毫无留恋,不过那都与她无关了。她只想表明自己的态度,与往事诀别。
只是在她准备归还那一箱物品时,还是悄悄留下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蓝色的贝壳,被小心翼翼的封装在一只盛着清水的小小玻璃瓶里。冉晴清楚的记得夏渝把这枚贝壳拿到她面前的那个午后,海岛的风带着腥咸的味道,将礁石之间的小水坑吹出粼粼的波纹,她从夏渝手中接过这枚贝壳说要带回来作纪念。而如今她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他手掌心的纹路。
冉晴告诉自己这枚贝壳严格上来说并不属于夏渝,因此并不需要归还,她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将它留下,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将夏渝的物品归还回去后,冉晴将那个装着贝壳的小瓶子放到了枕边。这一夜,她在梦中回到了那个日子简单而宁静的海岛,回到了他们最甜蜜的时光。梦里的夏渝是那么温柔,会笑着看她、亲吻她、细心的为她打理一切。她梦见和夏渝相拥着窝在民宿正对阳台的躺椅里,梦里不再是大雨倾盆,而是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下,海鸥从窗前飞过。她靠在夏渝胸口,一只耳朵听着海浪冲刷礁石的声音,一只耳朵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他肌肉的线条,皮肤的纹路,靠近锁骨的那颗小痣,甚至连他T恤上的字样都是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冉晴早上醒来时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个自己才是身处梦境之中的,是那个被夏渝拥在怀里的自己,还是现在这个已经失去他变回孤身一人的自己。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出神,思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
他们曾经那么甜蜜,那么密不可分,他们曾经那么那么接近幸福,究竟是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难道就这样了?从此再也不相见,仿佛那些回忆只是一场不曾真实存在的幻觉?
你曾说过当你再次变回星尘时会带着爱我的记忆,在另一个时空与我再次相遇。可我不想要什么另一个时空,我只想在这个世界,在这一世与你紧紧相拥,给我们渺小卑微的生命赋予一点存在的意义。
冉晴这一天跟着冉婉悦一起把所有打包好的行李交由物流公司托运,只留了一些随身行李在身边。忙碌了一整天后,她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那张书桌她不准备带走,上面常年摞得高高的书本已经被全部清空,桌面显得比以前大了好多。她曾经和夏渝坐在这张书桌前一起认真学习,一起打情骂俏,桌角上还留有夏渝不小心画上去的一小道圆珠笔痕迹。
人真的很奇怪,你永远不知道生活里哪个微小的情节会成为日后的痛点,不知道当初哪个不经意的行为会成为将来不堪回首的记忆。就像冉晴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对着一道圆珠笔痕迹泣不成声。
我们曾经那么那么好的不是吗?那么好的你为什么舍得轻易的就不要这一切?我相信你曾经爱过我,那么爱我的你为什么舍得我轻易的就被别人取代?
情绪在离别的伤感中渐渐失控,之前归还物品时已经跟自己说好的就此诀别此刻却不再作数。她疯狂的看到他,想把所有的不甘化做最后一次的相见。
冉晴拿起手机,她的微信已经被夏渝删除联系人了,她打开短信,泪水模糊的打着字。
【我后天早上就要离开这里了。能不能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如果你愿意,明天下午三点,在小区西门的小公园。我等你。】
求你让我再见一面,哪怕只是让我死心。我曾经全心全意的爱过你,即便注定要结束,我也想正式的为它画上一个句点。
夏渝回到自己房间时已经是深夜,家里又是一整天都乱糟糟的。唐慧贞的脾气越来越差,对他的依赖程度也越来越高,夏渝今天只是到许霖那坐了一会儿聊了会儿天,回家就被唐慧贞哭天抢地的指责,说连他也嫌弃她不要她了,她活着没意思。正好赶上保姆放假,唐慧贞找不到人唠叨出气,就把攒了一天的怨气全都撒在了夏渝身上,喋喋不休连哭带骂的闹了很久。夏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母亲哄好,回到房间筋疲力尽的倒在床上。
他的母亲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常年的心理创伤和身体的突然残缺已经把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可怜的可悲的甚至有点可憎的存在。夏渝最近常常怀念自己小的时候,虽然那时父亲已经是那副模样,但至少他还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母亲,疼爱他保护他,让他感受到温暖。而且那时的自己也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不需要因为现实放弃所爱,没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疼痛。那时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多完美,但至少一切都很单纯,一部动画片、一包小零食、一个新玩具就能让他感受到幸福和满足。人为什么要长大,人生太苦了,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你是位高权重还是籍籍无名,总有不一样的苦难等着你去承受,让你即使遍体鳞伤也不得不咬牙坚持。
夏渝倒在床上用手背遮着脸迷迷糊糊的小睡了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时房子里已经安静下来,听起来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到各自房间睡觉去了。夏渝还没洗澡,他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摸到床头的手机打开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手机上有几条微信消息和一条未读短信。短信不在锁屏上显示内容,夏渝估计着又是广告或者流量提醒就没去管,打开微信看了下,都是几个哥们儿发的一些无聊的内容。他退回到桌面,点开短信,想把未读标识点掉,却在看到发件人的一瞬间手指僵住了。他从未删除冉晴的号码,删除微信只是想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点开那条发件人是“晴儿”的短信,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着。
“能不能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夏渝喃喃的重复着。
原来他们只剩下最后一面可见。
他和他最爱的那个人,只剩下最后一面。
夏渝对着那条短信,犹豫了很久都不知该如何回复。
如果见了面要说什么?继续假装自己是个移情别恋的渣男吗?他们人生的最后一面,他都不能用自己的真情实感去面对吗?可是若不如此,又怎么能安安心心的看着她离开这里呢?
夏渝打开手机相册,点开那个名为“我的女孩”的文件夹,一张张的看着里面的照片。从坐在教室里偷偷拍下的她的侧脸,到后来女孩对着镜头微笑的正脸,再到两人的合影,最后到那张从论坛上截图的她拿着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安静的、活泼的、严肃的、欢笑的、淡然的、甜蜜的、骄傲的,每一张都是他最爱的模样。就这样了吗?从此以后余生都只能靠着这些照片排解相思,再也看不到她后来的模样,鉴证不了她从青涩到成熟的蜕变,更不能牵她的手与之偕老。
我相信没有了我,你的人生依然可以过的很好,因为你就是那么坚强又完美的女孩。可没有了你,我的人生再也不会完整。我怎么可以失去你,再也不能看到你的样子,听到你的声音,感受你的温度。
去见她,去告诉她你一直爱她,告诉她从来都没有别人,告诉她你不能没有她。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夏渝心里重复着。
深夜时人会变得格外脆弱,疯狂涌动的情感淹没了理智。他好想现在就冲到冉晴面前,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告诉她自己不能失去她。他不想再理会现实有多纷乱,他只想把心爱的女孩抱在怀里,跟她说对不起,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夏渝知道自己现在是一时冲动,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想见冉晴,哪怕只是站在她窗子下面,想象着她的样子。再过两天,不,是一天,那个房间的主人就要离开了,他再也不可能在那个门口等到期盼的人。
夏渝抓起手机就往楼下冲,他知道女孩现在已经睡了,他不会去打扰她,只是想坐在女孩楼下默默的守着她。至于天亮后他是否还会有勇气说出那些想说的话,他也不知道。但此刻他一秒钟都等不了,只想飞奔到她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