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炬木散发出柔和的光,阮罗帐无风自动,微微漏出一缕风,吹在那副绣品上。
乱针绣的丝线,流淌出耀眼的光华!
线用的是五色线,在白日光线下瞧不出什么,只一团乱麻。炬木发的是橙光,看不见颜色,只能看到针法,这绣法暴露无遗!
李雁见他端着绣品,对着光发愣:“师叔祖瞧出什么了?”
“你有事师叔祖,无事日小三。”邓通斜了他一眼,“可够讨厌的!”
李雁笑嘻嘻地开了扇子,带出一丝风:“那你今天是师叔祖还是日小三?”
邓通呵了一声,还是将这图案指给他看。
几根线条,中间一个漩涡样的图案。
李雁从店家的案桌抽屉中拿出纸笔,在他的指挥下描了起来。
完全靠针法去标记,没有那么准确,李雁的动作顿了好几次,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整个图案画下来。
“阿嫣啊,你这么多年来,画工是一点没长进!”邓通看着歪歪扭扭的线条,把纸拍在桌上。
李雁撇撇嘴:那你倒是自己画啊,自己干看着不动手。
不过他怂,只敢怒目而视,毕竟他可害怕邓通把自己赶出去,那可真得露宿街头了。
邓通又排出了他的那一套东西,李雁也会拆解,忍不住用衣摆裹着手,准备拿上化玉水,手就被一柄刻刀打了上来。
邓通甩给他一双手套:“你难道想被人看出来?”
李雁满脸问号。
“我就说当年师傅教课的时候你都在睡觉了。”邓通一边手上的动作不停,一边说,“化玉水的颜色可是很特别的。”
李雁这才想起来,化玉水有毒,可沾了玉之后,便会发出如玉般的光泽,以前师姐妹们总是不要命,拿它在衣服上画好看的图案,后来被师傅勒令在所有弟子面前罚站,才制止这股不正之风。
“算了,我这手可没你稳。”李雁叹气,“我还是给你描边吧。”
两个人分工合作,窗户外面渐渐漏了白,炬木的光也渐渐暗了下去,所有图样都被描了下来,有大有小,铺了满满一桌。
李雁只觉得脖子有点酸,他锤锤肩,抬头,那绣品又变得平平无奇一件,细看针脚乱七八糟,只有拿到一定距离才能看出它的五彩缤纷。
“想要你就拿走。”邓通脑袋顶像是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地说。
李雁喜滋滋地摸着这绣品,好些图案,泛着金属的光泽,不是金线就是银线染色,放到外面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将这块绣品收好,放到自己的怀里,嘴上客气一声:“你这是给大司马办事,昧下来怎么好。”
“那你就把东西给我放下。”邓通悄悄桌子。
李雁眉头一挑:“给我了就是我的。你凭什么拿走!”
邓通懒得理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堆图纸。有大有小,根本就不像是从一张里面截下来的。
他拿起两张,大图能做围兜,小图只有巴掌大,反复比对线条粗细,也不能确定,这小图到底是大图的一个细节?还是要放大?
李雁过目不忘,这些图的细节在他的脑子里慢慢拼合,反复比对——一个漩涡图案慢慢浮现出来。
每片地图的碎片,都有一个相同的图案——漩涡。
或大或小,但是形状几乎一样,一个螺旋,最后有一个勾,若不是看了这么多遍,一定会以为那不过是绘图者毛笔上的一根斜毛,不小心带错了一下。
可每一个漩涡都有这个勾,那就只能说明,是有人故意画上去的。
围绕这个漩涡,这些图在李雁的脑子里刮起了风暴,各种图案不断放大缩小,翻滚碰撞,终究慢慢拼成了半张完整的地图——最中间的地方残缺了,不只是他们没收集到,还是这地图本来就没有那一块内容。
“漩涡!”李雁拿起笔,以漩涡为中心,开始画了起来。
窗外突然暗了下去,就像天狗吃了太阳——
光线一下暗了起来,李雁抬头,对面的邓通突然不见了。
“师叔祖?”他双手一抱,掩住面前的图纸。
房间里空无一人,一道闪电劈来,外面亮了一瞬,轰得一响,点燃了屋子中央的炬火,随即一片死寂。
几缕黑烟从火焰上飘出,慢慢向上,又扩散到整个屋子,被熏成昏黄一片。
“日小三!”李雁一声大喝。
“鬼叫什么呢!”邓通没好气地说,“你看你画的图,哪个鬼能看懂?”
李雁眨眨眼,邓通好好地在他面前坐着,窗外依旧漆黑,屋里的炬木也烧着。
他的心放回肚子里。
“今天我们估计是去不了北邙山了。”邓通走到窗边,推开了一道细缝,屋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只怕雨水会冲掉更多线索。”李雁说罢,画好最后一笔,飞快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一股脑扔到邓通的须弥戒指里,“咱们得快点走。”
隔着几层纱,雨水飘在脸上的凉意。
“你不要命了?”邓通问。
“日小三。”李雁说,“你这趟完不成任务,恐怕回去也交不了差吧。”
他举着那张残图,最重要的中心位置被抠掉,有了剩下的部分也是白搭——更何况李雁的绘制并不标准,有很多漏洞,根本无法交差。
有些秘密,知道了,不交出些东西,恐怕就会有灾祸。
还未等邓通说话,外面传来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心生警惕,李雁一把将图拍到邓通胸口,自己凑到门边,小声问:“谁?”
门外并无人答话。
李雁的手搭在了门锁上。
这里的门只有钥匙能打开,平日里的符咒根本毫无作用。
他转身,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是小二:“客官,咱们的时间可已经到了,这要继续住下去,可得再给银子了,您要是不急着走,那就由小的给您把银子带下去。”
“一会儿我下去,你们还怕我赖账吗?”李雁高声骂道。
“客管自然是不会赖账。”小二并不走动,也不催促,就如同侍卫,站在门外。
李雁正想骂人,后脑勺被一个东西砸了,他翻身一捞——邓通收好了图,砸了一锭银子:“让他快走。”
李雁摸了摸银子,脸上挂起了一管的微笑,开了门,把银子丢给小二:“给你,快点滚!”
小二满脸堆笑,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一个蒸笼,并两个扣了碗的碟子,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您可要吃早茶了?咱们这儿的点心可是一绝,放心,不多收钱……”
“难得你们倒是有点规矩啊。”李雁笑着把人一推,笑骂着说,“不过我倒是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不敢吃。”
他见那小二走了,后退,关上门,一回头,屋里漆黑一片。
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回,瞳孔骤然放大,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连屋子中间悬浮的那根传说中千年不灭的炬木也看不见了!
不过一息之间,就着了他人的道!
也不知道邓通现在怎么样了。
李雁立刻警惕起来,他悄无声息推开身后的门,一个闪身出去,对面依旧是同样的房间!
刷的一声,他的扇子立刻横在了胸前。
靠着墙壁,开始往窗户靠近,猛地推窗——推不动?!
他一扇子捅向窗纱,那层羊皮纸很快就破了,后面却如铁石一般硬——
居然是一堵墙?
这是把他困在这里了!
“不知道哪位英雄,把在下困在此地,若是想要在下的命,可否让在家听个理由?”
房间里一片寂静,好似没有任何人,李雁却感到,有什么人,一直在监视他,却不是一直盯着不放,而是带着些漫不经心,如同猫看着爪子中的耗子,确定它逃不出手心,于是就任它蹦跶开了。
半晌,李雁听到一声轻笑,不辨男女,只轻轻一声——
李雁敏锐朝床间看去,床幔被钩子勾在两边,整个床铺大大方方地展示着。
一片正红,犹如大喜之日的满堂欢喜,被子上绣着戏水鸳鸯,端端正正平铺着一方喜帕——
李雁极为小心,走到了床边,挑开床单,确认床下,什么都没有,纵身一滚,缩到床底!
整个房间,四平八卦,就这儿是生门。
“你选好藏的地方了?”那阴阳模辩的声音问,“那我可来找你了。”
李雁死死咬着舌头,才没让自己问出那句“你找到我又怎么样?”
空气突然凝滞,一阵腥臭味扑鼻而来。哗啦啦的搅动,如同船桨搅动布满了水草的死湖。
李雁捏紧了手中的扇子,平日里最怕这些鬼怪了,此刻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一张烂了一半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它张开了嘴,一条舌头掉了出来!
李雁啊地一声尖叫,合上扇子就捅了出去——
铁扇如刀搅豆腐,轻易就把那腐尸的脑袋捅了个对穿。
那腐尸怪叫着,伸出手来要掏李雁的脑袋,李雁抽回扇子,碰地一声对上它爪子,发出几星火花!
拿东西力道奇大,李雁渐渐招架不住,在床底勉强翻了个身——那爪子立刻悬空劈下,在地砖上抓出四个洞!
李雁来不及瞠目结舌,又是一爪子,他只能勉力转身。
腐尸眼见爪子抓不着,居然开始掀起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