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燃情 第52章 白眼狼

一周后徐春燕被撤职的消息终于传来，同学们在百忙之中还不忘互相交换着八卦消息。原来徐春燕一直都知道郭俊立被霸凌的事，不仅徐春燕知道，刘川之前的班主任也知道。刘川一帮人从高一起就在同学间横行霸道，被举报过不止一次两次，但因为他父亲长期给学校捐助大量的赞助费，所以学校对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后来刘川他们的行为被夏渝撞破过几次，被夏渝和几个哥们儿给狠狠教训了。那几个人欺软怕硬，就开始从明面儿转为地下，做得更加隐秘，专门挑软弱不敢反抗的受害者，而且行为越来越过分。有着学校老师的纵容和父亲的金钱做保护伞的刘川，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命丧在一个被他霸凌时只敢求饶痛哭的胆小鬼之手。在他眼里他所做的不过是“开玩笑”“闹着玩”“恶作剧”，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对被欺凌者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心理创伤。这个刘川只是凑巧遇到了一个被逼上绝路跟他拼了命的郭俊立，才会结果于此。然而这世上还有着许许多多跟刘川一样的霸凌者，他们平安的长大，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到他们事业有成而立之年时回首往事，也只是轻叹一声“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不会有忏悔，也不会有迟来的道歉，而他们给被欺凌者留下的却是跟随一生的心理阴影。

跟徐春燕一起被撤职的还有八班的班主任，然而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两个老师不过是被揪出去做替罪羊罢了。他们甚至不是纵容霸凌的既得利益者，只是站在执行终端的帮凶而已。可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把罪名加到一个人的身上太容易了，只要你希望他有罪。作为一个常年被莫须有罪名加身的人，没有谁比冉晴更明白这回事了。

不过学校的处理结果至少印证了一件事，就是曹嘉译之前说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即使冉晴当时采取了行动把郭俊立被欺凌的事告知了学校，十有**也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这让冉晴心里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了一点，但是并没有让她觉得好过一点，因为事情的真相让她更加寒心，对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感到绝望。

不管是期待还是恐惧，不管是严阵以待还是仓促上场，高考终于就在眼前了。

考试的前两天同学们就可以不必去学校了，老师们依然坚守在岗位上，有问题的同学可以去学校，没有问题的同学则留在家里调整状态。冉晴在考试的前一天傍晚回到学校，静静的坐在操场边看着落日余晖。

这是她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这里的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曾经恨这里入骨，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尽早离开这里，简直度秒如年。后来她遇到了夏渝，让她不再痛苦不再愤怒，初恋有酸有甜的回忆开始于这里也终结于这里。不管愿不愿意，人生总要往前走，即使心头有再多的伤感和不舍，终还是要告别。

高一的学弟学妹们正在操场上上着体育课，他们还处在高中最快乐的时期，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摧残。高二教学楼里时不时传出朗读声，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一个个或认真听讲或埋头做题的身影。再过一个月他们就要期末考试，要面临分班，要开始进入地狱模式的高三。生活就是这样一场场轮回，每个人都在经历着大体相似却又各自不同的人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再过不久就要有一批新的人坐进那间教室，坐上自己原来的座位，为他/她的未来奋斗着。而自己很快就要挥别这里，把关于这里的一切都留在过去。包括那场刻骨铭心的初恋。

冉晴特意选择了走小路回家，走过夏渝曾经救下她的那条小巷，路过两个人曾无数次一起走过的转角，穿过那个两个人曾难舍难分的小公园。夕阳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点点金色，破碎的一地斑驳，好像她和他的结局。

冉婉悦特意查了适合考生吃的食谱，跟胡姐一起下厨做饭给冉晴吃。这段时间冉婉悦一直在联系着卖房子的事，生活有了目标和方向之后她整个人都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自从知道她们母女俩准备离开峰海后，胡姐对她们的态度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虽然在这个家工作多年，但作为一个传统妇女，其实是从心底里看不起冉婉悦和冉晴的，只是冲着丰厚的薪水才一直留在这里，平时也并不与她们进行超出雇员和雇主之外的交流。然而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朝夕相伴的人突然要分别，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在内心深处早已把对方当成了家人般的存在。胡姐一边教冉婉悦做饭一边跟她聊着天，聊自己聊对方聊冉晴，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完。

第二天去考试时冉晴坚持不让母亲送，说搞得那么隆重会打乱她的节奏，她只是像平时一样去学校考个试而已，就像她之前经历的无数次大大小小的考试一样。冉婉悦怕给女儿平添压力便只好作罢。

六月的早晨，阳光暖暖的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照亮了一张张年轻的面庞，紧张的、镇定的、焦虑的、期待的。十二年磨一剑，终于来到了检验成果的这一天。

冉晴坐在考场里，扫了一眼试卷正反面的大致内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考场正前方的时钟，微微勾了下嘴角。来吧！

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些年来自环境的压力对她内心的锤炼，冉晴在考试时丝毫感觉不到紧张。不仅不紧张，她反而觉得内心平静又惬意。这是属于她的战场，是她可以傲视所有那些诽谤污蔑她的人，将他们踩进泥里的地方，那些人连被按在地上摩擦的资格都不配。他们此时正在各自的考场里抓耳挠腮的猜着答案，扔橡皮抓阄或者干脆选C，然后再祈祷着上天的垂怜能让他们能多蒙对几题。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过去将时间浪费在揣测编排他人上而付出代价。

冉晴看着那些难度不一的题目，在读题时解法和答案已经在脑中排队等着被落到纸面上。试卷做完后检查一遍，她已经能估算出自己的分数。

最后一科考试，考官提示考试时间还剩下最后十五分钟。冉晴检查完最后一遍考卷和答题卡，抬起头看着时钟的秒针一下一下的走着。

她默默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最后两个字：再见。

冉晴走出考场时，身边一个个同学全都或开心或沮丧的冲向门口焦急等待着他们的陪考团大部队。有人哭泣，有人欢笑，不论如何，他们年少时代里最严峻的一场战斗终于结束了。

她是不想在这里停留的，置身于拥挤的人群让她感到不自在。可是她答应了秦秋言考试后会第一时间跟她汇报情况，因此只好穿梭于嘈杂的人群，搜寻着秦秋言的身影。

“小晴！小晴！”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她。

冉晴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冉婉悦被太阳晒的绯红的面颊。

“妈，你怎么来了？”她赶紧过去拉住母亲的手。

“别的孩子都有人接，我不想你觉得失落。今天考完最后一场，我也不怕给你增加压力了，所以就过来了。小晴，欢迎你凯旋归来！”冉婉悦伸出双手给了冉晴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冉晴的鼻子有点酸酸的。冉婉悦的举动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直到这一秒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刚刚迈过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道坎。

“冉晴！”秦秋言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考得怎么样？”她难掩兴奋和焦急的神情。

“放心吧，秦老师。”冉晴自信的笑笑。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秦秋言拍了拍冉晴的肩膀，转而对冉婉悦说道：“您好，我是冉晴的代理班主任秦秋言。”

“啊，您好，我是冉晴的妈妈……”冉婉悦赶紧伸出手跟秦秋言握了个手。

冉晴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位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女性互相寒暄着，突然觉得一切都很美好。她的未来已经唾手可得，与此同时她还拥有着这些温柔又坚强的人为她撑起的保护伞，为她抵挡着这个世界的恶意，温暖着她的心。她的明天一定会很好很好。

告别了秦秋言，冉晴和母亲一起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夏渝站在远处，目光穿越吵闹的人群，默默的看着女孩的背影。她依旧穿着白衬衫，斜阳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色，一如他记忆里初见她时的美好。他看见冉晴对着冉婉悦有说有笑的模样便知道她考的不错，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他的女孩终于可以飞向她想去的地方了。

家里派来接他的司机在人群中找到了他，跟他说着话，可他却完全听不见。他目光一直锁定在女孩的身上，目送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尘埃终于落定，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和她终于走到了分岔路口，往后余生再不相交。

七月盛夏，捷报传来，冉晴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被S大录取。

高一高二年级刚刚结束了期末考试，学生们都放了暑假，可学校依然是一片忙碌。新经一中建校以来第一次出了个市状元，不仅高三年级的老师兴奋得要命，连忙着批改期末考试试卷的高一高二年级老师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跟着激动不已，一直不停的往高三那边跑。一时间高三年级教学楼热闹非凡，时不时就从办公室传出老师们的欢声笑语，看起来一派欢乐祥和。

这天冉晴到学校来取录取通知书，刚走到□□组办公室门口就被地中海教导主任热情的迎了上来。

“我们的状元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教导主任把冉晴叫进办公室。

“王主任，我来拿录取通知书。”

“啊，好好！不急不急，你稍等一下哈！”教导主任边说边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冉晴站在老师办公室里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几位校领导带着一位记者和一位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摄影师走进来。

教导主任把冉晴的录取通知书交到校长手上，挺着大肚腩的校长先是对着冉晴说了一大通官话，无非就是冉晴今天的成绩离不开学校的悉心栽培之类的，然后才面带微笑郑重其事地把通知书交到了冉晴手里。整个过程都被摄影师手中的相机记录下来，一时间办公室里闪光灯闪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睛。

冉晴谢过了校长，想要拿着通知书离开，却被教导主任拦住了。

“先别着急走呀冉晴，这两位是咱们市都市报的记者，要给你和校领导拍几张合影，然后再做一个小的采访。”主任指着旁边那两个人说道。

不等冉晴回答，几位校领导已经自顾自的排好队形，其中两个不知什么职务的中年男人还互相假模假式的礼让了一阵才终于站好，他们让冉晴站到最中间的位置，摄影师立刻就位开始拍照。

“冉晴同学，把你的录取通知书举到胸前。”摄影师指挥道。

“对不起，请等一下，”冉晴打断他，转向几位校领导，“校长，王主任，我觉得要合影的话是不是也应该叫上我的班主任老师？”

“啊，那个，你们徐老师最近有一些职务上的变动，不方便来学校。”王主任打着太极说道。

“我是说我的班主任秦秋言老师。”

“啊？嗨……她只不过是你的代理班主任而已……”王主任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屑。

“代理班主任也是我的班主任，而且她也是我的英语老师，是对我帮助最多的老师。”

“啊……你看看，这孩子还挺知道感恩的，说明我们学校没白栽培！是吧？”教导主任笑着对各位领导和记者夸赞道，然后转过来继续对冉晴说道：“你们秦老师这两天请假了没过来，那什么，咱们先跟几位校领导合影，你看领导们那么忙还特地为了你跑过来这一趟，咱们就别耽误时间了，秦老师以后还有机会哈……”教导主任不等冉晴再说什么，把她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展开，帮她摆出拿在胸前的姿势。

冉晴看了眼这群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心里冷笑了一下。出了郭俊立那么大的事，这些人还能稳稳的坐住自己的位置，只扔出个徐春燕和八班的班主任作为替罪羊，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八面玲珑，而像秦秋言那样的年轻老师，他们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来，大家都笑一下！”摄影师咔嚓咔嚓的按着快门，闪光灯不停的照亮整间办公室，在教导主任光秃秃的头顶和校长油腻的脸上反着光。

任摄影师再怎么指挥劝导，冉晴始终都面无表情。最终各位领导都对自己的拍出来的形象满意了后，摄影师才终于收了神通。

“冉晴同学，接下来我想对你做个小的采访。”一直站在摄影师身旁的女记者说道。

“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问王主任，他会全权代表我的。”冉晴转向教导主任，“是吧？王主任。”

“啊？啊……是是……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了！”王主任讪讪地笑着。

“可是我们的采访对象是你啊……”女记者犹豫的对冉晴说道。

“不，您的报道对象应该是各位领导。”冉晴笑笑，“我就先告辞了。”

她收好自己的通知书，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采访吗？很抱歉她说不出他们想要的答案。什么感谢学校的栽培感谢各位老师的付出感谢各位领导的关怀，呵……她考上大学唯一要感谢的只有她自己的努力和秦秋言的关爱。至于那些她除了在校庆典礼外就从没见过面的领导们，别说功劳，她心里还有一笔郭俊立的帐要算在他们头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篇报道会是什么格式、怎样的措辞，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假惺惺一遭。

冉晴在离开学校之前去了一趟位于走廊另一头的秦秋言的办公室，只有一位别的班的老师在里面。秦秋言的办公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杯子也是空的，看来教导主任没有说谎，她确实没有来学校。

冉晴有点遗憾，没能在这个有点重要的日子里见到她最喜欢的老师。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秦秋言的办公桌上。那是秦秋言之前一直在找的一本原文书，冉晴在网上买到从国外寄过来的。她在扉页上用娟秀的小字写满了寄语，来表达她对秦秋言的感激和喜爱。

离开前，她用桌上的杯子接了点水，给秦秋言桌上的那盆小小的绿植浇了水。阳光透过窗子照耀着那盆生机盎然的植物，冉晴对着空空的座位轻轻的说了句：“谢谢你，秦老师！”然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办公室。

她走出校门口，回过头看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铁栅栏门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块镌刻着校名的金属铭牌，经过岁月的洗礼，铭牌已经不再闪亮，暗沉的光泽下透着点点斑驳的锈迹。

再见了，我的年少时代。

我想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冉晴后来并没有去看那篇关于自己的报道。但那篇报道被人转发到了校内论坛里，再次引发了一波讨论。

【状元真是了不起啊，跟校领导合影都可以摆臭脸的！】

【人家牛逼呗，有持无恐啊！】

【她考上大学再怎么说也离不开学校这几年的培养吧？合个影至于这么高冷吗？】

【真是个白眼狼！】

【好没有教养啊！】

【这就是现在的学霸啊，只有分数没有素质，呵呵】

…………

夏渝懒得去看那些自以为是的柠檬精们说出的酸话，直接保存了那张合影，只把冉晴的部分截出来，反复看着。

她不笑的样子也是那么好看，透着一股自信和骄傲。被转载过的照片清晰度不够高，看不清冉晴手里通知书上的字，但夏渝很清楚那上面写的是什么。S大，他的女孩终于如愿以偿，把她的梦想变成了现实，不愧是他爱的人。他从内心深处由衷的感到开心，开心她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也开心自己痛苦的割舍没有付诸东流，她终于有了光明的未来。

夏渝想笑可鼻子却酸酸的。

因为那个未来里面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