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竹 第2章 辞别故乡

宋黎一步一步的走着，过了不知多久才走到府中，看着空荡荡的洞府，只觉得一大股落差感涌上心头，府中满是爹娘的气息，仿佛方才不过是一场梦，她仍旧是那个每日在家等待爹娘归来的小女孩。

可惜现实与想象终归有差距。

看着洞府内熟悉的陈设，宋黎脑海浮现了各种与爹娘的回忆，而本该在里面的人却早已不在了，宋黎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滴滴答答的泛起了一滩小水渍。

宋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躺下的，脑袋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如此反复，最后也不知何时才完全睡去，最后再睁眼已是第二日。

宋黎猛的睁开眼大喘粗气，手按在胸口，掌心下是一阵阵剧烈起伏的胸腔，口中反复念着清心诀，片刻后，略微平静些许。

她又梦见爹娘了，仍是浑身是血的向她招手，她想跑上去，却仍旧被一股无形的力困在原地，使得她动弹不得。

她看着周遭熟悉的情景，每每一闭上眼，脑海中便复又浮现梦中的情景，像是心魔缠绕，令她心如刀割，久久沉浸在丧亲的痛苦之中。

她有些急不可耐的想忘记，想逃离，她不愿看见他们满是伤痕，不敢想他们死前有多痛苦，但这此起彼伏的思绪和冰冷的洞府让她只能清醒的接受着命运带给她的劫难，在失去双亲的伤痛中被迫成长。

阿爹阿娘……你们为何舍得抛下我一个人在世间呢，为什么呢？你们总说，要一辈子陪着我，总说千般万般不如我重要，为何区区四阶妖兽便能让你们舍了性命呢？

泪水不受控的夺眶而出，宋黎翻身下床去到爹娘房中，一边感受爹娘留存的气息，一边强迫自己冷静，沉下心去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到底是天意弄人，若有仇敌尚且还好，可偏偏，那妖兽早死了……留她一人飘荡在这世间。

看着岩壁外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池塘中的浮萍上，那浮萍随着流水漂泊，在偌大的池塘中显得格外可怜孤单。

与她如今怕是别无二样了，宋黎心想着，慢慢靠在爹娘床塌之间，眼神始终空洞的落在窗外，泪止了，她也清醒了，开始思考漫漫灵生路，自己何去何从。

这里毕竟是修仙界，日后没了爹娘她需要一边打工养赚取物资养活自己，还需兼顾修炼，要不然她的结局不是饿死就是横死。

云深他们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她不愿总是打扰，何况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光她身上的资产就够让人眼红了。

爹娘在城中算是富裕人家，每日衣食住行皆是上等，城中吃不起五谷之人比比皆是，若是看她一人，哪日使些阴招她即使不是横死也得让人算计。

在青安这种边陲小城，治安潦草，烧杀掠夺之事不在少数，何况自己一个孤女，尚年幼弱小又无人相护，必须得离开这里。

想到此处，宋黎不禁感叹命运弄人，从前她是旁人眼中命好的天之骄女，在这片四五灵根遍地走的小城池中，三灵根已是少有，何况她是二灵根，父母在狩猎队当职，又都是队中少有的筑基修士，怎么说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可偏生她父母出了事，人人都想看她笑话，便是平日里待她亲近的叔伯，见她父母双亡，开始同情，后来想的也是如何从她家捞东西，真是……可笑又可悲。

俗话说命运带给你的东西，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她有着尚佳的天赋，却年幼丧亲，灵生漫漫，实乃时也命也。

思来想去，尽快进入宗门寻求庇护，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宗门中机缘众多，资源也是不愁，若是能够成为弟子，于她修行之路是极好的助益。

宗门招收弟子每十年一次，而距离下次招收不过六年，也就是在她十八岁时，在这之前她需要努力修炼，提升实力。

在修仙界，大宗门有四个，凌云宗，玄霄门，妙玉门，灵墟宗，凌云宗主修炼，全面发展，玄霄门皆为男子，剑修体修居多，妙玉门则与之相反，皆为女子，音修辅修居多，灵墟宗则喜占卦傀儡等玄机妙术。

四大宗门同期招生，宋黎还不曾想好能入哪个宗门，不过思及再三，还是认为凌云宗与她走的道相近，最是适合。

凌云宗在离她所在的青安城数百里远的凌安城，也是四大城之一。

四大城所指的则是凌安，玄烨，霖玉，归墟四城，是修仙界命脉所在，单说灵气与青安这种靠近山林的小城比也是浓郁不少，安全系数也要高一些，在青安城时常有妖兽来犯，及烧杀掠夺这种事件发生，但是在凌安城则不会有这些问题出现，并且资源丰富。

要想留在四大城，对于修士而言难如登天，除非是天纵奇才，除非家财万贯。

爹娘在前几日还提起待她再长一两岁，便迁居四大城……宋黎叹了口气，压下心底那股难受的感觉，继续盘算着。

不过提起四大城，宋黎隐约想起些什么，对了，娘亲说过她的祖家便是四大城中有名的世家。

这就不得不提起她娘与她爹的故事了……她娘原是一个不错的炼器师，金火二灵根修士。

凡俗一点说，是一个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故事。

阿娘是在外游历遇见的她爹，一见钟情，因为她爹长的十分俊俏，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起初家中听到并不同意这门亲事，认为俊俏儿郎品行未必端正，好言相劝许久，偏生她娘被娇养惯了，性子又急又爆，自是不肯再听他们啰嗦，一气之下连夜收拾了包袱离了家门，和家里断了联系。

她爹原先也不愿耽误她娘，可架不住她娘穷追不舍，最后没办法，两人一拍即合，倒也是两情相悦，结了道侣，索性决定在青安城过一阵子逍遥日子。

她爹宋明瑾是一位狩猎师，与她娘相比仅是三灵根修士，虽灵根算不上好，不过胜在悟性高，在术法上颇具天赋，加上有她娘，二人在青安也活得快活自在。

但意外的是，快活日子没过多久，有了宋黎，她娘快升金丹又是二灵根，受孕往往越到后面越困难。

怀上了她二人实在欣喜，毕竟她娘若是升了金丹再想要孩子怕是不容易，便决定先在青安平稳安胎。

原想着有了孩子去四大城生活更加有利于她成长，可为了生她损耗了大把元气，加上她那时候还是个奶娃娃，不好奔波，路上谁也保证不了不出变故，只得在此暂居一段时间。

毕竟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十年二十年属实算不得久。

偶然间听她娘说她外祖家也是四大城中名声显赫的家族，不过她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户，她娘也甚少提起，只是偶尔一两句，只是那时她尚年幼，对此也不甚关心。

但仔细一想还是作罢，四大城中家族那么多，何况他们经年在外，也未必会想要认她这个外孙女，世家大族错综复杂，她还是不要去摊这趟浑水为好。

宋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一人去凌安城生活，她如今根基不稳，在青安留久了也未必是好事。

还是趁早为进入宗门做准备吧。

宋黎从床塌间起身，回到自己房中准备清点一下现有的资产，规划一下如何去凌安城。

储物袋中给的补偿和这一趟的报酬加起来是三百枚下阶灵石和一块二阶妖兽肉。

宋黎暗感不对，却也无意深究，叹口气作罢，他们最是看人下菜碟，自己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生事端为好，左不过几十枚灵石罢了，纠缠无益。

那两枚储物戒中她爹娘给她留了不少奇珍异宝，保命的攻击的皆有。

再之后就是她爹收藏的修炼功法和一些杂物了，以及最重要的灵石，两千粒灵沙，这种灵砂是用来买些零碎物品使用，无法用来修炼，需要去专门的地方合成灵石才可修炼。

宋黎往下翻了翻九百八十块下阶灵石，二十七块中阶灵石，五块上阶灵石（一百块下阶灵石等于一块中阶灵石，以此类推，一百颗灵沙等于一颗下阶灵石）。

灵石可用来交易和修炼，是提升修为不可缺少的东西，也是修士生存的主要资产。

最后则是角落里让爹娘丧命的麟甲蛇内胆，以及被炼制好的法衣和那三根毒针，还有阿娘的炼器炉，是地阶上阶的器炉，听说是阿娘十五岁生辰那日，外祖父特意去拍卖阁拍下的。

看着这些东西，想到阿娘即使承受巨大威压却仍旧在生命的尽头用最后一丝灵力结合灵脉炼制了最后的几件武器给她，宋黎觉得悲从中来，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再次深吸了两口气，忍着难过，走出去环视洞府一圈。

爹娘在一起不久便有了她，安居青安城时便只是她爹偶尔出去狩猎为生，其余时间皆用来照顾她了，是以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是余了些杂物还有些许灵石，宋黎将它们装在自己的储物戒中。

将所有灵石加在一起后她则有两千粒灵沙，一千五百块下阶灵石，三十块中阶灵石，五块上阶灵石，打点完资产后，望着满屋的陈设。

宋黎手中渐渐升起了一簇灵火，眼中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落下一滴泪水，才仅仅两天，她仿佛流干了半辈子的泪水……但随后取而代之的，眼中浮现一抹坚定与决绝，将手中的火对准木床，随即整个洞府都弥漫着熊熊大火，灵火将她包围，术法认主，虽不至于伤她，可她心却如刀割，眼泪啪嗒的掉，一颗接着一颗。

她站在烈火中，眼中再看不见其他。

灵火烧光了府中所有物品，烧掉了她自幼生长了十二年的地方，烧死了那个幼小的她。

是死亡，也是新生。

但她再也没有爹娘了。

修仙之道讲究心无所念无所惧，方成道心，索性烧毁，不留一点念想，若不然此必为她终身心魔，像是那些梦魇般，死死缠绕着她，保不准哪次突破或是历劫便会将她带入歧途。

一炷香后，室内除了稀疏的灵气，就只剩下光滑的石壁，和脱力瘫坐在地上的宋黎，明明只是一个火决，却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坐了许久，愣愣的看着地板，泪水止不住的流，如泉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最后眼中仿佛再落不下一滴泪，忽然汇聚为一滴血泪，滴落在地，宋黎仿佛终于有了知觉，愣愣的看着四周，看着那滴泪。

眸中涕血，六缘亲断。

宋黎周遭泛起金光，面前浮现了许多画面。

“阿爹，为什么我叫宋黎呀？”

“因为我们阿黎像那黎明初现般，来到了爹娘的身边，是爹娘最爱的宝贝，也是上天送给我们最最好的礼物。”宋明瑾双眼含笑望着怀中的宋黎，拉着她的小手指着天上的太阳对她说。

那日他们一同去崖壁上观赏日出，他们坐在崖边看着天边漫天金光，如画一样。

那时的宋黎被爱包裹着，爹娘一左一右坐在她的旁边，陪她去看山顶的日出。

那是四岁的宋黎。

“阿娘阿娘，你快来看，我学会控火了！”刚学术法的宋黎穿着小裙子蹦蹦跳跳的跑到乔惋身边。

快走近时，险些被门槛绊着。

“哎……阿黎！当心，宝贝别摔着。”

乔惋当时正在炼器，见她来，急忙停下了动作，那一炉材料没有了术法的加持变为废铁，但她也毫不在乎，起身快步朝宋黎走去，俯身将她抱在怀中。

“阿娘你快看，我学会了！”小小的宋黎团起手中的火焰，将小小的手心凑到乔惋眼前。

“我们的小阿黎真棒！我们传音告诉阿爹，一起分享这个喜讯好不好？”

娘亲那时十分开心，张罗着要给她大办宴席庆祝，她爹晚上回来时，给她带了很多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将她举过头顶转了好些圈。

那是九岁刚测出灵根第一次学会术法的宋黎。

她的爹娘，是这世间，最好的爹娘……

…………

她如痴如醉的看着这些画面，想要伸手去碰，却什么也碰不到。

突然，这些画面一瞬间破碎在她眼前，她像是走马灯般回忆了前十二年间所有的往事，现在往事如烟般吹散了，再也拾不回来了。

如今十二岁仍尚为孩童的宋黎却只能孤身在不复存在的家里，或者说一个空壳里。

记忆中那个教她修炼，陪她玩闹的爹娘站在光里渐渐远去，最后爹娘不见了，光也消失了，只留下漆黑洞府中，孤身一人的她。

那十二年仿佛一场梦，如今，梦醒了。

到底是缘来缘散终有时，命格天定，谁也钻不了空子。

最后临行前，她坐在石室内，靠着稀薄的灵气，决定将那内胆吸食入腹。

提升实力是一则，二则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这东西在她身上，也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待那颗内胆到了丹田处，宋黎全身慢慢变得通红，丹田处似乎有一束烈火在燃烧，灼热感遍布五脏六腑，她连忙疏通脉络，小心的指引这内胆的灵力与自身相融，很快疼痛蔓延全身，清秀稚嫩的脸上隐约泛起青筋。

意外的是，宋黎发现自己快要晋级练气四层了，忍着身体要爆炸的疼痛，顾不得多想，将洞府禁制打开，快速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十块下阶灵石屏气打坐，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宋黎的身上不断冒出冷汗，双目紧闭。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灼热感持续许久，她只能不间断的一点点指引那股力量，辅以灵石，最终灼热感一点点消退。

三个月后，宋黎吐出一口浊气，成功进阶练气六层。

灼烧感化作一股暖流，灵气蔓延全身，此刻感觉体内灵力分外充盈，一股清透感充斥在体内。

她本就快突破了，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连晋三级，鳞甲蛇内胆怕是起了不小的作用，怪不得这妖兽内丹人人皆想要。

不仅如此，宋黎惊讶的发现，她所有的火系术法全部提升到了黄阶中期。

术法分为天地玄黄四大阶，每阶分为前中后三期，术法修炼一向艰难。

宋黎福祸相依，算是历劫了，她低估了四阶妖兽内胆的威力，本以为只是有疏通灵根杂质的用处，没想到能够晋级，并且还能与自身火系灵根相辅相融，可现在想来只觉得后怕，但凡方才有一丝疏漏，她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练气期寻常提升一层修为，需要每日一块下品灵石闭关多则一二年少则半年，可她三日连进三级，未免太快。

她不曾服用丹药，修为都是稳扎稳打的，加上境界不高，是以突破之后无需进行历练巩固，但这次不同，到达六层是内胆的缘故，并且突破的太快了，灵力在体内尚且飘忽不定，还是得实战巩固一番，短期内再想有所突破怕是不易了。

由初期到中期也算是一个小跨越，往后突破只会更加艰难。

罢了，福兮祸兮，也为她顺利到凌安城增加一层保障。

最后换下浸湿的衣裙，在干净的衣裙里面穿上了法衣，将毒针藏在了袖口，把爹娘的储物戒封印在一个小盒子之中，放在自己的储物戒中的某个角落里，是她为自己留的最后一点念想。

她收拾好包袱后，便准备去告别云家几人。

离开，是她静下心神的最好办法，也是为了修炼必须走的道路，何况狩猎队中人知晓她有麟甲蛇法衣和毒针，若是哪天被刺杀夺宝就麻烦了，阿爹的那炳弓箭是上等的灵铁所制，怎会被炸毁，只怕是被狩猎队中人贪墨了，可惜她如今势单力薄，若是讨要说法必是不易，真成了人人可欺。

宋黎敲响了云家洞府的石门，云深出来见的她，云家夫妇有伤在身不便露面，宋黎简单说明了来意后，云深抱着她哭了许久，竟是不知她整日闭门不出再见竟是要离别。

云深本欲作挽留，但见她实在决然便也作罢，只是叮嘱山高路远千万小心。

“姐姐，你也是，千万保重。”

宋黎轻声回道，心中知晓此一别再想相见怕是十分艰难，过了片刻缓缓抽出了云深掌间的手，轻拍了一下云深的手背以做告别，随即背着包袱转身离去。

坊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小女孩走入其中，却仿佛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与周遭格格不入。

云深看着女孩的背影，心中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