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御花园,屏退了下人。
“金黎思,经年未见,你竟混进了皇宫,是何居心。”赵明仪做上位者多年,凤眸微敛不怒自威。
“自然是因为徐行俭。”金黎思摆弄着花草,漫不经心地回答。
赵明仪听见儿子的名字更是不胜其烦,喝道:“休得胡言,与吾儿何干!”
“谁说无关,这关系大着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做了什么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金黎思咧嘴大笑。
赵明仪神色自若,“你也休套本宫的话,既然进了宫,就安分地待在这,莫再整什么幺蛾子。”
金黎思听这话只觉好笑,怎么一个两个都叫她老实待着,这么些年他们还没有明白,她怎么会老实待着。
“我还知一事,先帝临终前曾秘送一道圣旨出宫,最终交于大长公主之手…”
“本宫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本宫告诫你莫要插手皇室秘辛。”赵明仪拂袖准备离去。
金黎思眨眨眼笑着开口:“晚了,大公主,已经开始了,你看风云将变,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样呢。”
“斯人已死,此子何其无辜。”赵明仪阖眼平息怒气,“既然入了皇宫,若是安分守己,你便是要做皇后,本公主也自会向上推一把。若想兴风作浪,自己掂量着看吧。”言毕,皱眉不再理她,转身离去。
无辜?谁是无辜之人,只有她死去的爹才是无辜之人,谁都是可恶之人。
金黎思咬牙满腔恨意滔滔不绝地灼烧她的心脏,她如一把火,似要烧尽这个世间所有人。
一滴雨落在她脸上,骤然雨势渐大,砸在她脸上,如一点一点泪水。
“娘娘,娘娘!”碧云着急地跑过来用衣服替她挡雨,可雨势来的浩大,哪里挡得住。
忽然,她冰冷的手被一宽大的手握住,整个人被包裹在温暖的怀抱中,头顶打上一把伞隔绝了劈头盖脸而下的雨水。
“怎么傻站着?”赵玄明含笑看着她。
金黎思借着雨水交横,落下数道泪,好恨,好恨啊。
她抽出手揪住赵玄明的衣领,怒目瞪着他,脸狰狞地逐渐变得扭曲,眼前一片模糊。
赵玄明将伞递给解忱,空出手忧心地搓弄她被打湿的手臂,不解道:“怎么了,姑母对你说了什么吗?算了不着急说,先回养心殿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说吧。”
赵玄明半推半搂着将她带回养心殿,养心殿的宫女们急忙端热水,取衣服,乱中井然有序,赵玄明退出。
金黎思趁机悄然取出幻子丹,方一吞下,口中便止不住的作呕。
“啊!娘娘,快,快请太医!”碧云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进来就看到金黎思趴在床边想吐的模样。
赵玄明本在外头候着,听到传太医,坐不住进来便看见脸色苍白的金黎思,推开碧云抱住她,紧张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一会太医急匆匆赶过来,替她诊脉,抬头对上皇帝紧张询问的眼睛,喜上眉梢,跪下高呼:“恭喜皇上,丽昭仪,这是喜脉。”
赵玄明瞳孔放大震惊地看向金黎思,随后紧紧抱住她欢喜道:“喜脉!快,快去宣礼部官员,朕要册封丽昭仪为皇后。”
挥退下人后,赵玄明兴奋地凑在她耳畔说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臣妾叫…”金黎思气息微弱有些不解,抬手挡住他的下半张脸,心下顿时了然笑道:“叫,哈其尔佳。”
赵玄明皱眉掐着她的脸:“不对,重说。”
“哈其尔佳。”
“不说是不是,那朕自己给你取,就叫翠花,二丫吧,你选一个。”赵玄明捞起她让她坐靠在自己身上。
“太难听了吧,皇上。”金黎思刚吞下幻子丹,身上难受的紧,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玄明不依不饶,哄道:“那你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几次三番骗朕,当心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也罢,告诉他又何妨,将死之人不过求个凶手的名字,“我叫金黎思。”
“金,黎,思。”赵玄明将这三字来回呢喃,“好,金黎思,你先休息会,朕去去就回。”
赵玄明小心翼翼地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回头看了她几眼才走出去。
金黎思躺在床上沉思,其实赵明仪说的对,她的仇人早就死了不是吗,冤有头债有主,她应该早早自刎去寻真正的仇家。
她重新回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呢,那天死时不就分明了吗,人活着总要有个缘由吧,不然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她能给巧娘活着的由头,可能给自己什么呢,用什么来骗自己活下去呢。
庸庸碌碌许多年,被人指唤去这指唤去那,黎思,黎死,她爹又为何给她取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
爹啊,我活的好没意思,不知从何来,要到哪里去,我要做些什么。
孤独,无助,寂寥,席卷而来,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孤家寡人,没人能懂她,没人能帮她。
她咬紧下唇,满含着泪,手下一柄匕首幻化而出,缓缓抬起置于颈间。
忽然间门被打开,碧云惊呼,手上的姜茶也不顾了,急忙冲上来夺过她的匕首,哭喊道:“怎么了娘娘,怎么突然想轻生了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宿主你要干嘛!】311也哭爹喊娘。
碧云差点没被她吓昏厥过去,捂着她冰凉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劝着:“娘娘,再过两天皇上便要册封您为皇后,您之前不是和解公公说想当皇后吗,已经快成了呀,为何还要作践自己。”
被打断了自刎,又被两个人吵得头昏,金黎思也没了再轻生的想法,咧着嘴笑道:“是我寻死,你倒哭的稀里哗啦的,算什么。”
“娘娘…”碧云也不想哭啊,但是这人死在自己前头,她也得死啊,怎么能不哭!
自然311也同理。
金黎思忍不住笑出声,接着笑便止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像失心疯了一般的人,癫狂的发出大笑,碧云更是害怕哭得更卖力,“娘娘,您别笑了,太渗人了。”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也太难伺候了吧,碧云啊。”金黎思抬手拂去笑得呛出的泪花。
终于见金黎思平静了,碧云这才放下心来,端着一杯姜茶给她,说道:“太医说若是总会犯恶心,喝着姜茶会好些。”
金黎思无语地看着面前的姜茶,又抬头盯着碧云,姜茶姜茶,天天都喝姜茶,她快要变成姜了。
“不喝。”金黎思难得使了点小性子,别过头拒绝妥协。
碧云犯难,一筹莫展之际,赵玄明匆匆赶进来。
“这是?”赵玄明看着僵持的二人,不明所以。
碧云福了福身说道:“娘娘不肯喝这姜茶,太医说喝这个会好些,不会那般难受。”
赵玄明了然,伸手端过挥退她。
有救星来,碧云偷笑地赶忙窜了出去,贴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喝不喝?”赵玄明眉眼弯弯地将杯子放在她鼻尖转来转去。
金黎思冷漠地摇摇头。
“要朕一口一口喂?”赵玄明喝了一口,皱起眉显然也被辣中,不过马上缓过劲眼瞧着就要伸头过来。
这再好看的脸伸过来也没用,金黎思更是犯恶心,一手打开他的脸,一手端过一口闷完。
“咳咳。”姜味太冲,当即直冲脑门,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抬起手臂挡住嘴,将碗啪的一声用力放在小柜子上。
赵玄明拍拍手凑过来对她道:“好棒。”
幼稚,金黎思如此断定道。
赵玄明越瞧她越稀罕的紧,只想时时刻刻搂着她,永远不分开,他抱着她说道:“朕与礼官、太卜令算了日子,下月初二是好日子,虽说不得铺张浪费,但那天我们尽量办得隆重些,好吗。”
金黎思无可无不可,反正时间先后对她来说都一样。
“给点反应,嗯?黎思?”赵玄明没有得到回应,垂头去追她的目光。
被他亲昵地叫得一阵恶寒,对上他的清亮的眼眸,皱眉道:“不要这么叫我。”
反正已经让他知道自己真实面目,索性也懒得装了。只是不知他既看出她是那夜欲杀他之人,居然没有除之后快,反而立她为后,男人果然一如既往地心似海底针。
赵玄明却笑了起来,“那朕唤你什么呢?黎黎,思思?”金黎思翻了个白眼,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黎思,朕知道你心中定有许多疑惑,为何朕知晓你的身份还留你在身边。”赵玄明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真挚,“若朕说,其实那日初见你,便一见倾心你可信?”
见色起意,金黎思如此评价。
赵玄明死死禁锢住她,摩挲着她的手指,眼中无神喟叹道:“宫中太孤寂了啊,黎思,朕不知你为何会来这里,但我只想留住你,其他高门女子也好,寻常姑娘也好,却都不适合我。那日见到你,让我觉着终于触碰到同类人,因为我们都是不明白为何生,又为何死的人。”
金黎思心中微动,面上却仍旧冷淡。
二人相对无言,沉默不语,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赵玄明眉头一皱,放下金黎思走出。
“何事喧闹?”赵玄明阴沉着脸问门口的解忱。
解忱一甩拂尘回道:“回皇上,尚书令吕大人等请求觐见。”
“宣。”赵玄明转身一掀衣摆坐在高位。
吕听才得令携一干人等浩浩荡荡进来,未置一词先乌压压一片跪下。
“众爱卿平身,有何事启奏?。”
吕听才跪直起身,拱手道:“立丽昭仪为后实乃不妥,请皇上收回成命。”
“请皇上收回成命!”后面人齐呼。
这才刚决定要封金黎思为后,这群老家伙就收到消息,跑得比谁都快。
“那依你们看,谁做皇后最好?吕爱卿之女?还是你们六部尚书之女?”赵玄明眼色一凛,盯着为首的吕听才。
而吕听才摸了把胡子,仿佛未看见他的眼刀,再跪拜一次老泪纵横道:“先帝终前任老臣为尚书令辅佐皇上,老臣不敢有半分私心,这皇后之位应配天底最为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女子,再不济也得是我大乾女子,断不可是外族女子。否则,这如何叫老臣有颜面去见先帝列祖列宗啊!”
赵玄明冷笑一声,斜靠在龙椅上,“谁说她非大乾女子。”
“这……”吕听才闻得此言,心中已然明了赵玄明的盘算,他挺直了脖颈,沉声道:“即便此女乃大乾之人,然其无名无姓,不过一介乡野村姑,岂能执掌后宫?”
“你说谁是乡野村姑?”
众人一惊,齐往门口望去。
赵玄明站起,诧异道:“姑母?”
“臣等拜见文安公主。”
赵明仪微颔,徐步上前:“请起吧。”
“不知公主方才所言是何意?”吕听才问道。
赵明仪轻掀眼皮,淡淡地觑了眼他,启纯道:“丽昭仪其祖乃是太傅,李安世。”
群臣又是一震。
“姑母,此言当真!”赵玄明喜不胜喜。
吕听才脸色不大好看,“太傅李大人虽已辞官归隐,长公主这般轻率妄言,实在有失妥当。”
“李太傅乃吾师,本公主岂会因一乡野女子而损师生情分。是非曲直,诸君可自行查证。”赵明仪神色仍是淡漠,仿佛一切都与她毫无瓜葛。
周遭议论纷纷,而户部尚书丁重黎谨小慎微未置一词,颤颤巍巍时不慎对上赵明仪的目光,暗骂自己乱瞟个什么劲。
眼眸一转,靠近吕听才道:“吕大人,李太傅确有一女曾产下一子,估计就是丽昭仪。”
吕听才瞥眼看他,冷哼一声,甩袍下跪:“皇上,丽昭仪虽为李太傅孙女,却养于野间,少有大家闺秀风姿。”
“吕爱卿觉得如何是好?”赵玄明烦躁地坐回,悠悠开口。
吕听才抱拳行礼沉声道:“丽昭仪才疏学浅,难免有考虑欠妥之处,理应在世家女子中择取一二,以为辅弼,如此,臣等方能心安。”
“你!”赵玄明手下攥紧扶手,投了个求助眼神看向赵明仪。
赵明仪却笑道:“吕大人所言甚是,后宫空置,冷冷清清,是该添些新人进来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塞自己家女儿进宫,赵玄明嗤笑一声,“那便依吕爱卿所言,请文安大长公主为朕挑选素有贤德的女子入宫,以辅皇后管理后宫。”
“圣上英明!”
“爱卿们若是无事,便回去吧,休要再多折腾。”赵玄明皮笑肉不笑逐赶这些老东西。
世族林立,皇权式微,连封谁为后都得经过这些老臣们的同意才行,赵玄明重重地倒在椅子上,怒捶桌子发泄烦闷。
赵明仪见他如此,眉头低垂,“皇上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今日谢过姑母。”赵玄明虽不忿她后头的话,可好歹还得感谢她。
群臣走后,金黎思走出来说道:“你在忧心世族是吗?”
赵玄明来了兴致,走下来问:“你有什么办法?”
“六部表面看似团结,皆以吕听马首是瞻。利聚,他们趋之若鹜;利散,他们作鸟兽散。他们共谋的无非是权力,你若再抛出更多权力,或会鹬蚌相争,或会一家独大,终究会心生他念。”
“那如何做呢?”
“这事得徐徐图之,先拿户部开刀试试手。”
“选秀全权交予户部操办,今日六部尚书皆在屋内,选秀之事由吕大人一言定下,他们迫切想塞人进宫。可国库空虚,如何大张旗鼓的选秀,户部支不出银两,会从哪里扣出来呢。”
“就先从他们口袋里掏些钱出来吧。”
金黎思本想直接杀一两个烦人的朝臣,可奈何在这武力实在难解决一些问题,等用上武力时,就该大洗清一场了。
“三月已过,会试告终,今年殿试宜将寒门与世族分而考之,顺势擢升数名寒门子弟另立一部,专听天子与我之令,赐名内宫阁。这皇上不便明面上干涉之事,我愿意替皇上做,借刀杀人。”金黎思嘴角微扬。
赵玄明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即便知道她如罂粟一般迷人却致命,却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