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万里心里范疑,“难道他还不累?”杨景长枪扫来,钟万里举刀一挡,虎口微麻,没曾想杨景此时此刻膂力还如此强劲,单刀一斜,沿着枪杆滑了过去。杨景双手一放一拿,躲过单刀,左手收枪立于身后,右手变掌拍向钟万里。
这招“苏秦背剑”极为潇洒,掌风急吐,直扑钟万里面门。钟万里冷哼一声,若真拼掌力,自己倒是不怕,左掌猛地迎上,二人掌力即将相接时,杨景忽地一变,五指变爪,绕过钟万里手掌,抓向钟万里手臂。钟万里岂能轻易就范,左手手肘上抬,将杨景格开,反手一探,便是一招“黑虎掏心”,毒辣迅猛,直扑杨景胸口。杨景手肘一沉,从内向外一顺,将钟万里招式带开,两人单手在数息间拆了几招,两掌一接,掌力如浪迭来,将二人震退数丈距离。
钟万里稳住身体,抬头一瞧,杨景还多退三步,钟万里暗笑,杨景内力始终逊色一筹,趁着杨景身体没稳住,顺势挥刀而来。杨景马步未稳,情急之下,用枪尾抵住地面,稳住身形,此时钟万里已经不足一丈,双足左旋右摆,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枪随身动,如蛟龙出海,灵动飘忽。
“回马枪!”凌楚瑜不禁脱口而出。钟万里双瞳一紧,单刀精确无比地劈在枪尖,两股力量相碰,擦出火花,二人虎口均发麻,杨景长枪微微一偏,直直刺了过去。钟万里身体微偏,左手抓住枪头下端,顺势抡了几个圈,杨景长枪受制,双臂只好随着长枪转动。钟万里大笑,挥臂的幅度更大,杨景死抓长枪不放,身体随着长枪转动,杨景一咬牙,双足猛旋,身体转动幅度加大,反而把主动权抢了回来,带动钟万里的手臂。钟万里暗叫不好,若不及时撤手,只怕自己反被牵制,只好悻悻作罢。
杨景马步一开,枪尖向前,屹然不动。钟万里本以为容易对付,不知杨景耐力确实惊人,纠缠不休,自己固能胜出,可又能剩多少体力对付凌楚瑜。况且凌楚瑜一人战三侠的事历历在目,自己可不能小看少年侠客榜。
钟万里思前想后,衡量再三,觉得为今之计还是走为上,可转念一想,连一个小辈都收拾不了,又有何见面在江湖上行走。正当犹豫之际,杨景忽然高声喝道:“你也不怎么样嘛。”钟万里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小子,我是看在天波杨府的面子上才没有使出全力,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不然大爷我后悔了,你小命就得交代在这了。”
杨景道:“我和天波杨府是两码子事,你别找借口。”钟万里左手食中二指一并,指着杨景道:“你敢说你和天波杨府一点关系也没有?”杨景道:“你竟这么惧怕天波杨府?听到名号就发抖,哈哈,堂堂巨盗,真是可笑。”
杨景故意挑衅钟万里,一来是让他恼怒,出手会失去冷静,二来杨景看出钟万里有逃走的念头,出言讽刺也是故意为之,为的是让钟万里因为愤怒不会逃走。凌楚瑜在一旁看得清楚,钟万里要逃,前面再走几里便是山林,以那里的地形,二人是无法追上的,只有在此地才有机会将钟万里抓住。可话又说回来,杨景武功本不如钟万里,内力也远远不如,杨景能维持如今局面,靠的是惊人的耐力和两败俱伤的打法,现在杨景体力已经有些不支,全靠“天波杨府”的名头和虚虚实实的招式把钟万里骗得裹足不前,期待钟万里走神之时,一击拿下。
钟万里“咧咧”笑道:“荒唐,我钟万里岂会怕了你,只不过天波杨府乃将门世家,出于对他们一种敬重罢了。小子,你别不识抬举,之前我都一直忍让,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杨景正色道:“钟万里,你说你敬重杨家,我查过你底细,你投身绿林前,曾经参过军,是不是?”钟万里听罢心头一颤,双目微睁,显然是被说中,重重吸了一口气,杨景继续说道:“只有真正参军的人,才会敬重杨家军。”
钟万里心头忽然莫名地一动,杨家军为国征战,纪律严明,中华好男儿都当能入杨家军为傲,也只有杨家军,方有铁血男儿的豪气,回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一心想加入杨家军,无奈不能如愿,即使后来投身绿林,恶名累累,始终也忘不了当初那番热血。
钟万里忽然轻轻摇了摇头,道:“小子,你当真不肯走?”杨景道:“钟万里,你虽犯下死罪,不过你肯束手,我保你性命无忧。”钟万里惨笑道:“就凭你?笑话。”
杨景忽道:“那天波杨府呢?”
钟万里怔了怔,杨景接着道:“我查过你的经历,你所在部队,与契丹死战,你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人,却背负主战不利的罪名,被朝廷捉拿问罪,所以你才不得已隐遁江湖。”
钟万里颇为意外,冷笑道:“当初我们死战契丹大军,增援迟迟未到,数万兄弟,死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朝廷在哪?事后又问罪于我们,天理何在?”
杨景沉思道:“当初朝廷确实派出援军,至于为何增援迟了,都是有人从中作梗,事后朝廷也处置了玩忽职守的人。”
钟万里呵呵笑道:“小子,你还太嫩了。边关要塞,多么重要的事,朝廷援军怎会迟迟不来。这可是关乎国命的大事。”
看着杨景迷惑的表情,钟万里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早就结案,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当时潘仁美想拉拢边关大将,收为己用,我们将军心知,军队是效忠皇上,断然拒绝。谁知潘仁美狼子野心,一直想办法替换,可惜无果。没过多久,契丹大军来犯,虎视眈眈,朝廷急忙派了援军,我们都以为是杨家挂帅,拼命死战,却没想是潘仁美为将。兄弟们浴血奋战数月,援军迟迟不来,一万兄弟,最后只剩下千人......”说到着,钟万里喉咙有些哽咽。
杨景沉思一会,皱眉道:“都是兵部有人作祟,延迟上报,援军才误了时间,不过事后皇上已将一干人等处死。”钟万里惨笑道:“哪里是兵部的事,边疆军情,十万火急,岂是一个兵部主事能左右?他们不过做了替死鬼罢了。”
杨景震惊道:“竟还有此等事,你一一仔细说来,我定会向皇上禀报。”钟万里冷眼一哼,寒心道:“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如今皇上欲扫契丹,又岂会管前朝之事。”杨景肃然道:“若真如你所言,此事乃潘仁美所为,如今他位极人臣,不可不防。”钟万里道:“那又如何,此事已是定案,如今潘仁美深受皇上重新,连八王爷都难以撼动,你们杨家又不深谙官场之道,又怎么能推翻旧案。”
杨景低头不语,杨家乃武官,虽受人尊敬,但文武分治,杨家朝中并无实权,若真的要抗衡潘仁美,非八王爷赵德芳不可。
只听钟万里轻叹一声,道:“当时我们仅剩千余人,援兵遥遥无期,将军知道再如此下去,必败无疑。只有孤军深入,直捣黄龙,才有一线生机。”杨景叫道:“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钟万里点头道:“这确实是唯一方法。当时将军带领百人队,趁黑夜衔枚裹蹄疾进,偷袭敌军大营,烧其粮草。我们埋伏四周,见火光一起,随后掩杀,契丹以为我们死守,没有防备,顿时大乱,冲杀了几个来回,契丹溃不成军,本以为能乘胜追击,没想到……”说到这,钟万里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道:“没想到这时潘仁美大军到来,将契丹大军合围,一举歼灭。”
杨景道:“这不是好事吗?敌军全军覆没,你们可是有大功劳,为何又落个主战不利。”
“潘仁美坐享其成,又想拿下边关兵权,一举多得,”凌楚瑜淡淡道:“这等好事,又岂会错过。”
钟万里投来讶异的目光,道:“不错,你竟知道?”凌楚瑜道:“我猜潘仁美大军早就到了,只不过没有驰援你们,他想等到你们两败俱伤,坐享其成,既保住边关,又歼灭契丹大军,还顺势将边关军权弄到手,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可恨,那一万将士就成了他潘仁美争权夺利的棋子了吗?”杨景听罢忿忿不平,气息起伏不定,稍稍缓了道:“那后来呢?”钟万里仰天长叹道:“后来……当时我们夜袭后,折损一半,以为大军来了,得以生还,没想到潘仁美以擅离职守为由,将我们一一扣押,我们虽精疲力尽,但也不坐以待毙,拼命杀了出去,最后我们走散了,我也不知道到底能活下来多少兄弟。只知道将军被朝廷以擅离职守,主战不力的罪名处死,从此我隐姓埋名……”说到这,钟万里双眼一亮,道:“你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我为了瞒天过海,还杀了人,将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放在那人身上,档案里应该是死亡才对。”
钟万里把杀人顶替之事说得如此轻巧,杨景略有不满,道:“我从你武功招式中看出来的。”
“哦?”
杨景解释道:“你武功招式中夹带一些招式,隐隐约约有边关守将击技,我就故意试探了一下,果不其然。”钟万里道:“哼,有两下子,不过这又如何,你要抓我归案吗?”杨景坦然道:“当初之事,有太多疑点要查证,不过你只要跟我回去,我保证必定查个水落石出。”
钟万里摇头道:“没用了,当年的事早已尘埃落定,人证物证均不在,况且如今的圣上,又何必管前朝的旧事。”杨景严肃道:“如果此事真如你所言,那绝对非同小可。”
如今潘仁美在朝中如日中天,大肆培植势力,杨景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
钟万里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早就死了,如今以这副面孔苟活于世罢了。”
杨景道:“难道你不想平反,为死去的同袍平案?”
钟万里双眼一耸,毫无斗志,灰心道:“朝中势力纵横交错,我不想做你们争权夺利的棋子,我想将军和死去的弟兄也希望我们活下来的,能好好活下去,别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杨景正色道:“如今朝廷要整肃朝纲,正是为了杜绝官官相护,为的也是大宋江山的长治久安。”
钟万里摇了摇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朝廷现在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可八王爷与潘相的斗争就像暗流涌动,现在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打破表面的平静,远离朝堂才是上选。我一介草民,身份不明,拿什么撼动潘仁美的地位,搞不好自己身首异处,你们位高权重,自然可以安然无恙。”
言下之意,是你们杨家始终是皇帝信任之人,地位尊贵,若扳不倒潘仁美,皇上要拿人出气,死的只有自己。
杨景正色喝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杨家没有贪生怕死、沉迷权贵之人。”
钟万里不以为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我只信我自己,我既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不会再重蹈覆辙。”说罢用刀指着杨景,淡淡道:“小子,今日之事,我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敬重杨家,给你一条活路,不想为难你。”
杨景冷笑道:“既然敬重,为何拒不受捕?”钟万里双眼杀机一起,道:“好说歹说,你既不肯听,我也没办法。”
杨景心头一惊,钟万里此刻散发着浓浓的杀意,背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双手不自觉握紧手中的长枪,右手直送,长枪出洞,枪头红缨舞动如星耀,钟万里双瞳紧收,单刀斜劈,杨景收枪极快,钟万里挥了个空,长枪又疾疾而来,刺向腰间。钟万里弯腰回劈,同时左脚向后一抬,好似一直弓背苍鹰,挥舞翅膀将长枪格开,随后挺身踢足,足尖寒光闪闪,杨景冷不防,胸前衣衫被刮开一道口子。
“卑鄙!”杨景本以为钟万里右腿是踢不中自己,没想到钟万里鞋子下暗藏机关,弹出三寸锋刃,刮衣而过。这类暗器多大江湖宵小都有,钟万里笑道:“比武胜者为王,只有活着才能说话。”杨景愤然道:“我本以为你还存有一丝的正义,没想到你如此厚颜无耻。”钟万里大笑道:“如果这样,我早就死了。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活下来。来,继续。”
钟万里招式愈发狠辣,威力一刀比一刀重,杨景起初体力丰沛,尚能以巧劲化解,如今双手沉重,招招硬拼,枪杆已满是刀痕,杨景每次出枪,枪杆上的木屑都刺入掌心,钻心刻骨。
这也怪不了凌楚瑜。上好的枪杆选用木材大多乃牛筋木或积木为芯,外面包裹竹片,用桐油和鱼胶粘在一起,再用丝线和藤条紧紧缠绕,涂上生漆,裹上葛布后泡入油中数月,晾干后再泡入油中,反复几次泡晒,这样的枪杆坚如金石,不惧刀剑砍斫,又不失韧性。而杨景手中的红缨枪,是凌楚瑜从街边铁匠铺随手买的,枪杆就是用原木直接刨成,外围缠绕了一圈藤条,外涂生漆,韧性不够,而且极容易折断,被刀剑斫砍后木屑横飞,钟万里见状大喜,猛砍猛劈,红缨枪好比狂风中的一根小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随时被摧毁殆尽。
杨景双臂舞动长枪,呼呼做响,每一枪都专打要害。起初杨景还有所顾忌,如今两人生死相博,由不得留情。枪乃兵中之贼,钟万里虽占上风,但也不敢小觑,回刀劈砍,轻松应对。杨景手中长枪由于用力过猛,已经微微弯曲,每次出枪,势头都会有所滞后,枪头有所偏差,心下不免有些愤恨可惜,旋即变招,“铁锁横江”、“轮扫千军”、“顺水推舟”接连打出,均是以枪杆为主的横劈招式,不再使扎点的招式,方才还是寒光点点,一下子就像风吹杨柳,大开大阖,恣意潇洒。
钟万里暗笑,杨景现已经是强弩之末,还使用横扫之类的招式,实属不智,但也是没有办法之事。钟万里知道,自己只要守住,杨景气力一弱,不攻自破。果不其然,杨景出枪一弱,脚下一软,冲了出去,钟万里见识大喜,双足一瞪,高高跃起,向后跃去,空中挺腰一转,当头就是一劈。杨景身子前倾,稳住双脚,双手一举,一招“女娲补天”,拦下单刀。钟万里双脚连环踢,踢中杨景后背,杨景闷哼一声,身子向前踉跄几步。钟万里一招得手,此时杨景背门大露,正是时机,落地后迅速单刀劈来。钟万里正以为得手,忽然寒光一亮,一支亮银色的枪头已经顶在自己右肩,入肉三分,刺痛传来,右手一松,单刀落地,败局已定。
钟万里咬牙道:“我倒是忘了,你们杨家的回马枪,高深莫测。”杨景拔出长枪,钟万里右肩顿时鲜血淋漓,道:“承让。”
钟万里捂着右肩,弱声道:“你刚才是故意示弱,让我以为有机可乘,留着这手回马枪等着我,哈哈,杨家人计谋无双,佩服,本应该是我赢的。”
杨景把枪一立,威风凛凛,朗声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乃兵法最高境界。”钟万里单膝下跪,低头道:“我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想让我透露当年之事,万万不行。”杨景不解道:“为何?这是洗刷你们冤屈的时候。”钟万里低声轻笑,摇头不语。
“谁?”一直在旁观战的凌楚瑜大声喝道,“滚出来。”右手一挥,一枚石子破空而出,打向三丈外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三道人影嗖嗖从树上窜出,三人刚落地,凌楚瑜脸色顿时一变,双眸杀机毕露,冷冷道:“你终于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