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崔浩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得昨天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
只记得他生平头一次喝了一整坛的桃花醉,四溢的酒香从唇齿滑下,落入腹内,舒坦的他整个人都飘飘然的。
银子的味道,果然厉害。
揉了揉还略带惺忪的眼睛,隐约觉得外面有人在打鼓点子。
崔浩眉头皱起,“是隔壁打京城回来了么?”
他们宣平侯府的对面是瑞宁老爵爷的故宅,他家儿子尚了长公主的独女,老爷子想抱孙子就举家搬去了京城。
老爵爷爱热闹,府上养了好些个优伶。做邻居的时候,离得近些总能听到隔壁传来咿咿呀呀的板调儿,这耳朵才清净多久啊,就又回来了?
路平愁眉苦脸的进屋回禀,“瑞宁爵府的人没回来。”
崔浩正要松下气来,又听他说道:“是宋家小姐在咱们左右两侧的街上各搭了戏台子……”
两边都有戏台子?是怕他关上府门听不清楚么?
这般热闹,崔浩哪里还有困意,穿了衣服到红木架铜面盆前汲水,顺口问了一句。
“唱的哪出?”
“牡丹亭惊梦的第四场,幽媾。”
“哼!”崔浩接过帕子,抿嘴冷笑,“宋家小姐胆子倒是大得很,难不成还想来我这里做柳梦梅?!”
又一想,宋如青自比柳梦梅,岂不是把他比作杜丽娘了?
崔浩听着心中更加烦躁,挥手道:“去把人赶走,别在这里吵了爷的耳朵。”
路平抬头神色有些忐忑,“侯爷,恐怕是赶不走了……”
“怎地?他们宋家在我的地盘上还能放狗咬人不成?”
路平原本就不顺溜的脸,这会儿皱的跟苦瓜似的,早知道侯爷今儿起床气这么大,他就不跟老管家抢这伺候的活儿了。
“狗倒是没带,只是宋家出了大把银子请来了叫小天和金香玉两位名角儿,一左一右的打擂台。”路平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宋家小姐拿了三万两银子放在门口桌子上,说只要两个人谁有办法把少爷您请出去,三万两银子就归谁了。”
三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京城延平巷的一套独户宅子也不过三千银子,三万两到手,便是明儿个再来一次倒仓也是值了!
有这奔头,叫小天和金香玉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生怕叫对方把银子赢了去。
“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员富户都被宋家请来了,这会儿子,咱们侯府外面,被来听曲儿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的,恐怕……”
后面的话路平不敢说,知府衙门的差役都过来维持治安了,就凭他们侯府的几个家丁,怎么把人赶得走?
崔浩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宋如青如此行事,就没人告诉过她惹人讨厌么?
若是换了旁人,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心里再不愿意也会出来见上一面的。
可惜,碰上的是崔浩。
崔浩是谁?
打着不走,赶着倒退,京城混过纨绔圈,青州做了活土匪的反骨第一人。
逼得他妥协,那是不可能的。
宣平侯府前后都有宋家的人在盯梢。崔浩也有法子,躲进了来送菜板车的车底板下,卡着横梁逃了出来。
过了两三道街,听不到身后的响动了,才扣了扣车板,“找个巷子,把我放下来吧。”
化作菜贩子的路平忙将车推进了个无人的角落,主仆二人卸了伪装,大摇大摆的走上了街道。
崔浩心里烦躁,脚下有酒虫引路似的,就走到了南外楼门口。
辛荣看完账本子,闲来无事,看到对面墙上的帘幔,不知道宣平侯这会儿戏听得怎么样了?
嫣然一笑,嘴角弯弯的。
就听到楼下传来少年爽朗的笑声,脚步进了隔壁屋子,“小二!一碗酒,一碟花生米,一块酱牛肉。”
点了跟那天一模一样的三样吃食。
路平走近他跟前,“主子,出来的急,我没带银子包……”
南外楼向来没有赊账的规矩,等下要是拿不出钱,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崔浩倒是不慌张,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有这个抵债,回头来赎一样的。”眼神一个劲儿的往门口瞟,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透过单向的隔墙,辛荣不禁莞尔,看他一副翘首以盼等待的模样,难不成还指望着再有人给他送一坛子桃花醉?
只是那双好看的凤眸满是期许,坐在那里一副可怜模样,辛荣不由得心软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来上酒菜的时候又给崔浩送了一坛桃花醉,这次崔浩连问都没问,笑着接过酒坛子,拍了封土就喝。
一大口桃花醉下肚,崔浩脸色红润,似笑非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在看着呢,你也别躲,我早就猜出来你的身份了。”
路平左右环顾后一脸疑惑,不知道侯爷在跟谁说话。
“躲在墙后看我喝酒,可是很好看?”
辛荣放下帘幔的手顿了一顿。
这人倒是机警的很,无奈的笑了笑,才从隔壁间走了出来。
“隔壁竟然还有一间屋子。”崔浩看着从隔壁走出来的女子,一脸惊愕。
从廊子里看,没门没窗的,倒不知能多划出一间屋子的洞天?这南外楼还真是设计巧妙。
“你演我?!”辛荣讶异。
崔浩红唇鲜润,笑着拿细长的凤眼望着她,“现在我可是真的知道了。”上前深施一礼,“辛姑娘,在下宣平侯崔浩,有幸见得姑娘芳容,真是三生有幸,七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辛荣掩着嘴,笑着揶揄,“小侯爷才演了一出空城计,怎么接着就要来一场《求骗记》了?莫不是牡丹亭寖浸入骨,魔道上了?”
见她知道宋如青在他家门口做的好事,崔浩只做厚皮脸的没有听到,“在下句句肺腑,辛姑娘不信也就罢了,还要拿人打趣,若是传了出去,哪家公子还敢前来慕求。”
辛荣自知自己的强势做派是出了名的不得世家夫人们的喜欢,也不恼怒,反唇嗤笑“小侯爷这么上心我的婚事,莫不是小侯爷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崔浩爽朗一笑,也不含蓄:“我爱慕姑娘已久,众人皆知,一往情深的怎么就是不该动的心思了?”
辛荣抿嘴,这倒是个二五脸的,张口就说也不怕闪了舌头。
拿手中的团扇轻轻掩了面,在他对面坐下,笑道:“小侯爷心思众人皆知是不假,只是爱慕的可是与侯爷郎情妾意的宋家小姐。况且我这家大业大,可是只招婿不下嫁的。”
漂亮的眸子眯起,带着笑意望向他,透着一股子似醉非醉的狡黠。
“宋如青是个厚脸皮,她看上了本侯的男色,死皮赖脸的想嫁进我宣平侯府。”崔浩摸了摸鼻子跟她解释,“私下里还想对我用强,得亏我跑得快啊!后来看我不从又想坏了我的名声,枉口嚼舌,到处胡吢!”
说罢,委委屈屈的望向对面的辛荣,眼角眉梢说不出的无辜。
“哦?真的么?”辛荣挪开视线,不愿再看他眼睛。
美色当前,她有些把持不住了。
“千真万确!”
“那小侯爷也不在乎入赘我辛家么?”辛荣盯着桌上那块玉佩看了看,从做工到料子可都是上等的。用来抵酒钱,倒是不亏。
“入赘这事甚合我意!”崔浩粲然一笑,“我早就觉得宣平侯府少了一股子烟火气,回头搬到你府里去住,金香银香的,睡着了我都觉得浑身暖和。”
辛荣莞尔,这人倒是老实的很,对她爱慕深彻是假,看上了她家的银子才是真的。说的干脆直白,就不怕她听了恼怒么?
春巧听他说的跟真的似的,不觉脸色骤变。
青州城里哪个不知道,宣平侯跟宋家小姐两个人最近打的火热,为了博君一笑,宋家小姐今儿一大早拿了三万两银子做彩头这事传的昭然若揭。
怎么这会儿就厚颜无耻的来找她们家小姐商量入赘的事情了?
“小姐!”春巧眉头紧皱,外人在场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她只是个丫鬟。
辛荣笑着用手里的扇子轻轻扇了扇她,轻声道:“你先出去,在外面候着。”
春巧跺了跺脚,愤愤的出了屋子。
“路平,你也该学点儿眼色了,还不快跟着,杵在这里耽误了本侯商议终身大事。”崔浩满脸嫌弃的呵斥道。
路平目瞪口呆,自己还没弄清楚眼前这出唱的是哪出儿呢,不是说好的出来躲个清闲,侯爷他已经要娶妻生子了?
闹不明白,摸摸后脑勺,也跟着春巧一起出去了。
闲人都撤了,崔浩才上前将房门关上。
见辛荣对自己搁在桌上的玉佩感兴趣,粲然一笑,“辛姑娘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辛荣拿在手里,果然质感温润细腻,“小侯爷倒是个大方的,昆仑软玉,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
崔浩笑道:“不愧是做过商贸生意,眼力了得。你既认识,那就更要送你了。初次互诉衷肠没带什么礼物,也只有这个拿的出手些。”
“那就多谢侯爷了。”辛荣笑着收下,“虽说贵重了些,但也抵了那两坛桃花醉的酒钱。”
崔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