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中,要说最想凌楚瑜死的,莫过于藏剑山庄少庄主孙可鑫。
襄阳东城门口,他只是想给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教训,让他当着爹爹和大家的面出糗而已。因为从小他得到的父爱就远比弟弟来得少,总觉得跟父亲之间的距离总是不近不远。孙可鑫记得自己小时候去后山玩,不小心迷了路,整整一天一夜才被下人寻回。可回来后没有得过父亲一句安慰的话,反而被他有意无意地说了句“真会给人找事”,这让他深深铭记在心。
舞象之年时(17岁),意气风发的孙可鑫去参加那个所有少年都向往的少年侠客榜的比试,本来踌躇满志的他,没想到会被人才济济的大会挤落下台,这时他才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第一次认清了自己是坐井观天。
回家后孙平风对他的事仍旧不理不睬。孙可鑫能感觉到父亲的不悦,但父亲的不过问让他难受至极。从此三年间,孙可鑫奋发练功,却只是想为自己泄愤,加上孙平风极少过问,武功进展缓慢。
而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在他二十年的加冠礼上,父亲孙平风居然宣布自己为少庄主。这少庄主可是未来继任庄主大任的,这份意外的惊喜让他欣喜若狂。
不久之后,孙可鑫就跻身进了三年前失去的少年侠客榜中,身为少庄主的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自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刚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少年。
苍云山一战,他表现尚可,回家后的他听闻家里来了贼人,父亲让他协助捉贼。他本以为这是父亲给自己的考验,东奔西走地忙了起来。当发现夜闯山庄的贼人时,本想在父亲面前立功。殊不知自己那个平日里乖乖听话的弟弟,抢到了自己功劳。更让他不解的是,孙忆安使用的武功,居然是自己没学过的。这一刻,他深深的疑虑,怀疑自己父亲藏了私,没有交会自己正真的武功。而这小小的嫉妒之心,使得孙忆安在自己的推搡下,命丧黄泉。
孙忆安死后,孙可鑫却是寝食难安,他害怕其他人瞧见是自己将弟弟推到别人剑上,他清楚自己父亲,若让他知道了,自己性命可能随时不保。就在刚才王如萱识破自己时候,那颗心就一直悬着,卡在喉咙里如铅块般难受。
当守将费国忠指认后,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孙平风竟如此狠心,为了挽救藏剑山庄的名誉,向自己亲生儿子下手。可在危机时刻挡在孙可鑫面前的,竟然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贞娘,小心!”王如萱不禁惊呼一声。她从凌楚瑜口中得知贞娘的遭遇,心里难免升起同情之心。王如萱从小母亲就走了,母爱缺少,这些日子与她相处后,知道她是个可怜人,感情渐升,总有一股子母爱之怜。
孙平风瞧见贞娘护住孙可鑫,没有一丝犹豫,心中倏忽腾起一个念头,“若趁机杀了她,就没人知道屠杀客栈之事”,他一心为保自己名节,面对昔日妻儿竟也毫不留情。
东方魄在旁冷冷置之,这些人的生死与他无关,况且孙平风自己处理家事,他也不想多管。欧阳靖也不动声色,他的目的已然达到,王如萱和费国忠的证词已经可以洗刷凌楚瑜的嫌疑,至于他人生死,并无碍大局。
“哎!”还是凌柏川叹息一声,抢在孙平风之前,右掌封上,与孙平风对了一掌。孙平风大感意外,他和凌柏川仅交手数回合,但总是被他后发先至。凌柏川掌力猛吐,灼热真气透体而来,脑子顿时嗡嗡直响。
“玄火功!”孙平风倒吸一口凉气,虽只知其名,但还是第一次领教这内功的厉害,不禁暗暗吃惊。但心想下来,与其子凌楚瑜交手时,并未见其使用这门内功,难道他尚未学到家?
“孙庄主!”凌柏川一掌击退孙平风,技惊四座,嗤笑一声,道:“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孙平风阴谋未得逞,却反击道:“我在教训我儿子,这个女人忽然闯了进来寻死,又怪得我?”
“贞娘,还不退下!”凌柏川铁着脸,不满贞娘擅作主张地出头,替孙可鑫做盾牌,即便他是她亲生儿子。
孙可鑫从惊慌中幡然醒悟,急忙恶恶推开眼前的贞娘,跑到孙平风面前,双膝“咚”地猛跪在地上,胆战心惊道:“爹,孩儿知道错了。我并没有想杀安弟,我只是推了他一下,都是意外!”他声音已经颤抖不止,显然十分害怕。
孙平风气得脸如酱爆的猪肝,在天下群雄面前是丢尽颜面,怒道:“我孙家怎么出了你吃里扒外的逆子,你这个野种!”他此刻名誉扫地,声望尽失,脑中已经没了理性,竟然称自己儿子是“野种”,这不是骂自己吗?
贞娘以身护儿,对方连一声“谢”都没有,还被自己儿子无情推开,心凉半截,掩面痛哭起来,泪水如雨,滴滴而下。又忽然听到孙平风骂他儿子是“野种”,心中多年的苦已经是藏不住,双眼恶毒地看着孙平风,指着他骂道:“孙平风,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凭什么说鑫儿是野种。”
群雄一片哗然,从贞娘的语气中可知,他们之间应该是认识。孙可鑫忽然听到那个陌生的女人称自己“鑫儿”,浑身打了个哆嗦,恶心想吐,回头骂咧咧道:“臭娘们,我名字也是你叫的。你是谁,你也配?”
贞娘身子一顿,如遭雷击,心中委屈带起了嘴角往下弯去,双眼如被热火灼烧一般,热泪盈眶,模糊了眼前这个自己亲生的儿子样子。贞娘的心如同被铁锤反复捶打,敲得粉碎。她没有哭出声来,喉咙如被铅块卡住般难受,但是那如泉水般的热泪从未停止,悲痛欲绝的脸让人看了都露出同情之色。
“嘿嘿,鑫儿,她配叫你的名字,全天下除了我,就她最配叫你。”孙平风表情忽然扭曲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狰狞。
“爹,您说什么?”孙可鑫心头发慌,道:“她凭什么这么叫我,我又不认识她。”
孙平风笑声骤然一停,用狠毒地眼神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要将他吃掉,“因为……她就是你的亲娘!”
“住口!”凌楚瑜阻止不急,孙平风已经脱口而出。
众人“啊”地一声惊呼,这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个山野客栈的老板,竟是藏剑山庄少庄主的生生母亲。
“不!”孙可鑫奋力地摇头,“她不是我娘,我娘怎么会是她,我娘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愣住了,良久才呆呆地喃喃道:“我娘是……我娘……”他越说眼神就越发难以置信,忽然抱头高喊道:“我娘不是她,不是她!”
孙平风仿佛换了一个人,笑容逐渐消失,冷不丁地说道:“鑫儿,你可以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我和你娘是如何对你的?是不是不冷不热,不亲不近。哈哈,因为你现在的母亲根本不是你亲娘,你是我和眼前这个女人所生的,你一出生我就把你带进山庄,交给你现在的母亲抚养。要说血统,你根本不配,只有安儿才是。”
孙可鑫回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为何爹娘对自己始终不够亲近,为何父亲会独宠孙忆安,又为何在传授武艺时藏了私,这些种种,今天终于有了答案。他心如刀割,忽然感觉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啊……”孙可鑫撕心裂肺地叫着。贞娘欲上前,手脚却又止住了,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边哭边喃道:“鑫儿……鑫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脑子忽然懵了一声,悲伤过度,昏倒了下去。
孙平风瞧他们母子俩已经失了神,朝着那个“罪魁祸首”怒道:“凌柏川,你心知这个女人恨我入骨,可你为了洗脱你儿子嫌疑,竟让她污蔑我杀人灭口,毁我藏剑山庄名声。哼哼,你这手段真是让人齿寒。”
凌家父子此时才知,孙平风之所以暴露贞娘身份,竟然是为了替自己洗刷罪名。如今孙忆安之死已是板上钉钉,乃孙可鑫推搡所致,他也只能认了,但是要认了这买凶行凶的罪名,可是会被武林同道所不齿。他急中生智,利用贞娘与自己的关系,营造出一场女人儿子被夺,一心报复的戏码,这样自己也可洗脱杀人越货的嫌疑。
“厉害!”凌家父子不禁佩服,孙平风在如此情形下还能想出这招,不得不服他的急中生智。这样一来,孙平风雇佣山贼打家劫舍的事情,就会成为一桩悬案。
“凌柏川,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污蔑我,我今日就要讨回公道!”孙平风此时已经拿了“君子剑”,朝凌柏川刺了过来。
满脸不屑地凌柏川先后跃去,道:“孙平风,你敢在盟主面前亮兵刃。”孙平风斜眼瞧了过去,东方魄并没有阻止的意思,道:“你坏我名声,我决计饶不了你。”一剑刺来,剑如高山巍峨,招如山涧清泉,深远而凌厉,正是那招“乾天剑”。
“君子坦荡,身如高山,形如清泉。孙平风,你可担得起?”凌柏川一语道破他的剑意,心下大怒,一心要置人于死地。这“乾天剑”忽然凌厉加倍,欲要将凌柏川穿胸而过。
凌柏川退得几步,掀起眼前的圆桌挡在身前。早在凌柏川退后之时,这圆桌上的人早就纷纷退开,以免殃及池鱼。孙平风挥剑一劈,圆桌一分为二,桌上的美酒佳肴也掉落一地,盘碗落在地上摔得东一块西一块。
“打就打,何必破坏东西。”有人心疼道。因为凌柏川又接连将身边的几个圆桌都朝孙平风掀了过去。东方魄召开此次大会,群雄云集,东方家是坐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空隙交手。凌柏川这么一弄,反倒是空出一块空间出来。
“盟主?”公孙如是有些担心,欲问此事要不要管管。上官司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忽然开口道:“让他试试凌柏川的实力。”东方魄心里也是这么想,刚才凌柏川仅仅出手二次,却让人感到他高深莫测,如今孙平风欲杀他而后快,倒可以利用一下。
骆天浩与凌家关系颇深,他师妹苏茹正是凌柏川妻子,不免有些担心,小声问了问欧阳靖道:“欧阳兄,这……”欧阳靖心知他意,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放心,必要时候我会出手。”这是东方魄的地盘,主人家都没发话,自己也不好多言。而且他也想知道,这凌家镖局的总镖头,这十五年来武功到了何种境界。
孙平风从小练剑,是百年来藏剑山庄最负盛名的天才。二十岁已经将家传的“八剑八式”和后来所创的“易剑”练得炉火纯青。所以他一直对父亲不肯将真正归藏剑传给自己而耿耿于怀。他想凭着自己这天纵之才,练成归藏剑后,能比肩四大世家,成为一代宗师。
孙平风越想越气,如今山庄名声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急,必须在此扬名,若能斩杀凌柏川就更好。打定主意后,他高喝一声“淑女剑”,那如影随形的侍剑者也应了一声“在”,将一把锋利的宝剑掷了过去。
孙平风左右开弓,信心满满,上乾下坤,一招“否卦剑”,一上一下,互不相通,犹如两人同时来攻。凌柏川哈哈大笑,余光瞧见人群中有把红缨枪,顺手取了过来,道:“兄台,接枪一用。”
群雄纷纷一凛,这凌家枪法号称“天下第一枪”,今日有幸见这路枪法,不禁瞪大双眼,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了。只见凌柏川长枪在手,如飞天游龙,红缨挥舞,绚丽夺目。
“画龙点睛!”凌柏川低喝一声,枪尖如笔,刺向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群雄有种后知后觉的幡然醒悟,纷纷“哦”了一声,好像就该如此,或者说没有比这里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这才是画龙点睛,这才是遨游天地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