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做了个梦,为数不多能记得的梦。
她好端端走在街上,还哼着小曲儿,在走到十字路口时她瞧见一个气势汹汹的身影朝她飞奔而来。
手里还拿着把剪刀,她没看清人脸,但是声音很熟悉,他边跑边喊:“李安安,我要剪你的内裤!”
“不要不要!李洲延别记仇了!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李洲延比她大六岁,是她哥李航的朋友,刚认识那段时间两人水火不容,应该说是安安单方面不容李洲延,看见他就烦。有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被惹生气了就把他的内裤给剪了个洞。
她还记得李洲延当时的反应:“卧槽,李航——你妹妹的,你妹妹把我内裤给剪这么大个洞!卧槽兄弟,这怎么说!”
安安被李航抓住衣领提到李洲延面前,叉腰厉声道:“给哥哥道歉。”
“不!”安安昂起脖子。
“为什么!”两个哥几乎同时叫起来。
接下来安安的话让两人瞠目结舌,世界观几乎崩裂,“你们两个整天黏在一起,进了房间就不出来,房间还有股怪味儿,还有怪声……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你们两个!”
“是不是同性恋啊!!!”
是不是同性恋啊!!!
是不是,同性恋,啊!
短短几个字却叫两个人惊掉了下巴,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挥手,七嘴八舌的:“不不不,妹妹你误会了,哥哥怎么可能是呢对吧,你看着我长大的……不是,我看着你长大的……”
“我就更不可能了对不对,就他,就他我看得上他啊,一身臭死了,我要喜欢也喜欢全身香喷喷的啊是吧……”
“真不是?”安安疑惑。
“真不是。”异口同声。
“那……你们晚上的怪声是什么?嗯嗯啊啊的。”
李航一开口差点咬到舌头:“啊嘶——很大声吗?”
“还好,主要我就住你们隔壁。”
“那个,哥哥们就是在看视频。”“对对对,看视频呢。”
安安又要炸毛了:“就是那种视频对吧,两个男的唔……”
害怕她又口出暴言,她亲哥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你一个小孩哪学的这些?”
安安含含糊糊地说:“唔,十二岁了,不树小孩。”
看她老实了,李航松开了手。“哎呀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俩是纯纯的哥们。”
安安指着李洲延说:“我就知道,两年前我刚见你的时候就说过,你一准是同性恋。”
觉得不够她又补了一句:“还是下面的那个。”
李洲延啧了声,“不是说好不提这个吗?再说就你哥长这样我就不可能要。”
李航推了他一把,瞪着眼,“什么意思啊,我丑呗。丑你别跟我玩。”
“你看看又急眼,兄弟,逗你玩呢。”
怎么看这两个人也不像没有猫腻的,但是也说不上来哪怪。到最后他俩也没给个准确的说法。
回忆结束。她被吓得直接从马路中间穿过去,有好几辆车差点撞上来,司机骂骂咧咧踩住了刹车。
她不知道跑去哪,东跑西跑就转到了自家楼下,像被鬼追似的上楼,锁门。
一转头迎面就和一个巨大的纯白色抱枕撞上,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
她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抱住,手脚并用紧紧贴住,和白色几乎融为一体。
那抱枕似乎有自己的意识,还长了张人脸,但模模糊糊的。
它没有开口说话,从边上长出了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一只手推开她的头,另一只把她的腿扒了下去。
但并没有什么用,过了会儿她又黏乎乎地扒在它身上。
特别,特别软。
然后。
然后就没下文了,她醒了。
接下来睁开眼睛,她发觉自己倒在林轩的腿上,手胡乱在他身上摸着,脑袋好像还蹭了几下。
我……操?
这干的是人事吗?
完了完了。
安安连忙直起身,心里像被小猫挠了般痒痒的,一拍跳好几下跳个不停。
她没有敢去看身旁的林轩,抬手理了理睡乱的长发,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做。
她坐得端端正正,装样子装了一会儿,余光瞟到林轩好像一动不动的,只是坐着。
唔,死就死吧。
她大着胆子叫他:“林轩。”
没有回应。
应该是睡着了?
安安松了口气,放心的转了头过去,然后就和一双浅淡的眸子对上视线。
……
林轩:“……”
安安:“……”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戴上的口罩,是黑色的,盖住了大部分脸,只露出了狭长的眼睛和长的有厚重之意的睫毛。
安安挠了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准备道个歉:“不好意思啊,我睡上头了就会这样。”
哪样?蹭人腿?
林轩显然不信,还是那副眼神望着她。
安安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让她看起来特别真诚朴实乖巧又有诚意的。
干脆不说了。
让他难受去吧。
嗯,就这样。
然后就真的没说话了,林轩观察了她挺久的,就这样直勾勾望着,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漠的望着。
似乎是看累了,李安安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他吸了下鼻子,头偏向窗这边,重新闭上了眼。
安安把手机从包里摸出来,盯着自己的小白兔手机壳看了会儿,翻了个面,准备给李洲延发微信。
她不敢弄出太大声响,生怕把旁边这位祖宗给弄醒,一下一下用手轻轻戳着屏幕。
点开微信,她的头像也是只小兔子,貌似对兔子有什么深刻的执念。
找到联系人一栏中的李洲延,点进主页,头像是他本人的骚包大脸照。
还有个配套的昵称——延哥。
在心里骂了几句后,打了行字发过去。
【噗噗——小延延,火锅走起。】
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小延子——?】
【小延子——你不是在学校呢吗?】
【噗噗——周末放假。】
【小延子——……能不能下次约?】
【噗噗——不能,你很忙吗?】
【小延子——喳。】
转念一想,这顿火锅可是上次没有来车站送她他给的补偿,要不带林轩去吧,多带个人多坑他点。
顺便还可以培养一下前后桌之间友好的同学情。
想到这里,她又发了条过去。
【噗噗——我带个朋友过去啊。】
【小延子——喳。】
后面不管她再发啥过去,他都只回一个“喳”字,他又得啥病了?
安安也没自讨无趣,懒得理那个傻逼,按下电源键把手机揣回兜里。
从芹元街那趟公交车行驶到镇上,已经开了半小时了,再睡个半小时应该就差不多了。
安安现在倒有些睡不着了,闭着眼睛数羊崽。
一只羊崽,两只羊崽,三只……
……
四百零一只羊崽。
脑袋又控制不住的往旁边倒,这次轻车熟路靠上他的肩,闻到有一股非常淡的清香,感觉比所有花都要香。
以前李妈妈洗衣服都会加洗衣粉,淡淡的就是这种气息,俗称“妈妈的味道”。
安安闭着眼睛歪着头,小声喃喃道:“妈妈,想你。”
眼前浮现出妈妈温柔的神情,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温声说着话:“妈妈在呢。宝宝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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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玉和郑秀英是月瑶镇人尽皆知的模范夫妇,二十年前结的婚,幸福美满,让好多人都羡煞不已。
结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李航。
李航六岁那年,又生了个女儿,全家都兴奋的不得了。
正好当时赶上人气很高的电视剧开播,李非玉在病房内抱着郑秀英和俩孩子一起看电视。
病房里还挺多人的,十几二十多个人挤在里面,站的站着,蹲的蹲着。只有一台老旧的小型电视机,信号还总是不好,一卡一卡的,但没人说话,都安静的看电视。
看着演员一会儿爬到桌子上一会儿上蹿下跳,大家发出爆笑,又感叹拍打戏好辛苦之类的。
李非玉瞄了眼郑秀英,悄悄凑到她耳边说话:“媳妇儿,给咱闺女起个名儿呗!”
郑秀英小脸惨白,还很虚弱,她舔了舔干的起皮的下嘴唇,说道:“安安吧,我希望她平安。”
她说完看向电视里高空动作的部分,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李非玉爽朗地笑了笑,说了句:“好。”
后来的小李航问起妈妈,为什么我的名字有个“航”字,而妹妹却是平安的安呢?
妈妈一边抚上他的头,一边说:“你是哥哥,你要在前面走,替妹妹挡风遮雨,但妈妈也希望你是自由的,在大海上自由航行。有你在,妈妈只希望妹妹能够平安。”
李航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他上了高中第一次看见路边有男生调戏小女生时,他英勇的上去护住了小女生,他才知道,原来女孩子这么脆弱。
他心底暗暗发誓要好好保护当时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的妹妹。
李爸爸李妈妈从来不会要求孩子以后给予自己什么回报,不会对女儿说要嫁个好人家,找到工作后要帮衬着哥哥之类的话。因为很多余,也很不中听,更没必要。
即便这样,性子随和的李非玉和郑秀英还是培养出了一个学霸女儿。
李航也顺着自己的内心一直保护着妹妹。
虽然李安安每次都一脸傲娇,嗤之以鼻地说:“我还用你保护?”
他们心里都知道,安安是个优秀的孩子。
林轩最近也莫名其妙犯困,刚才盯着李安安看了会儿竟然又想打瞌睡了。
难道她的脸是安眠药?
眯了会儿之后脑子清醒过来了,有段缓冲开机的时间。
脑子是清醒了,身体却动不了,这几天一直有这种情况。
所以他刚才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肩上重重的压了个东西,过了会儿压力消失了,腿上又被压住,还被蹭了好几下。
他有些愤懑,但奈何动不了,没办法睁开眼睛看看是何许东西也。
林轩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一处,牵动神经却只动了下手指,但足够了。
麻木的感觉一点点从身上撤离,他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头黑色的长发,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移到肩上去了,被压得又酸又涨。
他抬起手轻轻推了下肩上的脑袋。
死沉死沉的,纹丝不动。
他有些不耐烦了,沉着声音道:“李安安。”
即使被打扰却还沉浸在梦乡里,安安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没动。
又在他肩上蹭了几下。
敢情是在占我便宜?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她额前,翘起兰花指对着额头用力弹了下。
安安闷哼一声,抬起手捂住了额头,同时身体回正,把自己蜷起来像只蛹。
她一边用手揉搓眉心,一边睁开眼。好看的眼睛怒瞪着他,低声吼道:“你知不知道很痛啊?!”
林轩别过视线,闷闷的说:“不知道。而且你枕得我肩膀疼。”
安安咬着牙挤出一个“你”字,突然想起还有正事要跟他说,便把这件事先抛诸脑后。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你晚上在家吃饭吗?”
林轩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不在家吃在哪吃。
虽然心里很烦嘴上还是彬彬有礼:“嗯,自己做。”
她听见这么一句,抬起头来,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你居然会做饭?!”
他沉默着低下了头,垂着长睫毛,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小时候妈妈逼着我学的。”
逼着学?
安安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看,虽然有一层淡淡的雾隔着,但她觉得自己能看清他。
“林轩。”她突然叫他。
林轩抬起头,眼神又变成了平时的淡漠,他嗯了声。
她想了想,说:“我请你吃饭吧。”
他一口拒绝:“不用麻烦。”
安安笑了笑,话中带了几分挑逗:“没事,反正,不是我买单。”
那难不成你请客,我买单?
林轩看着她笑的张扬,没有说话。
公交车行驶了一个小时后,司机拉了手刹把车停在了站台。
安安拽着林轩冲下了车,直接往李洲延发来的定位狂奔。
要知道干饭是这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何况,你还不用付钱。
安安从小在这一带混,像哪条街有奶茶店啊,哪个餐厅有帅哥老板啊,哪家KTV的酒水好喝啊,她都了如指掌。就连游乐场的保安都认识她。
火锅店。
李洲延一分钟内看了三次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餐桌,引得旁边坐着的王月连着看了他好久。
“再等等,说不定堵车了。”王月说。
李洲延轻轻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牵了起来,移到自己腿上放着。
“我知道,自家公主怎么等不得。”
李洲延虽然跟李安安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认识了四年,也算半个青梅竹马,关系妥妥的铁。
自从他的同乡,高中的好基友去S市打拼了,还把妹妹交给他照顾,他觉得这个哥们真的是心大。
四年前刚认识,室友带他到家里玩游戏,他才16岁,他天真无邪,他把一颗赤诚的心摆出来给室友的妹妹看。
可当时10岁的小妹妹非但没有黏着他叫哥哥,还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句“哥,你真是同性恋啊?”他到现在还记得。
话虽然不是对他说的,却说进了他心里。
活生生把小妹妹喜欢大哥哥,最后大哥哥也娶到了小妹妹的浪漫戏码掐断,他想象的养成系也彻底破碎。
对,然后他俩处成了上下级关系。
后面他就找了个男朋友,不过李安安看错了,他可不是下面的。
这也是李安安唯一一次看错。
后来李航联系他,问他:“怎么样?跟我妹谈上恋爱没?”
他无奈的笑了笑,说:“没有,早说了没戏,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有卖自己妹妹的吗?”
等了半天,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黑红相间的夹克,下面是小黑裙,却穿着白色运动鞋的女孩。
她嘴里含着棒棒糖,面对着他们坐了下来,两条腿交叠着翘起来,粉嫩的红唇说起话来娇艳无比:“安安什么时候到?”
王月害怕李洲延和她又呛起来,抢先一步说道:“思缘,你先别急,安安发消息说已经快到了。”
张思缘冷哼一声,将嘴里的糖咬碎,偏了下头吐出了棒。
“还在记仇啊?都四年的事了,每次看见你就是一副雷公相,能不能笑一个啊?”
李洲延不想跟她吵架,两个人都是倔脾气,非要吵得对方服软才肯罢休。
张思缘见他沉默,只当他没话说,有些得寸进尺。
继续进行嘴炮攻击:“哼,不就是个内裤吗,剪都剪了,还想怎样?大不了给你买条新的咯。边上带蕾丝的那种哦。”
李洲延忍了半天,想说不理她就行了,结果她越说越过分,实在忍不住了。
老子要起义!!!
他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压着声音吼道:“张思缘你够了啊!别跟我提内裤,当时我们说的话李安安也告诉你了吧!告诉你,等李安安回来,我不揍得她亲妈都不认识我就跟她姓!”
哇,好有气势哦。
张思缘笑着,正想着怎么样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