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颇有得色,道:“嘿嘿,臭小子,你别这样大惊小怪的。虽然我们墨家现在渐渐鲜为人知,但曾经也辉煌一时。好了,轮到你了,说说你是怎么打开壬甲龟壳的吧。”
他言语中透着些许期待,这反倒让凌楚瑜疑惑,寻思道:“若他是东方家派来套我话的人,岂不是糟了。不成,我得小心才是。”这秘密极为重要,不能轻易泄露,当即道:“既然鲜为人知,我又如何知道前辈您身份是真是假。万一您用一个不存在的人诓我,吃亏的反倒是我了。”
那人一听,叫喊道:“混小子,你竟敢耍我。”凌楚瑜道:“前辈这话从何说起。这自省室既然您会知道,当然其他人也会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秘密。”那人忙道:“这自省室是我墨家代代相传的秘密。苍云教以天下拯救苍生为己任,每当国乱民苦,教主则会亲率教众下山,若有不测,这自省室的秘密岂不断绝。我墨家自先祖开始,就一直守护这个秘密。虽然这个自省室只是历代教主的自传铭,但里面是苍云教的传承,比任何东西都尤为重要。那些名门正派只知我教的武功,争来抢去,却不知我教高洁骨气,枉为侠义二字。”
他说得义正言辞,凌楚瑜想起自己也曾亲手篆刻,不由心口一热,道:“前辈,是小子见识浅陋,误会你了。”墨子亦忽笑道:“你既然能机缘巧合进入我教绝密之地,定是一个缘分。不过你却能打开壬甲龟壳,这却让我万万没想到。你且说说,这龟壳的秘密是什么,我专研这么多年,也是毫无头绪。”
凌楚瑜奇道:“前辈,您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这可是您家亲手做的,没人比你更加了解这个东西吧。”那人干咳几声,颇为尴尬道:“这个······是这样子的。我呢,和爷爷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专研机关巧术,而我则酷爱攻城器械,所以嘛······嘿嘿!”
贞娘曾言,墨家的机关术已经失传大半,留下了的也只有少许机关术,当年墨涵能凭借这微末机关术造出“壬甲龟壳”这精巧东西,可见墨家机械技术的造诣之高。凌楚瑜道:“这机关术不是相通的吗?您既然在攻城器械上研究深透,那这小小的机关又奈何得了您?”
岂知那人道:“哎呀,你不知道。别小看这小小的壬甲龟壳,它乃我墨家机关术精要所在,是衡量一个人能不能研习机关术的敲门砖。当年墨家三分家,各成一家,活跃于战国后期,所主张的也自然不一样。小子,你可知我墨家的三大门派?”
凌楚瑜摇摇头,道:“还望前辈赐教。”那人道:“自从老墨子墨翟死后,墨家三分,一为邓陵子的楚墨,二为相夫子的齐墨,三为相里勤的秦墨。这三家虽是同出一脉,却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
“邓陵子的楚墨,多是以游侠身份到处行义,他们反对各国的战争,对守城器械十分熟络,可以说是将墨家非攻兼爱理念发展的人。小子,你可知晓我墨家祖先与公输家之间的一场对弈?”
这战国时期的两大机关术大家的精彩对决,怎会没有耳闻。凌楚瑜点头道:“当时楚国要攻打宋国,鲁班为楚国特地设计制造了一种云梯,准备攻城之用。墨子得到这个消息,急忙赶到楚国去劝阻。但楚王不同意,墨子便说,我其实早就有了守城之法。楚王不信,墨子便解下衣带,围作城墙,用木片作为武器,让鲁班同他分别代表攻守两方进行表演。鲁班多次使用不同方法攻城,多次都被墨子挡住了。鲁班攻城的器械已经使尽,而墨子守城计策还绰绰有余。后来鲁班还想谏言杀了墨子,可墨子说来之前早就将守城计策交予弟子。这样楚王才放弃伐宋。”那人道:“不错,墨子他老人家心怀天下,而楚墨一派也延续墨子理念,周游列国,阻止无义的战争。”
凌楚瑜道:“春秋无义战,墨家的非攻兼爱,不知挽救多少性命。”那人赞同道:“不错,我墨家在春秋战国可有浓重一笔。不仅有行动派,还有思想一派,以传播我墨家兼爱思想,那便是齐墨。当年齐国稷下学宫名动天下,容纳诸子百家,而相夫子的齐墨在其中占据重要位置。天下学子可以不学它家之言,但绝非不可不学墨家;即便是他们身为一家之代表,但也绝不会不看墨家。在一定程度上,将墨家思想推广。后来诸多纵横、说客都受我墨家学说影响,游说列国,止戈止战。例如鲁仲连、唐雎之先辈风流。至于最后一派……”
凌楚瑜笑道:“这秦墨据说是重科技研究,最为务实一派。当时秦国经过商鞅变法,废除贵族制度,以军功夺爵位,故而人人勤农好战,国力为七国最强。而墨家的思想,秦国也最为符合,故而他们相助秦国一统天下。那以晚辈愚见,前辈一定是邓凌子的楚墨一派了?”
那人却咂了一下嘴,道:“你怎么知道?”凌楚瑜笑道:“这苍云教是拯救天下苍生,盛世修道,乱世救民,不正符合楚墨非攻兼爱的思想吗?”那人道:“不错,你小子眼光不赖。不过自从秦一统后,历代皇帝惧怕墨家力量,多方打压,早就元气大伤,后来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是将墨家力量销毁殆尽。在这时期,我们墨家机关术诸多已失传,只剩下一些建筑精巧的技艺,那些攻城守城的战争器械失传大半。我就是不忍墨家机关术失传,才一心研究此道。”说道这里,他不禁叹了叹气。
凌楚瑜佩服道:“前辈有如此大志,晚辈汗颜。”那人道:“对了,这壬甲龟壳秘密你一字未说,反倒是让我说出这么多来。你这个混小子,占尽便宜了,今天非得将它的秘密说出来不可。”凌楚瑜听他这么一说,便已经是信了**分,道:“前辈可知那龟壳为何称为壬甲龟壳?”
对面登时沉默,良久,那人叫咧咧道:“不知道,知道我还问你?”凌楚瑜苦笑不得,只好说道:“这壬乃天干之一,壬甲便是日元下的甲壬,指的是日支里的藏干……”那人忽然打断,道:“不是说机关术吗?怎么又扯到奇门遁甲去了。”凌楚瑜道:“这壬甲龟壳乃以墨家机关术配合奇门遁甲而成的,乃机关术中最为深奥的机关,这其中关键不在机关术造诣多深,而是对壬甲二字的理解。”
“先等等,你说的太过玄乎,我难以理解,我过去找你,你再仔细跟我说。”
凌楚瑜哭笑不得,道:“前辈您真会开玩笑。我们被关在牢中,您又怎么······”忽然门嘎吱一响,他身处的牢房的那扇门忽然推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凌楚瑜定睛瞧去,来人年纪越五十来岁,蓬头垢面,那细长的胳膊下,是一条奇形怪状的木条。
“您是墨前辈?”凌楚瑜有些不敢相信。那人点点头,瞧见凌楚瑜被铁钩传过的琵琶骨,有些幸灾乐祸道:“哟,小子,你可比我惨多了。我被关在这里十多年,还没被用过如此大刑。”凌楚瑜立马说道:“前辈,其他的我们以后再细聊,可否先告诉我,您是怎么打开牢门的?”墨子亦嘴角一扬,说道:“这种烂锁能拦得住我?我可是墨家后人,瞧见我手上这个木棍了没?”他将手中木棍举了起来,越三寸左右,上面歪歪扭扭的几根旁支,倒像一把钥匙。
“这是您自制钥匙?”凌楚瑜从未见过如此奇形怪状的钥匙,况且这铜锁内部结构复杂,这木棍如此细小,难道不会在开锁时候崩断在里面。墨子亦展示得意之作品,道:“这是我研究出来的钥匙。别看它是木棍,这里面暗藏机括,普天之下的锁都能轻而易举打开。”凌楚瑜道:“前辈,请恕晚辈不明,既然这能开天下所有锁,为何您还会被困在这里?”墨子亦不快道:“小子你真笨。我是机关大师,又不会武功,出了大门又能逃去哪里?真不明白,以你的智商,竟能解开龟壳秘密,不能理解。”他频频摇头,眼含质疑。
他坐到凌楚瑜身旁,仔细大量,又瞧了瞧手指,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可惜,可惜了。”凌楚瑜不明其意,道:“前辈可惜什么?”墨子亦道:“可惜你这双学机关的手,就这样被打穿,岂不可惜。不过这药能让你恢复如初,倒也是不幸中万幸。”凌楚瑜道:“前辈说笑了,这机关之数晚辈不曾学过。”墨子亦摇头道:“机关之术在于天分,心灵手巧听说过吗,这也是天生的。你这双手修长灵活,是天生学机关术的料,你又能解开壬甲龟壳,天赋定然不错。可惜的是,如今世上仅存的机关术是少之又少······”他眉宇间愁容不断,显然是极为可惜,道:“别说这个了,你快说说这壬甲之秘。”
凌楚瑜瞧他心切样子,笑道:“前辈可知这龟壳加热后会有什么?”墨子亦点头道:“那壬甲龟壳本没有间隙,经火一烤,触发里面机关,会露出些许缝隙。由于这缝隙极为细小,犹如裂纹,所以像天然而成,殊不知这是我墨家机关精巧细致所在。”
他说起机关术,神采奕奕,凌楚瑜道:“这龟壳自古便是占卜之器物,前辈知道是为何?”墨子亦除了机关术,对其他一概不感兴趣,道:“不知,不知。我知道那些捞子东西干嘛?”凌楚瑜道:“古人以火烤之,裂纹出现。龟壳上圆下方,是为天圆地方,上边一块块纹路并非好看,而是内藏玄机。龟甲中正上方三块甲,代表天地人三才,前后又各有一块,是为五行,绕三才下的十片龟甲,象征十天干,绕十干甲有二十四块小甲,对应二十四节气,多出一点,意为润月;腹甲十二块,对应十二地支,而背腹甲五十块,契合大衍之数。先辈您看,龟甲形合天地之象,暗含天地之数······”
墨子亦急忙打住,道:“小子,给我说人话。”凌楚瑜笑道:“您看,连前辈您这么博学多才,都听得一塌糊涂,更何况其他人。其实造出这龟壳的前辈正是想利用这种心理,让人觉得十分复杂,一头专研这周易术数之中,结果只会越走越偏。”
这“壬甲龟壳”以壬甲为名,普通人定是不能理解,而那些略懂或是专研此道的人也定会痴迷奇门遁甲。这世间最高明的机关术不在术,而在人心。它会利用一些因素将人思维引导去其他地方,沉迷其中,这才是最高明的机关术。
墨子亦也同意道:“爷爷的机关术造诣颇高,当初他造出这个东西,我也是因为对壬甲不解其意,才不能解开。那以你之见,这如何能解?”凌楚瑜道:“其实不难。关键在两点。其一就是这裂纹是必须用火烤才会出现,很多人拿到它,视若珍宝,爱惜还来不及,又岂会损伤。”墨子亦点点头,这乃人之心理,忽道:“你意思是关键在这些甲片上。”
他虽不专研机关术,但一通百通,很快就想到关键。凌楚瑜道:“不错。这些甲片遇火而现,可见机关就在这些甲片上。所以我猜想应该是某块或者几块甲片就是机关所在。”墨子亦略作沉思,道:“若是这样,倒是简单了,只要读懂壬甲是何意,便能知道机关所在。”
凌楚瑜笑道:“前辈果然厉害,我才起个头,您便知道后面了。不错,这龟壳关键就在壬甲二字,这便是第二个难点。”他顿了顿,笑道:“其实也不难。这壬甲其实是地支藏干。这地支藏干乃相生相克。龟栖息于水,是为相生;遇火而现,是为死,这一生一死,一水一火,正应对相生相克之道。可惜啊,世人都沉迷于壬甲二字中,以奇门遁甲推演各种局盘,岂知是越算越乱,越走越偏。”
墨子亦沉思嘀咕道:“一生一死,一水一火·······”他忽有所悟,在机关术中,有利用自然力量的机关术,这遇火而产生裂纹正是如此。他忽然惊道:“你的意思是先用火烤,待龟甲出现,这是第一层机关,然后丢入水中,以水之力打开第二层机关。这倒是机关术中极为细微精巧的机关。利用热胀冷缩使得内部机括伸缩,达到移动的目的。不过这种机关需当极为精细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也只有爷爷的巧手做到如此。那最后一层机关呢?”
凌楚瑜道:“壬甲壬甲,最后一步,当然是摁住龟壳上相对应的壬、甲两片龟甲,机关自然就开了。”墨子亦听完,双手张开,直直向后倒,泣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机关设计虽简单,但对人心揣摩却是高出一等。难怪爷爷常说,能破解机关的不是更厉害的机关,而是人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罢竟呵呵笑了起来。
“前辈?”凌楚瑜瞧他有些恍惚,叫道:“前辈,您没事吧。”墨子亦忽然起身,露出喜色,道:“好,我被困在这里十五年,如今心头之疑惑得解,也没有遗憾了。”凌楚瑜道:“前辈被东方家抓来,就是为了解开龟壳秘密。但前辈确实不知,他们不信?”墨子亦道:“他们当然信。我入狱不到一天就坦白了。我就只是一个玩木头机械的,又如何扛得住他们的严刑拷打。”凌楚瑜对他没有丝毫坚定的骨气是苦笑不得,道:“那他们既然信,为何还将前辈困在这里。”墨子亦挠了挠身上的虱子,道:“我毕竟是墨家人,即便是现在不知道,也难保以后会不知道。东方家自然不会放过我,待有朝一日取得龟壳,定会逼我研究出其中秘密。”凌楚瑜心下含怒,这堂堂武林盟主,竟为了一己私欲,将人关押十五年之久,当真可恶至极。
墨子亦忽然道:“小子,今日你解了我的疑惑,也算有缘,要不要跟我学机关术呀。”
“晚辈资质愚钝,只怕有负前辈悉心教悔。”
“混账,别人想学还来不及,你小子不识好歹,居然推脱,别比我对你用刑。你可知为何你二次进入牢中,都会生出幻觉,几乎走火入魔而亡?”凌楚瑜惊道:“前辈什么意思,难道是·······”
墨子亦冷笑道:“不错。这间牢房正是出自我手笔,名为**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