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长安 第51章 靖难

他的声音在一方囚室中萦绕，叶润行垂眸看着他，却是道：“我同你一道去。”

顾煊讶异地抬起眼，叶润行抬起手，比了一个抬剑的手势：“我也是学过剑术的。”顿了顿，又道，“若是事败，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也无甚牵挂。”

“好。”顾煊也未再多说，他此刻心神皆为屈辱和恐惧驱动，他一定要成功，他不要落到为人鱼肉的境地，而他竟然在这恐惧与紧迫感中觉察到了渐渐勃发的快感，像是从前在战场上一样。

叶润行以押解之名将他带了出去，到了神机营，顾煊即刻便将宫中事告知他麾下的二提督内臣，二人震惊愤怒之余，也知他来此用意，抱拳道：“悉听侯爷差遣。”

“好。”顾煊点点头，他身体仍然虚弱，眼眸却光彩迫人，看着竟有些可怖，“火炮队先至西华门入，至东宫烧毁库房兵器，再派三百人往未央宫保护皇后和皇孙，而后便自朱雀道直取清乾殿，待秦治身死，即刻召集群臣，拥立皇孙登基！”

“是。”提督应道，“只神机营不知宫城构建，且叩门之时禁军必然抵抗，恐惊动太子。”

“如遇抵抗，即呼‘太子弑君，奉天靖难’，再有抵抗则杀无赦，禁军不过五千之数，且多为弓兵，可以火矛阵迎击。”顾煊沉声道，“入宫之后，我来领路。我从小在宫中长大，宫宇巷道，无一不熟。”

“侯爷才从诏狱出来，恐不宜犯险……”提督见他面色苍白虚弱，不由迟疑。

“无妨，拿乌香来。”顾煊道。

乌香是属国进宫大秦的药物，服用可止痛提神，故军中常备，然久用易成瘾，故使用时皆慎之又慎。提督仍犹疑，叶润行却开口道:“如若此番靖难不成，我等皆饮恨泉下，侯爷愿身先士卒，何必劝阻？”

“是。”提督如此亦唯有同意，命人取来了乌香给顾煊服下。

服用乌香后，顾煊即刻召集神机营各级军官，告知秦治弑君一事，神机营上下皆对秦赫敬服至深，兼之听闻近日朝堂动向，对顾煊所言皆深信不疑，皆愿随同起兵。

身后是将士在高呼“太子弑君，奉天靖难”，顾煊骑上马，远望着数里外的紫微城，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有一日竟要以逼宫之名回去。

而情势已不容他再多想。

一切皆如他所料，除却东宫并无守卒。他心一紧，意识到秦治应当对宫变早有准备，若是再走朱雀道，可能便要中伏兵了。

清乾殿上，秦治负手立于高阶，居高临下地望着东北角的兵戈烽烟，神情却不见忙乱，只感叹道:“可惜了孤的东宫。”

“殿下爱物皆挪到了别院，倒也不必挂怀。”他身侧的内侍道。

秦治凝眉，忽的道:“你说策阳侯多久能攻到这里？”

“纵然殿下设了伏兵，然策阳侯深知宫内构建，神机营亦骁勇远盛禁军，至多一个时辰，还是能攻到殿前的。”内侍道。

“是啊，五千禁军，今夜怕是要彻底葬送了。”秦治似有惋惜之色。

“那殿下可要命禁军撤到殿前？”

“这便不了。”秦治懒懒道，“要让他们拼死抵抗贼人，死的人不多，怎么能显得孤的六哥丧心病狂呢？”

内侍唯唯诺诺，秦治转身，正想点一盏茶，忽有一内侍上前:“殿下！贼人未走朱雀道，至东北角楼轰开宫墙，同先前往未央宫的人会合，自长街来了！”

“什么？”秦治一怔。

他本以为朱雀道乃必经之路，故将东宫卫卒皆埋伏于此，拖延些时间便他准备，不想顾煊并未中招，反而将他的伏兵一举包抄。

“是孤班门弄斧了。”他终摇头叹道，顾煊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又是攻打他熟悉至极的紫微城，更是得心应手，“也罢，即刻封锁殿门，且再等着罢。”

朱雀道果真有伏兵，虽然他将计就计反而杀得伏兵措手不及，但毕竟也是保卫太子的精锐，个个可以一当十。顾煊退至人群中，高喊道:“摆白虎阵！”

那是他在接手神机营后操练的新阵，以五人为一阵对敌军精锐围而歼之，本是想用来对付建州，不想第一次出手，竟是因谋逆。太子亲兵措手不及，神机营人数又在其之上，故不多时便为神机营击溃。

离清乾殿唯有数百步。顾煊压抑住心中激动，吩咐手下列阵整齐，即刻便向清乾殿攻去。

清乾殿起先殿门紧锁，半刻钟后却忽然传来秦治的声音:“策阳侯，父皇对你万千宠爱，孤亦从未对你不敬，何故你不感念圣恩，还胆敢谋逆？”

“你弑父在先，辱我在后，还不快束手就擒！”顾煊捏紧剑，大喝道。

“信口雌黄！”秦治似在冷笑，“陛下在此，你为何污蔑孤弑父？”

殿门外众人皆大惊，而宫门洞开，秦赫果真由秦治搀扶立在台阶之上，虽神色恹恹，却显然尚在人世不假。他看着顾煊，眼底失望一色难掩，出口的声音却还算柔和:“阿煊，过来。”

顾煊本能地踏上前，看见秦治眼底的得意之色，却又顿住。

他是中计了，他无从解释他本就存在的反心，和他不惜血洗紫微城也要阻止秦治登基的事实。舅舅必然对他失望透顶，他解下剑束手就擒，便是坐实了矫诏谋反之事，来日命脉，皆尽数交于秦治左右。

若是现在自尽，可还能不至于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境地，可他怎能当着舅舅的面杀了自己……

他正天人交战之际，却听见身后有弯弓搭射声，而后便见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正射向阶上的秦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