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科博凝视着我消失的方向,宴会厅那扇厚重的门扉缓缓合上,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与我挣脱时那微凉的触感,以及那双被恐惧瞬间浸透的眼眸。克洛伊那句看似真挚的道歉,如同一根淬毒的针,精准无误地刺破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外表,让那些深藏心底、血淋淋的旧伤暴露无遗。
宴会厅内,先前那股虚假的和谐气氛早已荡然无存。萨德蒙的嘴角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短剧,对我的离去无动于衷。安雅担忧地望向门口,又转头看看自己的丈夫,最终选择了沉默,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巴塞紧抿着唇,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他死死地盯着克洛伊,眼神中既有对这个曾侄子的不满,也流露出一丝对父亲放纵行为的怨怼。年幼的爱丽丝则完全被这场面吓住了,她的小手紧紧地抓住安娜嬷嬷的裙角,满脸的不解和恐惧,不明白为什么小妈姐姐会突然跑掉。
克洛伊本人,那个金发橙眸的小恶魔,此刻却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在道歉后仍是等不到原谅的难过。
“看来拉文德小姐还是不太适应我们家族的氛围。”萨德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父亲大人,是否需要我去看看?”
梅科博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赤瞳里的冰层重新凝结,甚至比以往更厚、更冷。他没有看萨德蒙,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无形的、属于亲王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倾泻而下,瞬间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家宴继续。”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克洛伊,回你的座位。”语气平淡,却让克洛伊小脸一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乖乖走回特雷西身边。
梅科博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步伐沉稳地朝着我离开的方向走去。那袭墨色的华丽礼服划开凝滞的空气,留下身后一片屏息的寂静和暗流涌动。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这沉重的裙摆绊了我好几次,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刀割般的疼痛。我只想逃离那个地方,逃离克洛伊那双看似纯真却让她骨髓发寒的眼睛,逃离萨德蒙审视的目光,逃离那让我窒息的、属于德古拉家族的“家”的氛围。
冰冷的雪花落在滚烫的脸颊上,瞬间融化,混合着不受控制涌出的泪水。我的脚步终于沉重得无法继续,只能停在了一座幽静庭院的回廊之下,靠着冰冷的石柱,大口喘息。冬夜的寒气迅速包裹了单薄的礼服,冻得我瑟瑟发抖,冬夜的寒风仿佛带着锋利的刃,迅速穿透了我单薄的礼服,让我浑身颤抖,但这份来自外界的寒冷,却远远比不上我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无助。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中暗自埋怨:为什么没有系统能够屏蔽这让人窒息的感同身受?一想到那个孩子,克洛伊,我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早晚、早晚我教训着小兔崽子!”我咬牙切齿地在心中默念。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开始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为什么?明明之前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梅科博对我的态度也似乎有了些微的改变,可为什么一看到克洛伊,那些曾经被鞭打、被恐吓、濒临死亡的痛苦记忆就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这具身体拖回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狱。在这里,我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寒凌的冬夜,让这阴暗的城堡中似乎更添几分寒意。我紧紧抱着双臂,试图从这冰冷的空气中捕捉到一丝温暖,就在这时,一件散发着熟悉冷冽木质香气的厚重斗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的肩头。那突如其来的重量与温暖,让我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我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视线恰好与梅科博那双深邃的赤瞳相遇。
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回廊外飘落的雪花。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两簇幽暗的火焰,专注地凝视着我。
“我……”我想开口解释,想道歉自己的失态,想推开他,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这一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梅科博没有追问,也没有斥责。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我脸颊上的泪痕。那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
“冷吗?”他问,声音低沉,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那是他的斗篷,带着他独特的气息,像一个冰冷的庇护所。
梅科博的目光落在我冻得发白、微微颤抖的手指上。他沉默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手,将我冰冷的双手包裹进自己宽大的手掌中。
嗯??!
我瞬间僵住了。
吸血鬼的体温是低于常人的冰凉,但此刻,被他包裹住的双手,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源源不断的、温热的暖流正从他的掌心传递过来!那绝非错觉,那温度甚至比我自己的体温还要高一些,温暖而稳定地熨帖着我冻僵的指尖,一路暖到心口。
我愕然地抬头看他。
梅科博似乎也有些微的不自在,红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探究的目光,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声音依旧平稳:“吸血鬼的体温并非恒定不变。情绪……或者能量剧烈波动时,会产生变化。”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面对特定的人。”
特定的人?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他是在指自己吗?这近乎直白的暗示,比任何情话都更让我心慌意乱。脸颊上刚刚被擦去的泪痕处,似乎又开始发烫。
雪花无声地飘落在回廊外,庭院里一片静谧的银白。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那交握的、传递着奇异温度的手。
梅科博再次将视线聚焦在我的脸上,他那赤红的瞳孔中涌动着难以解读的复杂情感——既有残留的怒气,又有深沉的探究,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温柔。他缓缓地弯下腰,身体逐渐向我靠近。
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凝视着他那张俊美到不似凡人的脸庞在眼前逐渐放大,他那冰凉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额头。我心中暗自揣测,以为他即将开口说些什么,或者……会像之前在卧室里那次一样……
然而,梅科博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了我的额头上。
这是一个比亲吻更亲昵、也更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额间传来的、比手掌更明显的温热,以及那细微的、属于他的能量波动,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木质冷香,混合着淡淡的、属于强大血族的威压。
“莉莉,”他低唤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在德古拉的城堡里,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是承诺,也是宣告。“恐惧不会保护你。看着我,记住我。”
这时我的心跳如擂鼓,恐惧在奇异的温暖和这近在咫尺的强势气息下,竟真的奇异地开始消散。我被迫迎上他那双仿佛能吞噬灵魂的赤瞳,在那深不见底的红色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一种我从未敢奢望的——被纳入羽翼之下的庇护。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忘不掉……”
“那就把它交给我。”梅科博打断她,抵着她的额头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重量。“克洛伊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萨德蒙……”他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他们都需要重新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稍稍退开一点,但双手依旧紧握着她的,传递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暖意。那双眸子锁住我的眼睛:“现在,告诉我,你愿意相信我吗?愿意……试着留在我身边吗?”
不再是命令,不再是警告,而是一个带着某种期许的询问。雪花在我们周围静静飘落,庭院里的雪光映着他深邃的眉眼,也映亮了我眼中尚未褪去的泪光和新涌上的迷茫与悸动。
我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冷酷、此刻却向我展露了前所未有温度与庇护意味的吸血鬼亲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我的大攻要对我攻起来了?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雪的清新和他身上独特的冷香。我又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那些盘踞在心底的恐惧、来自原主的悲伤记忆、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此刻被他掌心温度点燃的、陌生而汹涌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我,一时失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对视中,梅科博的目光忽然微微一凝,落在了我因刚才奔跑和情绪激动而微微散开的衣领下方——在那纤细优美的脖颈与肩颈交汇处,靠近后颈的地方,在雪光与回廊阴影的交界处,似乎有一小块皮肤的颜色……不太一样?
那并非伤痕,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皮下毛细血管异常扭曲形成的淡紫色印记,形状模糊,像一小片蛛网的残影,又像某种古老符文的雏形。它隐藏在发丝的阴影下,若非此刻的角度和光线,加上梅科博非人的敏锐视力,绝难发现。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预感,瞬间压过了掌心传递的暖意,无声地爬上梅科博的脊背。他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和加重的力道弄得微微一怔,顺着他的视线茫然地想回头去看自己的后颈。
“没什么。”梅科博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松,他迅速抬手,不动声色地将我斗篷的兜帽拉起来,拢了拢衣领,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处可疑的印记。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怕我着凉。
“雪大了。”他转移了话题,目光重新落回我的眼睛,赤瞳深处却翻涌起比刚才更复杂的暗流——探究、疑虑,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冰冷的怒意。他刚才的询问,似乎暂时被这个意外的发现搁置了。“先回去。这里太冷。”
我被他突然的举动和话题的转换弄得有些懵,但后颈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只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受凉。心底那份刚刚因他靠近和话语而涌起的悸动,被这打断冲淡了些许,留下更多的是困惑和对刚才那个“印记”插曲的茫然。
我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手,被他高大身影笼罩着,带离了这片飘雪的庭院回廊。温暖的斗篷隔绝了寒风,他掌心的温度依旧稳定地传来,驱散了身体的寒冷。然而,那份刚刚萌芽的、关于信任和留下的悸动,却仿佛被投入了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下,是梅科博眼底深不见底的冰冷暗涌。
家宴厅的方向隐约传来模糊的乐声和人语,像另一个遥远而虚假的世界。我跟着梅科博的脚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城堡深处,心中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寒意,比这冬夜的落雪更甚。她后颈被斗篷覆盖住的地方,那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紫色印记,仿佛在无声地昭示着——平静的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