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有侍人来通报师狄要来拜访。虽不知这位高权重的国师大人怎会兴起来此,宁平知还是叫来顾烨随侍人收拾了一番。
原本宫里没有与顾烨一般大小孩童的衣裳,故而给他换了宫人的服饰,这才被魏琅错认成小太监。如今要见国师,侍从便给他换了件同太医署官服一般的黑袍来。
师狄来时,竟还带来了魏琅,叫她给顾烨道歉。
宁平知惭愧:“阿烨顽劣,冲撞公主,蒙陛下与公主雅量不罪,怎能让公主给他道歉。”
师狄看了看魏琅。魏琅一手牵着他,被寒风吹得有些红润的小脸拉得老长,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顾烨也平板板道:“对不起。”
魏琅:“呵呵。”
师狄无奈,向宁平知道:“宁公子近日在宫里住的可还适应,前日听闻公子忽然晕倒,若有难处,尽可与我说。”
他今日依旧裹了件白色斗篷,兜帽沉甸甸压着,看不清容颜,露出的唇角却是笑着的。
宁平知道:“只是有些劳累,并无大碍,此等微末之事,劳国师挂怀。”
师狄便不再问,又东拉西扯了一些闲话,便要告辞。走到门边时,忽然回身:“不久前丞相府里,百名幼童出逃,算算日子,正是宁公子进宫那夜,不知对此事可有耳闻?”
宁平知一顿:“……此事倒未曾听说过,可是有什么异常?”
师狄微抬下颌,兜帽阴影中,好似有洞察一切的目光看来:“哦,此却是一桩奇闻。那丞相府中逃出的孩子,竟都是月前城中失踪案里的少年,这些孩童回家后,纷纷指认丞相乃幕后真凶。”
“更有传言,说丞相为返老还童,常驻青春,捉这些幼童去吸人生气,残害无数人命。”冬日寒冷的空气,仿佛随着他的话透过门缝,渐渐弥漫整个屋子中。
“宁公子对此怎么看?”
宁平知道:“坊间传言,不足为信。”
师狄沉默片刻,忽然大笑:“宁公子所言甚是,陛下亦是如此认为。丞相大人为国鞠躬尽瘁,得享青春乃是上神庇佑,百姓愚昧,不知真仙。”
他忽然走近两步,低声道:“那宁公子可知,丞相正着人,拿着画像,到处搜捕散播这谣言的罪魁祸首?”
宁平知握着顾烨的手猛然一紧,师狄却退开两步,淡笑道:“有人说这画像与宁公子有几分相似,依我看,甚谬矣。”
宁平知定了定神:“多谢国师信任。”
顾烨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隔开了他与师狄,仰头盯着面前的男人。神情戒备中,又透露着一丝古怪。
师狄不再多言,携魏琅离去。
直到他走出很远,顾烨依然盯着他。
“怎么了?”宁平知有些担心。
顾烨摇摇头,收回视线,握住他:“平知哥哥,我觉得……”
“我好像认得他……”
宁平知一顿,霭声道:“国师大人性情温和,你有亲近之感也正常。”
可心下却渐渐沉了下去。
他亦在师狄身上感受过熟悉的感觉。
若顾烨都这么觉得,那此人究竟是谁?
能被顾烨称之为熟悉的人……
若他真是那些人中之一,日前顾烨遇险,又怎会无动于衷?
宁平知握紧顾烨的手,也许,皇宫里也呆不得了。
……
……
宁平知虽有心离开,可一来宫外仍有赵仄的人,二来……
魏琅与顾烨好似不打不相识,近日频频唤他领顾烨去凝芳殿,而所作之事,无外乎是上树掏鸟窝,下地堆沙土,兼之霍霍一二花草。
皇帝知晓此事,也十分乐得魏琅有玩伴,便着宁平知特为看护,故而他已有好几日未曾去过太医署。
今日,魏琅又着人来唤。宁平知无奈地牵着顾烨,暗暗叹气。只因公主殿下似乎与顾烨颇不对付,两个少年凑在一处,总是说不两句便吵起来,动手也不止一次,就这样竟还能玩到一起。
宁平知将顾烨领到凝芳殿,在一旁看着魏琅教顾烨斗蛐蛐。魏琅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这些。
一炷香后,俩人果然又不愉快起来。
魏琅道:“这不可能!威武将军从无败绩!定是你使诈!”
顾烨面无表情:“你输了。”
魏琅霍然起身:“你作弊!”
顾烨也站起身:“我没有。”顿了顿,又道,“是你技不如人。”
魏琅叉腰冷笑:“我这技术可是爹爹亲传,你才玩了一个下午,怎么可能赢过我,输了承认便是,出老千,非好汉!”
俩人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宁平知见怪不怪,与宫人上前,费了好大功夫,将二人分开。
魏琅犹自踢打:“我有爹爹,你没有,没人教你斗蛐蛐,你就是不行!”
顾烨脸色通红,是气的:“谁说我没有爹!”
宁平知忽觉不妙,下一刻袖口就让顾烨攥住,少年指着他大声道——
“他就是我爹!”
宁平知:“……”
……
今日冬至,宫中举办了宴会。
赵仄不知为何,近日鲜少现于人前,连带着冬至日的大朝都没有主持,而是让皇帝亲自来。
皇帝“久病不愈”,自然无法在宴会上呆太久,席未过半,已托辞离去。剩下一众大臣觥筹交错。
魏琅与皇帝一同出席又离去,自然也唤人去叫了宁平知与顾烨。只是顾烨今日从凝芳殿斗蛐蛐回来后便蔫蔫的,宁平知忧他如寻常孩童般染了风寒,本不欲前来赴宴,但顾烨坚持要去看宫灯。
宁平知拗不过他,不放心地给他多裹了几层袄子,这才带人去赴宴。
皇帝与魏琅走后,宁平知本也想走,奈何旁边的官员见他面生,酒兴上来,拉着他敬酒。
宁平知推辞不过,很是被灌了几杯烈酒,眼中霎时蒙上一层水雾。
他知道自己醉了,虽知晓赵仄的画像与他定然没有几分相像,但也怕醉后失语,叫人看出些端倪。便趁着酒意,很有几分果决地挥开敬酒的人,抓起顾烨往太医署走。
出了殿门,殿外不知何时下过一场初雪。清冷的空气一激,炙热的酒意消散了些,宁平知有些发抖,他只顾着给顾烨添衣,自己倒未穿得多厚。
想起顾烨,才觉出少年从方才起似乎过于安静了,紧了紧袖子里交握的手,却被冰得一个哆嗦。小孩的手明明走之前热乎乎的,怎么此刻倒比他还冷三分。
他低头看了看顾烨,见少年抿唇蹙眉,似乎对眼前的场景颇为烦恼一般。
宁平知开口便是说惯了的哄小孩语气:“小烨冷么?我们这便回去了……”
顾烨眉头皱得更紧,面无表情地转过视线,忽然眼神微动:“给我的?”
宁平知丝毫没有觉出异样,他一提左手,才见自己手里提了个绢布宫灯,描云绘鹤,十分精美。原来是喝醉了都没有忘记顾烨喜欢宫灯,不知何时从宴席上拿走一盏。
他点点头,有些笨拙地掰开顾烨空着的右手,把灯柄塞进掌心:“给你的……”
灿金的光晕透过绢纱映在顾烨脸上,宁平知忽然有些开心,便问道:“喜、喜欢吗?”
少年抬头看了看他,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喜欢。”
宁平知更开心了,握住他的手,小心地带人迈下石阶:“走……我们、回去……”
早有宫人扫开积雪,清理出一条整洁的宫道来,宁平知带着顾烨,依旧走得小心。
越往太医署,越是人烟稀少。今夜冬至,为官者多休沐,宫人亦得以休息,往太医署的路也不再那么整洁。
厚厚的雪堆随意扫在宫墙边,宫道上积雪犹存,薄冰微滑,宁平知本就醉酒,走得越发踉跄。
顾烨的手本是冰凉的,不知何时起隐隐有了热度,透过交握的手传递而来,驱散了宁平知身上的寒意。只是残存的酒意也被这热度一烘,涌上头脸。
眼前逐渐发花,忽然宁平知脚下一滑,往前扑去,紧握着的另一只手却霎时抽离。
宁平知心口一空,到嘴边的呼唤还未出口,先撞进一个犹带新雪气息的怀抱。
那人被他一撞,非但不后退,反而双臂收紧,揽住他的腰身。
宁平知已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只觉此人怀抱十分熟悉,又莫名安心,困意袭来,险些这般睡去,陡然想起一直牵着的少年,开始挣扎起来。
说是挣扎,也不过就是软绵绵地抬起手,轻易便被人抓住,握在了掌心。
那人低声道:“在找谁?”
这人连呼吸也是冷的,扑在烫热的耳尖,有些发痒,宁平知想要去摸,手却被人制住,眉间微蹙,只好照实答话:“小烨……”
那人道:“小烨是谁?”
“小烨……小烨是……”宁平知脑子迷迷糊糊,却还记得不能说出顾烨的身份,立时住了嘴。
那人不依不饶,又道:“小烨是谁?为何不说?”
宁平知闭上嘴,是个拒不合作的态度,由着那人冰冷的呼吸印在耳垂上,又移至眉心,鼻尖……宁平知紧咬下唇,微微颤抖,由着他亲。心里却想这是什么刑罚,分明不痛,所过之处却如烈火燎原,叫他浑身都又烫又软。
那人呼吸停在他唇间,久久未离。带着凉意的手抚上他紧咬的唇角,喑哑道:“张嘴。”
宁平知下意识照做,眼帘微抬,忽然一震,上身贴近,双手捧住他的脸,惊讶道:“小烨!”
那人垂下漆黑的眼睫看着他,一言不发。
宁平知盯着他看半晌,小声道:“不是小烨……”
“为什么?”
宁平知仰头看他,冥思苦想:“小烨……才到我腰那么高,你……太高了……”手一松,便要撤开。
那人握住他的一只手,贴在脸侧,淡淡道:“那我是谁?”
二人呼吸相缠,四目相对,宁平知望着他的眼睛,怔怔道:“顾烨……”
话音落,宁平知猛地抽出手,没等顾烨反应,忽然用力抱住他。
宁平知眼眶微红,埋首在他颈侧,阖目道:“我好想你……”
良久,“顾烨”没有一点动静。
半晌,有人低低一叹,轻柔地把他抱起。
宁平知在熟悉的冷香里,意识渐渐沉重,他却着急起来,拼命想再睁开眼,看一眼许久不曾入梦的人。
“睡吧。”
听闻这句,宁平知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点烟)咱们就是说,当了一段时间叛逆少年,对顾真人的性格还是有一些影响的,具体来讲就是闷骚程度下降,反之程度上升(划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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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