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云升在一个古楼顶上,银色的云面,挡住了所有的光亮,半展旗卷着,黑色的木板边上,很快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示意这里还有空房。
夕阳西下,拉长了土地上两个影子。
邓通早已对二人下了咒,现在两人都是一副人模狗样,李雁的扇子又摇了起来。
两人走到官驿,门口便看到,驿官正驱着马。
看到两人?他愣了一下,神色似有惋惜之意,随即热情起来:“客官回来啦。”
他领着两个人来到后院的槽枥之间,指着一匹矮墩墩灰扑扑的马说,“这马前两天跑来的,一来就直扑到红马身边,我们想赶走它,红马还拦着不让。我们可不敢对它动作。”
他搓搓手,那意思很明显,麻烦把这矮脚马的账也结一结。
李雁定睛一看,正是自家的小灰驴。
他心疼地直哼哼,不情不愿数出几个钱——小金统共也没给多少盘缠,居然要花在马上!这回去报账,恐怕又得挨骂。
一手交钱一手交马,小灰驴被赎回来,看着李雁,裂开了嘴。
李雁居然从一匹马的脸上看出了“讨好”两个字!
“被伺候的开心吗?”李雁用扇子敲它脑袋,“再有下次,我卖了你熬阿胶去。”
小灰驴打了个响鼻,第一次为自己正名,它是匹马,不是头驴!不能熬阿胶!
总归救了自己一命,怎么样也不能去熬胶——
李雁摸摸它的脑袋:“你是怎么在密林找到我的呢?”
小灰驴自然说不出话来。
比起小灰驴的欣喜,枣红马肉眼可见兴致不太高,不断喷着气,蹄子也在刨。
邓通看着自家的糟心马匹,居然被一头驴子比下去,气不打一处来,拍拍它的鼻子:“你不拉肚子了?”
枣红马不高兴,邓通指着它鼻子说:“你都不知道来找我们的?”
“这是不可能的,二位一定是搞错了。”驿官为马叫屈说,“两位有所不知,这林子太密,马匹进去,反倒难辗转,大多数都将马寄养在小的这里。”意思是,就算它不拉肚子,也得留在这。
李雁摸着小灰驴的手一顿:“你怎么这么聪明,居然能找来?莫不是成精了吧。”
小灰驴蹭了蹭他的手心,逃避他探寻的目光。
两人睡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开始慢悠悠回程——走了整整半个月,才见了上阳城的大门。
同样的朝雨浥轻尘,同样早市已过,同样小金童子抱着个扫帚,见到街上有人,立刻扑了过去。
李雁翻身下马,接住了他——
“师傅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小金伸出手,给了他一个小袋子。
收到礼物的震惊已经大于怼小金的心情了。李雁不敢接——他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从小金手上拿到什么东西。
在小金期待的眼神中,他还是把东西拿了出来——
居然是祝余!
李雁眼一眯,难以置信:“给我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心?”
“师傅你这是什么话!”小金搓搓手,“师傅你在外多有跌打损伤,身上备点药总是好的——这炮制后的祝余虽然药效减半,但咱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凑合凑合得了。”
李雁狐疑地收下,仔细嗅了嗅,是祝余没错。
“师傅你就没什么要给我的?”小金伸出手,两眼放光看着他。
李雁一巴掌打上去:“我就知道你是来讨债的!”
小金挨了一下,抱着手在哪干嚎:“师傅啊,我手被你打断了,你得给我精神损失费啊!”
李雁看着左右隔壁都快被他嚎出来,捂着他的嘴就往屋里拖,独留邓通一个在外面丢脸。
邓通反倒被邻里们可怜了——又一个不知人生艰难的年轻人被骗到天正教三重天分舵打工了!
在邻居们同情的目光中,邓通牵着两匹马关上门,还没来得及把扫帚递给小金,就看到李雁手中的东西,那是——
李雁顺手把怀里的手帕丢给小金:“飞红没有,换了个这个。”
小金捧着双手,以为什么宝贝,轻飘飘是条帕子,立刻小脸一垮,牵着一角抖起来:“我当是什么宝贝,不过是条帕子!”
象牙白的帕子,在阳光下发出流水一般的金光,好似无数灵气织就。
“我就说师傅你偷懒了,果然是躲到温柔乡了!”小金没好气,“连人家姑娘的手帕子都拿来了!”
李雁没好气地说:“都告诉你了,是用飞红换的!”
“怎么可能?师傅你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小金瞪大眼睛,明显不信,“你咱们什么时候做过这种蚀本生意!”
“有时候得失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李雁故作高深莫测。
实则心痛无比。
蒋子文就是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小金还没来得及怼他,大门便被敲响了,街头的赵员外进来收账了,小金立刻躲到了李雁身后。
之前黄长老支走了他们账上所有的银子,小金只能先赊钱,打着保票说李雁能带银子回来,这些天一堆债主都堵着李雁呢。
李雁叹气,对着小金说:“你去把这帕子卖了吧。”
他又回屋,取了自己枕头被子,堆在小金的脑袋上:“这些也当了,就说我冬天再取。”
反正这天是渐渐暖和起来,晚上不盖被子也没什么关系。
邓通抽出小金的手帕:“这可不能卖!”
从小金抖着帕子的一瞬间,他就愣住了——这,这,李雁哪来这么珍贵的东西?!
他拿出银子,将那些债主一一打发走。
“看不出师叔祖居然是个识货的。”李雁拍拍胸脯,用一种极度痛心疾首的口吻说,“看在师叔祖帮我还债的份上,这块帕子就忍痛割爱,舍给师叔祖了,从此我们的债务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三千两银子!
邓通可是帮他还了整整三千两银子!
这种冤大头哪里找?
邓通拿着帕子,仔细对着阳光看了起来,象牙白的帕子上,用玉髓抽出的丝绣着龙纹,隐隐有腾于九天的假象,下一刻便能从帕子中间腾云而起。
——“你这帕子是从哪来的?”
“你管我哪来的!”李雁有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亏大了,便伸手去抢,“你要是觉得亏了,我出去当了,回头还你钱!”
邓通微微侧身,立刻躲过他的扑闪:“这帕子是天蚕吐出的真气织成的。上下九重天,一年不过能搜括两匹!”
“它是能防水还是能防火?”李雁起了点兴趣,“再不济也能刀枪不入吧。”
邓通满脸黑线,恨不得把他脑壳掀开,看看这不开窍的脑袋里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它什么都不能!这么金贵的东西,你觉得谁能用得起?”
金贵而无用。
就是它最大的用途!
它是皇家彰显身份的标志!
“原来是贡品。”李雁点点头,越发觉得蒋子文和小侯爷关系不一般,“这么说,我卖你三千两岂不是卖亏了?”
“你敢卖,人家也得敢收!”邓通哼了一声,“你从哪弄来的?”
“小侯爷给的。”李雁答。
反正蒋教主和小侯爷关系好着呢,肯定是小侯爷给他的,这么说只是省略中间步骤,不算胡说八道。
邓通看着帕子,李雁不清楚他还不清楚?
三重天的小侯爷,接到这帕子,怕不是得供着,怎么可能随便送人?
李雁撇撇嘴,眼珠子一转,突然想起蒋子文随手扔手帕的样子。
想必他还有很多,下次在他面前撒泼打滚混的满脸泥,说不定还能蹭到一块!
看来这蒋子文不是大魔头,而是大金矿!
小金倒是很开心,收了三千两银子,果然被他师傅甩了一个脑瓜子——
“刚才撒泼打滚的是谁?”李雁说,“居然说你师傅总做蚀本生意,现在看到我是多么英明神武了吧。”
“算了吧。”小金撇嘴,“你肯定没想过这玩意能这么值钱——之前又不是没有过。之前帮街头张二,奶奶找孙子,废了好几天,最后也就收了人家两张肉饼。”
李雁瞪着他:“没大没小!我这是长线投资懂不懂?你没看到现在我每次去张二,奶那买饼肉都比别人多吗?”
门又响了,小金去开门,就是刚才还在说的张二,奶奶,老人家拿着两块饼,递给小金:“你们师徒俩吃点吧。这可怜的孩子,跟着师傅,三天饿九顿的。”
“奶奶,我这是在训练他辟谷。”李雁大声嚷嚷,要给自己正名!
“闭什么闭!”张二,奶奶瞪他,“你自己怎么知道在外面吃好的啊。”
李雁闭嘴,不和老人家计较。
等老太太走了之后,他手一伸,小金不情不愿将手中的饼给他,看着他当面一大口,忍不住直咽口水,呵呵一笑:“就算你不长线投资,张二,奶奶看到你这张脸,也会给你多放肉!”
李雁抄起手头的饼就往他脑袋上砸去:“说得好像我出卖色,相似的!”
小金顺手接住,也不嫌弃他咬过,大口吃起来:“你要是肯出卖色,相,我们还能天天在这吃饼?”
李雁气绝。
晾了半晌,捶胸顿足:“都是我这个管事不好,我没本事,害的分舵上下天天跟着我吃饼!”
小金不理他,端起扫帚开始扫地,李菩萨心肠好,三天哭两回,习惯就好。
蒋子文蹲在屋顶上,看着两人有来有回,对李雁倒是有了新的印象——
这人爱财撒谎小心眼,不过本性似乎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