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厉武的说法,潘龙吃了一惊,问:“帝洛南要搞改革?他准备怎么做?”
“首先是清查天下田亩,皇田、官田、民田,都要查清楚。xinghuozuowen同时也要清查天下产业……总之要确定‘东西是谁的?收益归了谁?’这两个问题。”
厉武只说了几句,就停了下来:“内容太多了,一时间也说不清——我当初看到那份文件的时候,厚厚的十几页呢,我也没仔细看。反正你武功很好,等过了年,消息应该也会传到北地来。北地的治所是北安城,你可以去北安城查看。”
潘龙点头,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也觉得大夏皇朝的问题很多,的确是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但像帝洛南这样,一出手就直奔着最重要的问题去,只怕会激化矛盾,别到时候改革没弄成功,反而弄得遍地叛乱,就麻烦了!
他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厉武却不以为然。
“激化矛盾?叛乱?那是好事啊!”厉武微微一笑,轻松地说,“肯跳出来叛乱,那就帮了我们大忙了。大夏建国千年,大战都没打过几次,军中各部都渴望战功。若是有人叛乱,我们正好去平叛,名正言顺地砍它成千上万颗脑袋,大家都加官进爵。”
潘龙看着他那轻松的神情,忍不住说:“若是天下处处都有人作乱呢?”
“总有个先后顺序的。”厉武说,“若是天下各路势力真能商量好了,一起举旗作乱,那他们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帝洛南?”
潘龙又问:“军中将士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有父母兄弟、妻儿老小。若是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也在叛乱,该怎么办?”
厉武的神情严肃起来,也冷了下来:“老婆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坑人的爹妈不要也罢;惹麻烦的亲戚朋友早就该断了关系……朝廷改革法度,可以有意见,有意见可以提,但敢站出来参加叛军,那就是自己找死,杀无赦!”
潘龙摇头:“你把情况想得太轻松了,或者说……反正你都九十岁了,你当年的亲戚朋友大多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能够看得开。但是寻常士兵不是二三十岁,他们的家人可都还活着呢。”
厉武愣了一下,沉思起来。
他的眉头慢慢皱起,神情也渐渐变得严峻。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提醒我了!我和军中诸将,大多都是这个年龄,不少人甚至年龄更大。可那些寻常士卒的情况,和我们完全不同。我这就回一趟京城,去找诸将谈谈,或者干脆去找帝洛南皇子……总之,多谢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如同一阵风,从窗子里面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包厢里面,最后只剩下潘龙一个人孤零零坐着,面对着一桌子的酒菜。
潘龙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笑了。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由他去吧!”
说着,他过去关了刚才被厉武再次推开的窗户,专心吃饭,一顿饱餐不提。
回到家中,他跟父母谈了刚才的事情。
当得知儿子居然认识二十四校尉第三的厉武,潘雷和任玥都大吃一惊。
“你说的厉武,可是‘赤焰枪、火燎原’的厉武?”潘雷问,“他四十年前就已经是军中著名的猛将,曾经代表朝廷,在东海和飞仙剑派的高手打生死擂,七天七战,杀了七个能御剑飞天的高手,让飞仙剑派想要卷土重来的打算就此泡汤,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士啊!”
“没错,我小时候,就经常听说他的故事。”任玥说,“只是后来他就没再在江湖之中出现过……要不是你提到,我还以为他当初那一战受伤太重,已经死了呢……”
潘龙也大吃一惊:“他就是那个‘赤焰枪火燎原’?那个人不是姓火吗?”
“赤焰枪和火燎原都是他的绰号啊……两个绰号连着,你就以为这是绰号和名字了?”潘雷笑了,“还是说,江湖上现在就是这么传说的?”
“我听到的江湖故事里面,说的都是‘赤焰枪’火燎原。一直以为这人就叫火燎原……”
潘雷和任玥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江湖实在是太善于遗忘,当年威震天下的人物,才短短四十年,就已经连名字都被人给忘了!
叹息之后,一家人讨论起帝洛南改革的事情来。
潘雷和任玥不像潘龙这么担心,相反,他们的看法和厉武颇为相似。
“大夏的根本,在于军中勋贵。而对这些军中勋贵们来说,只要能立功,能飞黄腾达,别说亲戚朋友,父母妻儿也一样是可以舍弃的。所以厉武的说法,我觉得很有道理。”任玥说。
潘雷点头,附和妻子的意见:“天下总归不可能全都一起造反了。朝廷只要杀上一批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决心,剩下的人自然就不敢造反了。归根究底,因为帝洛南改革而起来造反的人,他们并不是真的活不下去,只是不肯割舍自己的利益罢了——但是和身家性命比起来,又有什么利益是不能割舍的呢?”
潘龙微微点头,相比厉武,他当然更相信自己的父母。
而且,父亲的说法,他也觉得很有道理。
利益集团的叛乱和饥民造反,性质完全不同。
后者无路可走,要么战斗,要么死亡——甚至可能战斗只是为了发泄怨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活下来。
前者则不然,只是善财难舍,不肯放弃自己的利益,想要通过恐吓乃至于武力的方式,来维护自己已经得到的利益罢了。
正如父亲所说,可以起兵叛乱的人,他们其实也并不至于活不下去。如果真的发现叛乱就是死路一条,那他们的选择,必定是妥协。
“按照你们的说法,那帝洛南的改革,还真的能够成功?”他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地问。
潘雷却又摇头:“天底下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比方说,如果朝廷平叛,打输了,那各路势力会怎么想?”
潘龙纳闷地问:“朝廷怎么会输?别的不说,出动天子六军,帝洛南带队,天机营二十四校尉参战——天底下哪个势力能够打得赢他们?”
潘雷笑而不语,任玥却叹道:“你这孩子,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哪里天真?”
“按照你的说法,帝洛南率领二十四校尉,统领天子六军,的确是可以所向披靡,攻无不克。”任玥停顿了一下,却笑着摇摇头,“那么,若是他要当皇帝呢?”
潘龙愣住了。
“我们都知道,当今壬辰皇帝已经在位二十二年。他即位的时候便已经年近四十,如今已经六十出头了。不出意外,未来十年八年里面,他肯定要传位退隐。”潘雷说,“那么你觉得,他会传位给谁?”
“应该是太子帝河东吧?”
“没错,大家都知道,咱们这位帝河东太子,这些年一直很本分,做事稳当,跟群臣的关系也很好,无论朝廷还是民间,都觉得他是很合适的接班人——相信帝壬辰也是这么想的。可要是帝洛南立下大功劳,之后想要当皇帝呢?”
潘雷说着就笑了:“你也读过很多历史书,帝乙亥是怎么继位的,你应该知道吧?”
潘龙点头。
他当然知道,被称之为“刀帝”的帝乙亥,原本并非其父帝甲戌钦定的接班人。但是他却趁着朝廷春狩的机会,率领一支亲兵突袭皇帝的营帐,将帝甲戌、太子以及几位兄弟和多个重臣都抓住。
然后,就在这春狩的营帐里面,帝乙亥刀劈兄长,提着滴血的军刀,逼着父亲退位。
他守在营帐之中七天,一直等到传位诏书行遍天下,各个州府郡府乃至县衙都更换了年号印章,才释放群臣。
然后他就一直看守了帝甲戌三年,三年之后,帝甲戌生病去世,他才正式登临朝堂,真正开启第一次大朝会——在大朝会上,他决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兵漠北,和听闻大夏内乱而越过大漠侵扰边境,已经在玉门城一带打了好几轮的漠北王庭决一胜负!
这些往事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典故,潘龙当然知道。
只是,他之前从没想过这些。
但被父母提醒,他才意识到,无论如何,朝廷最不可能完全信任的,恰恰就是帝洛南!
帝洛南是真人宗师,实力极强。帝壬辰和太子不可能不忌惮他——否则他当年白溪平叛之后,就不会被近乎软禁了十多年。
如果帝洛南带兵平叛,得到了军中将领和士兵们的支持,那帝壬辰将会再也没有办法压制他。一旦他想要谋反,帝壬辰能怎么办?
更不要说,如果连天机营二十四校尉都被帝洛南给收服了话,帝壬辰直接就连还手的力量都没了。
二十四校尉之中,真人宗师有好几个。再加上帝洛南本人……别说大夏皇室之中或许有实力强大的隐居前辈,但人家为什么要替帝壬辰出头,去跟帝洛南死拼?
归根究底,帝洛南也是皇子,他要继位——其实也没多大问题,不是吗?
想通了这一点,潘龙顿时就明白过来。
“如果不由帝洛南亲自带兵的话,那么会由谁负责平叛呢?”他忍不住问。
“反正肯定会是跟帝洛南关系不好的。”潘雷说。
“那谁是跟帝洛南关系不好的呢?”潘龙继续问道。
潘雷皱起眉头,思考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
“军中诸将,跟帝洛南关系都不差。”他说,“太子帝河东一直注重结交文臣——大概是为了让帝壬辰相信他没有政变夺位的心思,他一直刻意和武将们保持着距离,最多只能算是稍有交情而已。而帝洛南,却从小就跟诸将关系很好,不少人和他简直就差拜把子了。”
“按照你这么说,难道朝廷会让文官带兵打仗不成?”潘龙惊讶地问。
潘雷笑了:“也不是不可能。文武官员其实只是职务不同,谁也没规定文官就不能武艺高强——你老爹我也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若是要当官,当个文官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我不会武功吗?”
“当年老祖宗也曾当过官员。”任玥说,“那时候,他当的也是文官。”
潘龙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事情越说越复杂,简直就像是一团麻。
他说起来两世为人,可无论前世今生,对于政治都没什么研究,就算前世当网民,主要也是玩游戏、看抖音快手……更不要说后来社会进步,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安定,对于政治的热情显著下降,除了少数战略游戏狂人之外,一般人更感兴趣的是享受和娱乐。
至于这辈子,日子倒是没那么安乐,可是他也没有包罗万象的网络,以及无所不知的沙雕网友们了啊……
(唉!如果穿越的不是我,而是老程那个历史狂,他一定会如鱼得水吧……)
(这么一想,莫非文超和赵胜,都是热衷于政治话题的沙雕网友不成?)
潘龙转了几个念头,然后又努力推演了一下万一各地发生叛乱会怎么样,最后越想越迷糊,只能叹了口气,不去想他。
不管怎么说,他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
如果帝洛南的改革,真的引起各地叛乱,那么毕灵空老师一定会很高兴。
她想要大夏内乱,已经想了很久很久。
到时候,或许老师会振臂一呼,举起造反的旗帜,带着早就视她如神,而且跟朝廷关系恶劣的云州贫民们揭竿而起,和朝廷大战。
等到那时,自己当然会在老师的麾下,去参加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起义。
所以……其实,他似乎也不用想那么多。
反正他的祖宗是逆贼、老师是反贼,自己也有不得不和朝廷对着干的理由。
那么该怎么选择,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或者说,难道他还能有别的选择?
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啊!
吃了饭,他坐在院子里面想了很久,所有的思绪,最后归根究底,变成了一句话。
造反好,造反妙,造反呱呱叫!
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