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袭青丝凌乱,穿着单薄的里衣,盖着薄被,因病痛而看起来手瘦弱不已的躯干,每一次轻咳都带着大幅度地起伏,两靥夹杂着愁绪,一身病态。
而那张脸,眼是眼,眉是眉,五官端正,却也没有那么出众,丢在人群里,也是平平无奇。
这便是那位女公子吗?
见她来了,奚在水推了婢子手中的药,然后招手示意她坐过去。
“是了,是了。”奚在水眼中含着泪,细细打量面前之人的眉眼。
她拉过奚眠觉的手,道:“我听闻阿母向先生求了字,是哪个?”
“眠觉,字昭。”奚眠眠老实回答。
那只手苍白,冰冷,犹如病入膏肓。
奚在水喃喃念了两遍“奚昭,奚眠……好。”然后又望向她,“你可怨我?”
奚眠觉震惊,震惊之余又赶忙摇头。
而对方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了,“是了,这位置本就是你的,我占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咳咳。”
“咳咳咳……”
话未毕,奚在水猛然咳嗽起来,奚眠觉赶忙和婢子一起将人扶着顺气。
对方却死死抓着她的手,“我……我会……我自是还给你的……咳咳咳……咳咳,怪我……怪我……”一滴冰凉的泪狠狠砸在奚眠觉的手背。
不久,稀稀拉拉又来了几个人,屋子内鸡飞狗跳,她被婢子请了出去。
“对不住小女公子,女公子先回去吧。”
奚眠觉还有点懵,她……她啥也没有干啊?然后看对方脸色淡淡,摸了摸鼻子,然后跟着枳走了。
奚眠觉一像耳力好,转头没有走几步时,就听到那婢子压着声音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家女公子本就不欠你的。”
奚眠觉回头望去,瞧见那人已经进屋了,顿感莫名其妙。
片刻后,奚眠觉抬头问向一旁的枳,
“枳姊姊可听见我阿姊那位姐姐在房前说的话?”
枳:“她说了何话,许是隔的太远我没有听清。”
“她说了一句‘不欠我的’,指的应当是阿姊,这是何意?”
枳想了想道:“小女公子可知这大女公子的病是如何而来的?”
奚眠觉摇头。
枳缓缓道,“说起来还有些久了,主君当年刚诞下小女公子,身子虚弱,又带着尚在襁褓中的这位大女公子没日没夜地奔波,在路途中躲避贼人追杀,那贼人贼心不死,把主意打在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儿上,自此大女公子身子根就坏了,天生体弱不足又患上咳疾之症,若是这么说来,这也算为小女公子你挡了这一遭吧。”
枳望向她,接下来两人皆无多言。
有人替你挡了灾祸,日日熬着病魇之痛,却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奚眠觉啊奚眠觉,人家给你换了一副健康有力的身体,那这么多年吃的苦算什么,更何况去怪一个把东西都还给你的病人呢?
可叹可叹,都是劫数。
枳抿唇不语。
奚眠觉这几日无事,熟悉过周边的环境后偶尔还能偷偷溜到校场观摩弟子门生切磋人,那剑招可谓是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乱,酣畅淋漓。
待接近日落,奚眠觉又溜回去,此时枳正好备下晚饭,一粥一荤一素,倒也是过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好景不长,过不了几日,奚氏如今的掌门人,她的便宜阿母就回来了。
枳连忙为她挽发梳妆,然后又挑了一件青色的素衣给她穿上。她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
出门时或许脑子不清楚,在路上也没有看见迎面而来的人,对方就直直撞到了她。
奚眠觉一下就被撞疼得彻底清醒了,她望过去,是一个黑衣身形挺拔的少年,金冠束发,鲜衣怒马,好不意气,就是顶着一张和她相似五六分的臭脸,见到她也没有什么好气。
“怎么,眼睛不好吗?还是说你在乡下养废了,净往别人身上撞!”对方那张原本和她相似的脸立即变得刻薄扭曲起来。
奚眠觉一张脸皱起眉来。
这人谁啊?说话尖酸刻薄的。
一旁的枳却是行了一个礼,喊了医生小公子。
小公子,奚眠觉内心疑惑,这个不可一世的玩意难道就是她传闻那个便宜胞弟?
对方冷哼一声,奚眠觉听这一阵仗,就知道对方来势不好。
她先是揪着枳的袖子假装害怕往枳的身后缩,对方瞧见她这一副怯生生地模样,脸色稍有一点缓和。
“枳姐姐,他是谁啊?”奚眠觉小声地问,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不是些普通人,自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小女公子,这是你同父同母的胞弟,也是我先前和你说过的小公子。”
奚眠觉拉了拉枳的袖子,枳行了礼,道“主君还在等我们过去,我先带人走了。”
那人摆摆手,顶着一张臭脸就走了。
“小公子年纪稍小,年轻气盛,小女公子不要和他计较。”
奚眠觉点点头,她记得她的这位胞弟好像叫什么奚什么来着,等回头再问问枳吧。
她被人领着,就这么到了前厅,恍恍惚惚间被人推了一把,才大梦初醒般清醒过来。
里面坐着不少的人,眼生得紧,而最熟悉到脸莫不是三叔父。
他们眼睛不少打量观察奚眠觉的,那目光直勾勾的,导致本人紧张地出了一手汗。
主位上的女人发话了,声音不大,语气沉稳,颇有气势。
“过来吧。”
奚眠觉抬头,竟是一愣,身体却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像,实在太像了。
浓黑如绸缎的青丝盘起,额间金钿闪耀,五官秾艳,骨相优越精致,可观性十足,气质内敛华贵,沉稳内敛又透出隐隐锋芒,美丽却淡漠,漂亮似书中洛神,单单眉眼就和她几乎如出一辙,道人看了都是一对母女。
怪不得人人见了她的面容都觉得是这位夫人的亲骨肉,合着这一家子基因这么强大的。
只不过奚眠觉皮肤黝黄粗糙,五官不及女人精致,眼睛没有那么狭长,脸型没有那么流畅,对比下来,她的容颜倒是带着孩子特有的生动,以及过分秀气。
土土的,很安心。
传闻这位夫人年轻时,曾有无数的世家子弟门生为之倾倒,更有文人称赞道佳人绝世独立,琼枝玉树,倾人倾城。
一枝秾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
胜似画中仙人。
如今虽容颜渐衰,但仍然能打能抗。
美丽,也实在心狠,与乳胶的她形成鲜明比对。
奚夫人不语,只是一味打量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儿,良久,才开口道:“一会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便是我奚氏的女公子,过几日我会请教书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还有我会派身边的人教你学学规矩识人,”
“你也不必过于拘束,我奚氏自不会亏待你了去,现下我也累了,你自与家中杖毙聊聊吧。”
奚眠觉道:“是。”
然后几位长辈也七嘴八舌纷纷介绍,宽慰一番道荀氏不看重亲缘便是如此性子你不要同母亲置气等等此类话语,最后奚眠觉和各位打过招呼后跟着枳走了。
着实累人。
枳瞧见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模样不禁好笑,又听见她问:“枳姐姐,今天我们遇到那位公子是谁啊?”
枳答道:“那是小女公子你的胞弟,一胎同生,一样年岁,小女公子出生不过比他早半刻。”
“那他叫什么呢?”
“小公子啊,名濯(zhou三声),字未央。”枳还特地在纸上写了是哪个字。
奚濯,奚未央,未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联想起那种刻薄的冷脸,奚眠觉直接笑得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
这名字取的那可谓是真的好。
枳就这么看着她胡闹,嘴角挂着笑,又交代了几位长辈和上下姐妹的名。
比如她的兄长,名彧,字洐舟。
奚眠觉竟然都有些怀疑荀氏为奚?取字时是不是照着女儿家来取了,怎么取名水平忽上忽下的。
后来才知道,兄长的名字是他们那位才华修养出众的奚父和奚夫人取的,而奚濯的字却是在奚父逝去之后,奚夫人为他取的。
奚父年轻时也是才华横溢,年少有名,世家独独出众的人——性子温润如玉,翩翩有礼,品性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只可惜天妒英才,蓝颜早逝,也是可惜。
更可惜的是,奚眠觉既没有继承到母亲的美貌,也没有继承到父亲的天赋。
对于面前难以辩识的繁体字,简直就是两眼一黑又一黑。
简直就是……现代文盲代表!不堪入目,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