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停了,清凉的晨风从门缝里吹进,窗外一片漆黑。
清明节饭店都休息一天,陈妈早上四点起床,动作轻微,即便陈妈小心翼翼的掀被,半梦半醒中,陈云清也隐隐感觉到。
陈云清猛地抱住陈妈,贪婪的吸了口妈妈香,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妈妈怀里,暖暖的,慵懒又舒适的蹭了蹭。
陈妈摸摸她的头,把腰间的小猫爪拿开,掖了掖陈云清被角。
床上只剩陈云清一人,陈妈穿好衣服,陈云清也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
陈妈笑道:“多睡睡。”
陈云清睡眼惺忪,去扯衣服穿:“我要和你一起去,不想一个人在家嘛。”
懒洋洋的,像只小猫撒娇似的。
今天算起来的晚,平日陈妈里要去饭店的话,三点多就起床了,除了在饭店里帮忙,陈妈这些年还在街道处接了个活,扫大街。
每天早上扫一次,现在天气回暖一个月150,冬天天寒的时候一个月能有200。
陈云清洗漱完,陈妈也炒好了两碗蛋炒饭,蛋几乎都在陈云清碗里,陈云清想都没想,把碗里的蛋夹了大半给陈妈。
她动作快,陈妈想遮想拦都来不及,想说些什么,陈云清已经快速扒完饭,脸颊鼓鼓的,含糊不清道:“我吃完了。”
陈妈无奈,佯恼她:“不听话。”
陈云清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的,等陈妈吃完饭,她快速的拿碗去洗干净,跟着陈妈出了门。
工具是在街道处那儿领的,除了陈妈,还有另外两个五十多岁的伯娘,跟陈妈很熟悉,也知道陈妈有个女儿,平时工作上都是互相照顾的。
陈云清白白净净又很乖,聪明伶俐,大人看着就欢喜,伯娘也很喜欢她,陈妈去的时候,刚好一伯娘拿了工具要走。
伯娘说:“今儿个来晚了一些啊,吃了没?”
陈妈笑着点头:“睡懒觉。”
陈妈看了眼陈云清,伯娘知道陈妈嗓子不好,也明白陈妈的意思。
一旁的陈云清乖乖的叫了声大娘,问了好。
伯娘高兴的拉着陈云清:“逮着个放假才能见见云清啊,大娘这有俩苹果,你拿去吃,又新鲜又甜!”
陈云清不好意思的推辞,伯娘直接塞进陈云清兜里,陈云清脸红的连说好几句谢谢。
以往也是,每回两位伯娘见到陈云清,就像见到小朋友一样,都会给她塞些小零食吃。
凌晨四点多的天空一片漆黑,地面上湿漉漉的,屋檐上残留的雨水时不时溅落。
陈云清把俩苹果用塑料袋包好,放进陈妈的布袋里,她们和伯娘在万福广场分别,每个人负责不同的街道。
在街道处领有大号的电灯,固定在小垃圾车上,照亮着周围路边。
陈云清拿着火钳夹着地面上的垃圾袋,看见有空塑料瓶能卖钱的,就快速的上前一脚踩扁,捡起装进化肥袋子里。
早些年陈妈腿脚不便,交流也不方便,找工难,母女俩吃不饱穿不暖,也就是陈云清小时候,饿肚子时,还会偷偷去捡路边别人没吃完,扔掉的包子吃。
但是陈云清读书没耽误,陈妈没日没夜的打零工,绣、织东西也要供陈云清念书,陈云清也争气,因为成绩稳居第一,学校经常减半费用,还会有贫困补助的费用领。
母女俩生活艰苦,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陈云清认识了段颜,陈妈在饭店帮忙后才得以改善,段阿姨人好,知道她们家情况,给的工资在小镇上并不低。
随着陈云清长大,花费也随之提高,吃穿是不愁了,但是在念书上,尤其是以后高中在离小镇之外的县城里,住宿学校各种生活费处处要花钱……陈妈也知道,所以这些年也在努力的挣钱存钱。
镇上一条街的邻里,平时聊天也有不少人对陈妈说,陈云清初中读完她就轻松了,话里话外意思都是在说条件不好,建议读个初中就算了。
起初陈云清也会忐忑不安,家里做主的是妈妈,她也知道陈妈过的很苦,她读书的话,陈妈的担子会更重。
出乎意料的是,陈妈没念过书,却十分支持陈云清读书,别人挖苦她家条件不好,陈妈总是笑呵呵的说,孩子有出息,去大城市捏。
陈云清心定下来,也倍加刻苦,她想等高中大学,年纪大了些找活做就有人要了,有空她也能补贴家里,陈云清也知道,读出去,就能赚更多的钱,才能带着陈妈去大城市里治好嗓子,还有腿。
五点多的时候,街道两边陆续有店铺亮起灯光,一些早餐店要准备开张,老远能看见店门口冒着热气腾腾的烟。
下了雨,地面上并不好清洁,遇上有雨水堵下水道的,还要疏通,遇上落叶多,一片瓜子壳淌雨水里的,扫都不好扫。
陈云清手脚麻利,动作快而熟练,她知道自己多做一点,陈妈就能少做一点。
手上忙活,陈云清嘴上也没停,跟不远处的陈妈讲着趣事,讲着在学校里和同学们相处的所见所闻。
和在学校里稍有不同,在家,陈云清总有说不完的话,还极其粘着陈妈。
趁着喝水的功夫,陈云清剥了根棒棒糖,在说话时塞进陈妈嘴里。
陈妈尝到甜味,咬重字眼似叮嘱:“留,乖宝。”
陈云清说:“同学给的,放过期了不好,我全吃了会长蛀牙的,妈,咱也不能啥都留给我啊!”
陈妈说:“慢吃。”
陈云清知道陈妈的习惯,总是想把好东西留给她,吃的、穿的、喝的都会先想着她。
这事上面她拗不过陈妈。
陈云清剥了可乐味的糖扔进嘴里,弯腰铲着地上的垃圾:“妈,前两天我三月份的月考成绩出来了,班上排名第一,初三年级排名也是第一。”
“乖宝棒!”陈妈乐呵,高兴着,“奖励。”
“只是月考,又不是期末考,”陈云清放好垃圾铲,推着小垃圾车,笑着说,“没那么重要,奖励可以累积到期末。”
陈妈笑眯眯的:“饺子?”
陈云清眼睛一亮:“成!”
厨艺不错,陈妈做的饺子味道更绝,陈云清道:“那我要白菜馅儿的。”
“肉。”
“又不是过年过节,现在肉贵,再说了,我就喜欢吃白菜馅儿的!”
“一点肉。”
“不成!妈,除非你别把肉偷偷塞进我那几个饺子里。”
……
不远处,许之群站在天桥下,身影被淡墨般的天色笼罩着,又被天桥下乱停的车辆遮挡大半。
整个人仿佛是被人遗忘的精致古物,不见天日,不见光亮,或许是罪孽深重,就该被埋藏在地底下。
许之群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看了多久,只知道陈云清和她妈妈从街头到街尾,那一幕幕落入他眼中,周边安静,母女俩的说话声也听了个真切。
他听着,温馨又刺耳。
许之群回过神来,发现手中打包的牛肉拉面已经凉了,他打开盖子,将牛肉面放在桥底。
自有流浪的野狗来抢夺,或许到最后,分食到的东西都不如乖猫怀里,猫妈妈找来的素包子裹腹。
天边泛着淡淡的鱼白,许之群垂眸,转身按原路返回,孤零的身影走在空荡荡的路上。
街道上有温馨的烟火气,连从她身边掠过的风都是带着暖意,而他冰冷的出租屋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
清明节,不少人比春节还要重视,小镇上的人更是如此。
陈云清从小到大,没见到过除了陈妈以外的亲人,一直都是母女俩相依为命,也没有什么要祭拜的祖先。
但是每年,陈妈都会买上一些冥币和香,还有金元宝,十点多的时候,和陈云清去往堤坝上。
两人走到堤坝的尽头,一路陈云清都是沉默着,收起了玩闹心,对这种事情,她一直都保持着该有的敬意。
堤坝上有一米多高的石栏,宽也有近一米,以往陈云清喜欢走在石栏上,石栏的另一边是一层层阶梯,延至下面的河水。
尽头断了石栏,是石栏的终点,陈云清和陈妈绕到下面的河边,拿着香烧了起来。
陈云清一直都记得,小时候陈妈说过,她们母女俩孤苦伶仃的,那世界上死去的人,在另外一个地方,会不会也有漂泊的孤魂,在艰难的渡日。
没人给那些孤魂烧纸钱,没有赖以生存的钱,该有多难啊。
陈云清印象里,陈妈没读过书,性子却一直都是这样淳朴善良,她们生活都这么苦了,哪儿还有其他心思管别的。
但是,有时候陈云清想一想,陈妈说的也有道理,人的寿命总有尽头,等她们母女俩寿终正寝了,但愿异世之隔,也能遇到陈妈这般淳善的人。
陈云清把最后几个金元宝放进火里,燃烧成灰,她手中有两只纸糊的小船,防水的那种,陈妈接过一只,点燃两只小船里面的灯芯,和以往一样,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把小船,放到了水面上。
水波荡漾,红绿色的小纸船随波飘动着。
陈妈说:“平平安安。”
她听段颜说过,段颜那儿祭拜祖先,都会念叨着一堆保佑的词,保佑什么什么的,段颜每回都听麻了,倒背如流的跟着念叨。
陈云清每年清明节,都只听见陈妈说这四个字,年年如此。
她跟着道:“平平安安。”
保佑活着的她们,以及另一个世界,努力生活的人平平安安。
临走时,陈云清挽着陈妈的手,不知怎的,陈云清回头望了眼,却看见陈妈和她放的那两只小船,先后翻进了水里。
她微微皱眉,陈妈虽节俭,但在这种事情上不会买质量太差的。
或许是起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