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月记 第27章 蝶族村镇3

隙月在这里许多日，终于找到机会可以来这黑店里买东西了。

她表现得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走到店门口时不做一丝停留，大步迈了进去。

这店面虽小，但里面货物玲琅满目，什么都有，隙月假作挑选货物在店内观察了起来。

发钗上的怖离已经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若是那老板有什么异动，他便出手。

隙月偷偷打量着在柜台整理货物的店主，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从外表上看并看不出有什么奇怪地方，这店里的陈设布置也很正常。

隙月走了过去，她拿了一瓶香油和一瓶醋，对着店主说：

“我想赊账，可以吗？”

店主随即亲热地笑了起来，他微不可闻地打量了一下“衷儿”，笑得更热切了：

“当然可以，衷儿是吧，你之前还赊了一瓶香油呢，可别忘了。”

隙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我这几天便来将钱算清，将帐给平了吧。”

店主笑意更盛，急忙叮嘱她：“我后日要出山进货，你明日傍晚来吧，那时我有空。”

隙月点了点头，拿起香油和醋走出了店门。

两人皆心中得意，背着对方露出了一丝冷笑，

上钩了。

时间很快到了次日太阳落山，隙月拿上钱准备前去会会这店家，可是走到了店门口，却见前门上着锁。

隙月冷哼一声，果然有蹊跷，她装作惊慌不解，如店家的意多走了几步绕到了后门。

后门却并未上锁，她迈步走了进去，习阵之人的直觉让她汗毛倒竖，

看来三缄阵触发了。

她走进院子，却不见店家踪影，用灵力去探，屋内果然有一人。

隙月装作不知，抬头四处查看，只见院子的石桌上放着一封信。

走过去将那信拿起，果然就是无影宣，她面上表情未动，慢慢将信纸打开来看，上面写道：

小店疏忽，店家记错日子，现已经离村采买，赊账之人将钱留在院内，五日后清晨店家回村，前来后院核对销账即可，有劳姑娘了，万分感谢。

隙月心中已经有了这件事大致的来龙去脉，见这院子中一直有人蹲守，打算明日便来触发第三次三缄阵，只等到时候捉住店家，自会真相大白。

她面上不显，放下银钱，走到门口径直跨过门槛离去，三缄阵第二次被触发。

隙月一边朝衷儿家的方向走去，一边口中压低声音说道：

“你既在我发钗上停了多时了，明日便替我将那阵的杀招挡下吧。”

“好。”

隙月听他答话，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回家推门进了卧房。

她今夜并不打算睡，待到有几丝晨光，便往那黑店前去。

现下时间太早，村子中表面上还空无一人，隙月加快了脚步，小跑着朝那门头走去。

对面的客栈三楼客房之中，族长与竹苓站在窗口默默注视着隙月移动的身影，她们深呼了几口气，

希望能顺利将那人捉住，告慰那些坠崖蝶女的在天之灵……

隙月走到后门处，伸手推开了门，她定了定神，抬脚迈了进去。

突然几道金光闪下，隙月闭上眼睛晕倒在地。

过了不久，果然有人从屋里探出了身子。

见“衷儿”晕在地上，再没一点反应，他迅速向女孩逼近。

他弯下身子，费力将“衷儿”往屋内拖。

隙月等着他动作，忍住没有动，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后，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快速地施了一个定身咒。

那店家满眼慌乱，保持着拖拽的动作被钉在原处，瞧上去有些滑稽。

隙月挪过来一把椅子，往上面一坐，她衣服被弄脏了，正皱着眉头拍打着身侧沾上的灰尘。

抬抬手解了封住店家口的咒，她冷声问道：

“说吧，做的什么赚钱的生意，让我也听听。”

那店家不知她是何方神圣，只是不停地哭诉求饶，却绝口不提失踪的蝶女一事。

隙月有些不耐烦，她眉头紧皱，冲着那男人甩出一击，声音又冷了几分：

“少讲废话。”

他被隙月那一招击碎了左手腕骨，碎成渣的骨头磨蹭着他的皮肉，随着血管游走，疼得钻心，他气急败坏，想着这次遇到一个硬茬，便又换了一副嘴脸威逼利诱了起来：

“你这不知好歹的混账，你知道你得罪了谁吗，这个左境所有的世家大族都不会放过你，你若是这次放过我，我保你不死。我瞧你有些身手，长得也有几分姿色，若你愿意给我做小老婆，与我一起打理生意，我赚的钱与你八二分如何……”

怖离闪身出现在隙月身侧，猛地拔剑将这店家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齐根削断。

隙月转身看向一旁周身散发着阴沉气质的男子，他身上此时杀气暴涨，有些欲言又止，

太冲动了。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贸然出手的怖离，他将剑收了起来，缓步站到隙月身后：

“油盐不进，略施小惩。”

隙月将目光放到面前痛苦哀嚎的男人身上，突然竟觉得怖离说的有几分对。

她抬脚踢了一下他的肩膀，耐心道：“说不说？”

疼痛的生理性泪水流了满脸，店家想要握住自己的断指，又想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却因定身咒不能动弹。

刚刚那一剑令他痛到了极致，他再也不想经历了，忙高声呼喊：

“我说，我都说，饶了我吧！”

隙月嘴角翘起，这男的怎么还心存幻想，这么不老实，一脸蠢货样，小聪明倒是还挺多的。

“你不用费力气了，这周围我下了阻隔声音的大阵，你喊也是没用的。”

不管他是想要向外求救，还是想要提醒同伙逃跑，都没用，他落到隙月手里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自己已经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

隙月耐心告罄，她拿起一旁的小刀，手起刀落，从那店家的侧脸扎了进去，刀尖在皮肉中往下走，这店家痛的几近昏厥，狠喘了几口气，对着隙月说道：

“那些蝶女，是我拐走的。”

隙月将小刀拔下，撂在一边：“用你赊账这一招？”

他被痛地又是大喊一声，血淅淅沥沥地顺着流了一地，强撑着精神：

“是……若是我都说完，你将我放了，我会告诉你她们在哪……”

隙月坐正身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店家见此情形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蝶族村子很小，若是我用些强硬的手段拐人，定会弄出动静，引人怀疑。”

“所以我想出了个法子，让她们一直可以自投罗网。”

“一般蝶女来店里买货，我都会给赊账，等她们来还账时，告诉她们一个错误的时间，她们来到店中，发现大门紧闭，一定会绕去后门查看，因为我常在后门处张贴告示。”

那店家停了几刻，艰难喘息地继续说道：

“当她们来到后门时，发现门敞着，她们都是没什么心眼的女子，一定会进门来查看……”

隙月心中冷笑，你也知道她们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单纯女子，竟也下此毒手。

“到时候，三缄阵就会被触发，她们进了门就会看到石桌上的无影宣……”

“你在无影宣上写了那些话，怎能确保万无一失？”隙月打断了他的话。

“我告诉她们将钱放下就可以离开，钱财之事，任谁都会不太放心，况且蝶族不富庶，蝶女们大多农耕劳作，更是手头不宽裕，她们一直记挂着放在我院内的钱，担心钱财遗失，定会隔三差五地便来我后院处检查，第一日不来，第二日总会来，第二日不来，第三日也该来了，就算是有人当时直接等到第五日直接来销账，只要随意一天她们来到后院，介时便会被三缄阵击晕。”

“可这三缄阵不是杀阵吗？”她不解发问。

“是我们花了大价钱请磐都鬼府中的人帮我们改的，他们当时还在纳闷，许多人都是将阵改得更加厉害，可为何我们要将这杀阵改弱……”那店家苦笑着解释。

隙月听他的三言两语，将自己放在蝶女们的视角，逐渐了然。

这些蝶女把钱财放在了院子里，为了防止钱财被偷，所以她们并不会将前来店主后院检查钱财这种事情随意乱说与她人听。

况且她们忙于劳作，一天都疲惫不堪，基本不会提起这种解释起来十分麻烦的琐事，若是家人问起，一般都会说赊账已经平了，若是不放心只会抽空私下里去检查。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失踪前去了哪，也自然不会有人会怀疑到店家头上，即便有所怀疑，也找不到证据。

“在她人看来，这女子失踪时我正巧出门采买，此事与我毫无关系。更何况每个人来我店里买东西，我都会给她们赊账，她们欠了别人的钱定会觉得不好意思，调查之时，便会说些我的好话，没有人会怀疑我，毕竟我可是个好店家……”

“她们失踪几天之后，我再装模作样地从外面进货回来，便基本甩清了自己的嫌疑，村中人还是信任我，还是会有蝶女们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我便能高枕无忧地继续潜藏在村子中做我的生意。”

隙月听完了他解释的这一通精巧的作奸犯科手法，没想到竟是如此谨慎，情和理，全都被他利用尽了。

她眉头紧皱，接着发问：

“那你为何要掳掠蝶女？”

“她们有异于常人的能力这你们是知道的吧，她们的能力可以帮助别人从身心的病痛之中短暂解脱，这是一种天赐的，不可多得的能力，这种能力很值钱的，她们这些人，许多身体病重或心魔缠身的富家子弟排着队花钱买……”

店家还在滔滔不绝，她却不想听了。

隙月全都明白了，就因为她们天生具备这样的能力，她们就要被掠到族外，被随意地买卖。

这失踪的每一个鲜活的蝶族女子，都成为了可以被出售的商品，成为治病的工具。

隙月声音冷到极致，强压着心头的愤怒，继续问了下去：

“那些坠崖而亡的蝶女呢，你是怎么将她们杀死的？”

她想起了那些女孩的身体，残破的，凌乱的，被血染得鲜红。

没想到那店家反应有些剧烈，他想要摇头，嘴上急忙否认着：

“我没有，她们不是我杀的，她们是自己跳下去的！”

隙月眼中有些震撼，她不敢相信，十几个活生生的人，都跌在断崖之下，摔得那样惨，怎么可能是她们自己跳下去的？

她刚想要接着逼问，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们既然拐卖了蝶女有用处，便一定会尽全力保她们的命，是不会让她们轻易死掉的……

“她们那天挣脱了捆绑，从运送她们的木箱里逃了出去，我们在后面追了一路，追到断崖处，以为她们会害怕，再回来乖乖被我们捉起来，没想到她们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身跳了下去，十几个蝶女，全都摔死了，你是不知道她们值多少银子，我这一遭赔了多少……”

隙月怔怔地看着他，隔壁旅店的顶楼爆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哭泣声，竹苓几近要哭晕过去，紧紧地搂抱着母亲才没有瘫倒在地，族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砸在地上。

她不愿再听下去，她不敢想象，是在多么的绝望之下她们才想要一起跳崖自尽。

她的孩子们看似如此的弱小无助，却只是看了彼此一眼便下定了决心，她们不愿意接受这样无理的，未知的命运。

那断崖下的河水那么冷，跳下去的时候她们在想什么，摔在崖底的时候痛不痛？

隙月面露不忍，她想象了凶手杀害她们的一百种方法，却没有想到她们是自尽。

这些无可奈何着走到末路的女子，在那一刻她们是什么样的心情？会后悔吗？会惧怕吗？

这些拼上性命在绝望之中挣扎的人，她们都是谁？

隙月不知道，她突然感觉到胸腔之中有些酸涩，抬起了头看向面前哭泣挣扎的罪魁祸首，隙月却并没有觉得多么的痛快。

但她知道，对于那些无数振翅飞下山崖的蝶族女子来说，这是属于她们的惨痛的胜利。

一瞬间，好似是有人在隙月的耳边轻语着，语气温柔又坚定。

“你知道蝴蝶是怎么飞起来的吗？”

“挥动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