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立在垛口上,迎着劲风,相距不过一丈,走马道上已经是凶险万分。
凌楚瑜使出“枪急万人呼”,万般招意喷涌而出,恣意四射,欲要撑破出对手的大网。可庄煜冰岂会如他所愿,当即打出第五掌,掌风如至,如泰山压顶,吹得肌肤生疼,不比被刀割好过。凌楚瑜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心跳随着对手的气息此起彼伏,牙关瑟瑟发抖,身体经脉澎湃鼓胀,疼如刀割,完全不由自己。
若再如此下去,定会被他震断心脉而死。但越用力抵抗,那钻入脑髓的裂疼越发强烈,嘴角已流出鲜血。他紧闭双眼,承受着从来未见过的痛苦。
正当他快濒临放弃之时,体内的隐脉竟将真气源源不断输送,痛苦顿时缓解不少。他忽然惊醒,庄煜冰固然能伤到自己经脉,但隐脉隐藏至深,使他无法触及。凌楚瑜“玄清游炁”大成后,隐脉开发超乎常人,若阳脉受损,而隐脉能及时补益,可保经久不息。
庄煜冰瞧他竟渐渐回神过来,低喝一声,再变一掌,六爻掌一并压了过来,其中变化,已是夺天地造化,斗转星移,不曾以一瞬。凌楚瑜感叹此招已经是无穷无尽,惊世骇俗,本应该俯首称臣,但他枪意仍然溢满,对手越强,他越斗争昂扬,右指随手一点,竟如天外流星,划破寂静。
庄煜冰微微变色,喝道:“好小子,再看我这招。”一掌直直拍来,万般变化渐渐回收,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他的“三才六爻掌”可从一到六,变化无穷,也可六到一,返璞归真。凌楚瑜刚才以“去一”的心法,破而后立,千万枪意喷涌而出,以万变对万变,但庄煜冰当即变招,九九归一,大巧不工,其用无穷,凌楚瑜也当即收敛枪意,手指生出三尺罡气,朝着对手点去。
嘭地一声炸裂开来,从一阵尘土中,凌楚瑜身体向后甩了飞出去,越过城墙,直径朝山崖下掉落。
凌楚瑜只觉得自己腾在半空,下方就是悬崖,山间的劲风吹得他如杨柳般随意翻滚。他此刻身体疼痛欲裂,半分力气都使不出,只能落得掉落山崖身亡的份,满是悔恨不甘。
忽然风中想起噗噗之声,只见庄煜冰如幽灵一般,竟在这空中踏步而来。他不禁失色,心忖“他是人吗?”转念之际,庄煜冰已经来到跟前,右手一拿他胸口,掉头往城墙方向而去。
此时凌楚瑜离城墙有三丈之远,即便是能越过来,但没有立足点,又如何回去。
耳边噗噗之声传来,只见庄煜冰如蜻蜓点水般又踏空而归,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凌楚瑜低头一瞧,只见庄煜冰足下似乎有东西往下急坠,不知是何物。待回到城墙,被庄煜冰随手一丢,撞在地上,骨头欲裂。
庄煜冰之前欲置自己于死地,如今又出手相救,实在耐人寻味。凌楚瑜艰难起身,道:“庄先生为何不杀我?”他往西北而望,眼中带着一抹遗憾,道:“你说,燕云十六州,何时能重归我大宋?”
他心心念想的燕云,执念之深,恐怕无人能及。凌楚瑜直言道:“十年厉兵秣马,君圣将勇,或许能有大宋一统之时。”
庄煜冰回过头,道:“大辽疆土胜我大宋数倍,西夏吐蕃在旁虎视眈眈,都盼着宋辽开战,借机趁火打劫。而南边大理,也不容小觑,如今我大宋背腹受敌,又何来十年厉兵秣马?”
凌楚瑜道:“西夏吐蕃大理,都是疥藓之患,朝廷只需一猛将带万人精兵足以。若他们敢有反心,再派能言之士晓以利害,不足为惧。而如今辽国兵强马壮,若长期厮杀,只怕两国国力渐衰,让他们有机可趁。”
庄煜冰道:“当今形势风云突变,谁知下一秒会偏向何方。徐当稳固河山,才能发展民生,让他国不敢侵犯,这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他始终不忘燕云之志,凌楚瑜道:“庄先生通晓古今,可知秦国东出。当年秦孝公在位时,民败而兵弱,河西重地归魏手,只有函谷关这一道防线,其形势之严峻,危在旦夕。六国分秦,存亡只在一线。而秦国在如此危难关头,君民一心,分化六国,改革变法,仅仅十年,兵强民足,河西一战震惊六国,一步步实现天下一统。如今我大宋之境遇比秦,不知好上多少,只需十年休养生息,何愁燕云不归。”
“燕云不归。”庄煜冰痴痴道:“大宋不是秦国,当今皇上也不是秦孝公,岂能相提并论。朝堂大臣武将没有主战之意,又谈何收复燕云。他们只知如今安稳,却不查辽国早有吞并中原之志,短则半年,长者一年,辽国定会再次侵宋,你可知为何?”
凌楚瑜略忖道:“因为幽州在他们手上。”
“不错!正因如此,辽国可随时出兵闯入中原。今次雁门关一线,我为何力荐主战,不能丢了雁门关。这关口一丢,辽国势必有多处一条侵宋路线,到时候两头出兵,直逼中原,你可想想,中原一丢,我大宋可有何处容身?”
“隔江而存!”凌楚瑜浑身毛孔睁开,冷汗直冒,道:“若中原一丢,只有以淮河为界,偏安一隅。”庄煜冰冷声道:“你既然知晓,如今还认为我主战是失策之举?”
凌楚瑜沉默不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眼中看的保境安民,而庄煜冰心中的是千秋万代。
“走了!”庄煜冰忽道:“今日过后,只怕你我再无机会见面。你要小心上官飞,此子睚眦必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先生去哪?”他身为潘仁美幕僚,如今潘、杨两家驻守西北,不可能不见,却不知他为何如此说。又说上官飞,如今他是劲量避而不见。
庄煜冰朗声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他一边说,一边走,从不停歇。仿佛就如同他的一生,燕云之志,从未停歇。
凌楚瑜矗立在原地,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一头,风中似乎还回响着那句“不拟回头望故乡。”
“河山收复时,男儿归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