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仙侠玄幻 > 腊月·正月 > 第四章

腊月·正月 第四章

作者:贾平凹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0-05-20 02:50:17 来源:转码展示1

王才已经到韩玄子家很长时间了。mengyuanshucheng

他是在水磨坊里,磨完第二担麦子后就赶来的。自从扩大食品加工生产以来,他几乎没有一天安闲过,饭不能按时吃,觉不能踏实睡,人本来又瘦又小,就越发地瘦小了。出奇地是那一双眼睛,漆点一般,三天三夜不沾枕头,竞无一丝一缕发红的颜色。而且逢人就眯,一眯就笑纹丛生,似乎那眼睛不是长着看人的,专是供人来看的。有人看过他的相,说:此乃吉人天相也。

当然,他的自我感觉还是良好的。他很感激这么些年,七倒腾,八折腾,终算认识了自己,发现了自己。自己要走一条适合于这秦岭山地,适合于这“冬晨雾盖”的镇子,适合于自己的路子。他在省城当临时工那会儿,见过那一人多高的烘烤机,可以直接烤出点心、面包,但价钱太贵了,五万多元,他一时还拿不出来,只有能力先做些酥糖之类。一切东西准备好后,便将四间上屋腾出两问。又在西院墙下搭了一个三间面积的草棚,这就是全部的作坊了。生产的豆角沙糖、饺子酥、棒棒酥糖,其实是很简单的,先和面,后捏包,下油锅,粘沙糖,这些操作,乡下的任何女子都做得来,关键只是配料了:多少面料,配多少大油和多少白糖。这技术王才掌握,而且越来越精通.甚至连称也不用,拿手摸摸软硬,拿眼看看颜色,那火候就**不离十了。一家人这么干起来,从夏季到秋里,月月可盈利二百多元。人心是无底的,吃了五谷想六昧,上了一台阶,想上两台阶。王才日夜谋算的是买到一台烘烤机,他便要扩大作坊.补充兵马,增加品种,放开手脚要大干了。

他计算过,如果招收四十人,按一般的情况,平均每人每月可拿到工资四十一元。这个数字虽然并不大,但对于农民来说.尤其在麦秋二茬庄稼种收碾打之后,闲着无事,这四十元仍是一个馋人的数字。王才估摸,只要一放出这个风去,要来的人定会拥破门框。那时候,要谁,不要谁,他就是厂长,是经理.是人事科长,说不定也会像国家招收工人一样,有人要来走后门了。他当然心中有数,谁个可以要,谁个不可以要,他不想招收那些脑袋机灵、问题又多的人。这些人,他们有的是粮,有的是钱。他要招收那些老实巴脚的人,这些人除了做庄稼,别无他长;而这些人在农村是大量的。招收他们,一来可以使其手头不再紧巴,二来他们会拼着命干活的。

可是,出乎王才意料的是,招收的消息一传开,人人都在议论.来找他入股做工的却寥寥元几!他百思不解这是什么缘故。让儿女出外打听了,原来,有的人担心这加工厂能不能搞长?更多的人则是怀疑起他的做法了:

“王才这不是要当资本家了吗?”

“国家允许他这样发财吗?”

“韩玄子家的人肯去吗?”

听到这些疑问,王才的心里也着实捏了一把汗,他是没根没基的一个人,县上没有靠山,公社没有熟人,凭的只是自己的一颗脑袋和自己的一双手。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危险呢?他开始留神起报纸上的文章,每一篇报道翻来覆去地读。他心里踏实了。

村里人没几个人股,他就找他的亲戚。当各种酥糖生产出来,远近十多里内的小贩都来购买,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在说:吓,吃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到了腊月,正是冬闲时期,能跑动做生意的人都黑白不沾家了,无事可做的却老觉得天长日久。王才就动手扩大了作坊,还想多招人手,因为年关将近,正是酥糖大量销售时机,人若误时,时不再来啊!

今天早上,他在水磨上磨麦,磨坊里挤满了人,都在议论着公房的事。原来,紧挨王才家,早先是生产队的四间公房,土地承包之后,这房子就一直空闲。现在传闻说,队干部研究决定,要将这房子卖掉,然后把钱分给社员。公房前面就是大场,大场外便是直通镇街的大道。队干部初步商定,谁若买了房子,又不想在原地居住,可以允许拆迁,然后在后塬上公路边为其重丈量四问房基,而将原房基作为耕地对换。四间房估价一千

三百元。这是宗很便宜的事,好多人家都跃跃欲试,但是钱必须一手交清,谁家又能一下子拿得出呢?

王才得了这消息,心下便想:这公房正挨着我家,买过来扩大作坊,明年买置烘烤机不就有地方安装了吗?但他担心的事情很多:别人要买怎么办?一家买不起几家联合买怎么办?数来数去,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的,怕只有韩玄子家了。韩玄子家房子多,也许不会买,但必须先探探他的口气,何况他是镇上的头面人物,生产队长还是他的侄儿呢。

王才没等第二担麦子磨完,就顶着一头面粉,匆匆到了韩玄子家。一进门,见二贝娘正在照壁前拾掇跌落下来的碎瓦片,便眼睛又眯眯地笑起来了,说:

“婶子真是勤快,这么大年纪了,儿女媳妇都挣钱,还用得着你这般忙活呀!”

二贝娘见是王才,先是一愣,接着就啉地笑了,说:

“你是从面瓮里才出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边说边解下腰中的围裙,哔哩叭啦地帮他拍打了,接着说:

“我有什么福可享!我们家里挣钱,月月国家给了定数的,四个人哪能顶住你一个人!真要有钱,也不至于让照壁破成这样,没有白灰嘛!”

王才说:

“那你怎么不吭一声,我那儿有白灰。韩伯不在吗?’,

“一早出去了。”

“那我现在给你背白灰去!”

二贝娘忙拉住了,说:

“急啥,急啥,真要有灰,让二贝回来去取就是了,还能再让你跑!找你韩伯有什么事吗?你可是无事不登门哟!’’

“没什么事,和我伯来坐坐。”

王才被让坐在上屋,二贝娘又架起了炭火,要去拿烟,王才说带着,自个先抽起来。他是没有特别的嗜好的,酒不喝,茶不喝,认定那是有闲的人享受的,他陪不起功夫。烟也并不上瘾,只是出门跑外,人情应酬,男子汉不抽一支两支,一双手便不好安排。二贝娘问起食品加工厂一天能赚多少钱,信用社里已经存了多少?王才自然全打哈哈,二贝娘就说一通:越有越吝,越吝越有;我又不向你借,何必恐慌。两个人就都笑了。

王才说:

“婶子说的!世上什么都好办,就是钱难挣;你也想想,你们家四个人挣钱,能落几个呢?”

二贝娘说:

“能落几个?空空j我家比不得你家呀,你韩伯好客,三朋四友多,哪一天家里不来人,来人哪一个不喝不吃,好东好西的全是让外人吃了!”

这一点,正是王才可望而不可及的。他是多么盼望天天有人到他家去,尤其是那些出人头地的角色。当下心里酸酸的,口上说:

“韩伯威望高啊,咱这镇上,像韩伯这号人能有几个呢!我常对外人说,古有四皓,今有韩伯。你们这一家是了不得的人物,出了记者,出了教师,大女子嫁的又是工人,小女又上学,将来少不得又是国家的人,书香门第啊!哪像我们家,大小识不了几个字,就是能挣得吃喝,也吃喝得不香不甜呢。”

正说得热闹,韩玄子回来了。王才从椅子上跳起来问候,双双坐在火盆旁边了。韩玄子喊老伴:“怎么没把烟拿出来!”王才忙掏出怀中的烟给韩玄子递上,韩玄子看时,竟是省内最好的“金丝猴”牌,心里叫道:这小个子果然有钱,能抽五角三分的烟了。老伴从柜子里取出烟来,却是二角九分的“大雁塔”牌,韩玄子便说:

“那烟怎么拿得出手,咱那‘牡丹’烟呢?”

“什么‘牡丹’烟?”老伴不识字,其实家里并没有这种高级香烟。

“没有了?”韩玄子说,就喊小女儿,“去,合作社买几包去,你王才哥轻易也不到咱家来的。”顺手掏出一张“大团结”,让小女飞也似地跑合作社去了。

王才明白韩玄子这是在给自己拿排场,但心里倒滋生一种受宠的味道:韩玄子对谁会如此大方呢?韩玄子却劈头问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甚大事。”王才说,“你老年纪大,见识广,虽说退休在家,不是社长队长的,可你老德高望重,我们这些猴猴子,办些事还少不得要请教你呢。不知是不是实,我逮到风声,说是队上的那四问公房要处理?”

韩玄子心里一惊:这消息他怎么知道?处理公房一事,是前三天他和队长商量的,也征得大队、公社同意,但如何处理,方案还没有最后确定,这王才却一切都知道了!

“你听谁说的?”韩玄子作出刚刚知道这事的样子,倒问起了王才:

“水磨坊里的人都在说了。”

“都怎么说的?”韩玄子并不接王才的话,他已经明白王才到他家来的目的了。

王才说:

“说什么话的都有。有的说这房早该处理,要是再不住人,过几年就要塌了。有的说就是价钱太高,谁一下子能拿一千三百元?依我看,最有能力来买这房的,怕还是你老了。”

没想王才竟又来了这一下,韩玄子看着那个小鼻小眼的小脑袋.心里骂道:好个厉害角角,自己想买,偏不露头,来探我的口气哩!便说:

“要说买吗,我确实也想买。可这怕不是我想买就能买的事。房子是集体的,全队人人有份。我想,想买的人一定不少,该谁买,不该谁买,这话谁也不敢说死,到时候得开社员会,像咱分地分树那样,要抓纸蛋儿了,你说呢?”

王才说:

“你老这话是对的。可我思想,咱这村上,还没有无房的人家,若买了,一家人就得分两处住。要买了拆了重新盖,这房是半薪旧的,新盖时木料已定,扩大也不行,想小也不能,一颠一倒.还得贴二千元吧,这就是说,一千三百元买了个房基,这样一来,怕又使好多人不敢上手了。抓纸蛋儿,是最公平的。

我来讨讨你老的主意,纸蛋儿要是被我抓了,我就把我原来的院墙搬倒,两处合一个院子,你看使得使不得?”

韩玄子在巩德胜店中喝的酒,这阵完全清醒了。听了王才的话,他哈哈笑起来,直笑得王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末了,戛然而止,叫道:

“如果你能抓上,那当然好呀!你不是要扩大你的工厂吗,这是再好不过的事,这就看你的手气了!”

说到这里,韩玄子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极关心的样子问道:

“王才,伯有一件事要问你,我怎么在公社听到风声,说你把土地转租给别人了,可有这事?”

王才正在心里捉摸韩玄子关于房子的话,冷丁听到转地的事,当下脸唰地红了,说道:

“公社里有风声?韩伯,公社里是怎么说的?”

“喝茶,喝茶。”韩玄子却殷勤地执壶倒茶。他喝茶一贯是半缸茶叶半缸水的,黑红的水汁儿,王才喝一口就涩苦得难咽,韩玄子却喝得有滋有味:“要是别人,我才懒得管这些事哩,现在是农村自由了,可国家有政策,法院有刑法,犯哪一条关咱什么屁事!可活该咱是一个村的,你又是我眼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管吗?你给伯实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才就把转让三亩地给光头狗剩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他现在,并没有了刚才来时的得意和讨问公房时的精明,口口声声央求韩玄子,问这是不是犯了律条?

“你真是胆大呀!”韩玄子说,“你想想,地这么一让,这成了什么性质了?国家把土地分给个人,这政策多好,你王才不是全托了这政策的福吗?你怎么就敢把地转租给他人?王才呀,人心要有底,不能蛇有口,就要吞了象啊!”

王才说:

”好韩伯,我也是年轻人经的事少,我听说河南那边有这样的先例,一想到自己人手不够,狗剩又不会干别的,就转让给他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那就看你了。”韩玄子说。

“我听你的.韩伯。”王才说,“那地我不转让狗剩了,公社那里。还要你老说说话,让一场事就了了。”

韩玄子说:

“我算什么人物,人家公社的人会听我的?”

王才说:

“你老伸个指头也比我腰粗的,这事你一定在心,替我消了这场灾祸。”

小女儿去买“牡丹”烟,一去竞再没回来。二贝和白银却进了门,在院子里听见上屋有说话声,便钻进厨房来,问娘说:

“公社大院的那些食客又来了吗?”

娘说:

“胡说些什么?人家谁稀罕吃一口饭!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

白银说:

“叶子请了许多帮工的,哪儿用得着我们呀!”

娘已经在锅里烙好一张大饼,二贝伸手就拧下一大片,塞在口里吃,白银不是亲生的,又分房另住,没有勇气去吃。娘嗔怒地说:

“你那老虎嘴,一个饼经得起两下拧吗?把你分出去了,顿顿都在我这儿打主意,剩下你们的,两口子吃顿好的;门倒关得严严的在炕上吃!”

白银已经进了她的厦子房,说是脚疼,又换了那双拖鞋。二贝一边吃着,一边冲着娘笑,说:

“谁叫我是你的儿呢?天下老,爱的小,你就疼你小儿子嘛!”

说罢拿了饼走进厦房,再出来,手里却是空的,在上屋窗下听了一会儿,又走进厨房来。娘就说:

“看看,我说拧那么大一片,原来又牵挂媳妇了,真不要脸!”

二贝说:

“屋里不是公社人,是王才?”

“嗯,”娘说,“来了老半天了。”

“找我爹说什么了?”

“谁知道,我逮了几句,是你爹训斥王才不该转让土地,说这事是犯法的。”

二贝就说:

“我爹也真是多管事,咱不是社长,不是队长,咱退休在家多清闲,偏管这管那,好了不说,不好了得罪人,街坊四邻的,以后怎么相处呀!”

娘说:

“你快闭了你那臭嘴!你爹在这镇上,谁个看不起,只有你两口弹嫌,好像你们倒比你爹有能耐了!”

二贝说:

“别看我爹,他对农村的事真还不如我哩,他是凭他的一把子年纪,说这说那,又都是过时话,哪能适应现在形势?我们不好说他,一说就拿老人身份压人,你也不劝说劝说他。”

娘说:

“我劝说什么?这个家里,我什么时候当过掌柜的,什么时候说话大的小的听过?你爹人老了,有他的不是,可你两口子也太不听话,越发使你爹喝上酒发脾气!你给白银说,她要再穿那拖鞋,我就塞到灶火里烧了!”

二贝倒噎得没话可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对娘说:

“好吧,今早你给我们再烙个饼,我和白银到咱莲菜地去挖莲菜,别人家都开始挖了,十五要‘送路’,莲菜用的多,你们那些莲菜也不够,我那地里的也就不卖了,一并挖回来交你,看我和白银是不是孝顺的儿子、媳妇?!”

小两口扛了锄,挑了笼担出门走了。

这个镇子,土特产里,莲菜是和商芝一样出名。走遍天下,商芝独一无二。形如儿拳,一律内卷,味同熟肉,却比肉爽口清鲜。莲菜虽不是独家产品,但整个秦岭山地,莲菜尽是七个眼儿,八个眼儿.唯这里的莲菜是十一个眼儿,包饺子做馅、做凉菜生脆.又从不变黑变红,白生生如漂过白粉一般。腊月初八以后.镇上逢集,一街两行都是于商芝,鲜莲菜,远远近近的人来争抢,分地的时候,韩玄子家并不曾分有莲菜地,但他讲究“居家不可无竹无荷”,便在几分地里栽了莲菜。后来一家分两家,莲菜地也二一分作五。今年莲菜长得好,集市上的价格又日日上涨,白银早就谋划腊月集上卖上一担两担,添置一台缝纫机。可要给叶子“送路”,二贝便主张一个不要卖,全上交父母。白银呕了许多气,却扭不过二贝。这阵到了莲菜地,只是站在地边不肯下泥下水。二贝满头大汗挖了许多,一时三刻倒惹得四周的人来看热闹,没有一个不夸奖这莲菜长得肥嫩。

“咱那莲菜怎么能和韩老先生家的比呀,人家有化肥呀,咱施什么呢?”有人在说。

“上了化肥可不好吃了。二贝,这是要卖的吧,什么价呀?”另一个说。

“不卖。”二贝说。

立即有人问道:

“是不是给你妹子‘送路’呀?你们准备多少席?要不要咱这些人去呢?”

二贝说:

“这你听谁说的?”

那人说:

“王才刚才在村里嚷的,说你爹说的。”

二贝不再言语,心下埋怨爹:不是说待客不要声张吗,怎么就告诉了王才?王才在村里一嚷,人都来了,三十席,四十席能挡得住吗?到时候,东西没有预备,岂不是难堪吗?就不再挖了,回去要给爹说说,让爹早早把村里人挡挡,别搞得天翻地覆的劲头。

小两口一进院子,爹和娘却正在吵架。原来二贝娘等王才走后,告诉他王才家有白灰的事,韩玄子大发雷霆,说是丢人了,宁可这照壁塌了,倒了,也不去求乞他王才!直骂得老伴一肚子委屈,伏在门框上嘤嘤地哭。二贝和白银忙一个挡爹,一个劝娘,韩玄子倒一把推开二贝,骂起来:

“二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们这么和我生气,外边什么人都来看笑话,都来趁机拆台了,你听着,这照壁你要修,你就修,你不修就推倒,要成心败这个家,我也就一把火把这一院子全烧了!”

二贝吓得不敢吱声,关于“送路”挡客的事也就没机会给爹提说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