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第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

永安道的另一头，是繁华的新都街市，然而，天色昏沉，大雪茫茫，往日人声鼎沸的街巷，行人寥寥。

“本王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呢。”

曦华停下脚步，愣了一下，随后从袖中翻出一片绿色翎羽。那翎羽通体透亮，绿得都快要滴出水来，顶端还泛着淡淡的五彩色。

“我害怕。”曦华盯着翎羽道。

只见那躺在掌心的翎羽忽然立了起来，似乎是被风吹着了一样，轻轻动了两下，道：“怕什么？”

“我怕，因为我不是我，让他也不是他了。”曦华托着翎羽，继续往前走。

“呵，几百年了，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真难得。”翎羽动了两下，继续道：“你既不去见他，又不想走，还身无分文的，是想在这新都乞讨为生吗？恕本王直言，若是……”

“不会的。”曦华打断它。

“算了，本王就是想提醒你一下。还有啊，你身后多了一条尾巴。”翎羽说完之后，就躺倒不动了。曦华将它小心收回袖中继续往前走。

下着雪的天，阴沉沉灰蒙蒙的，察觉不出时辰，等曦华回过神时，天光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是有雪光掩映着，并不觉得黑。四周散落着朵朵橙色光亮，像黑夜里的星光，那是人间灯火。

曦华左右看了看，一时没认出来自己在哪。她原地站了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只见她身后五六步外，站着一个红衣少年。

那少年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青涩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

怎么是个少年？曦华眉头微皱。她还以为所谓的尾巴，是王子府的人呢。

“你是在跟着我吗？”曦华上前两步打量眼前的少年郎。他虽年轻，但身量已经长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他头戴玉冠，面容俊朗，肌肤雪白，脚踩着一双华美的兽皮靴子。衣裳轻薄，身上却没沾上半片雪花。

少年不自在地站直身子，朝曦华一礼，道：“我，我不知道去哪里，见街上有个人，就跟着走了。”

“你心情不好吗？”曦华问。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轻轻点头。

“你有坐骑吗？”

少年怔了一下，继续点头。

“我想去海边看日出，你能带我去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再次点头，道：“你灵力低微，应该经不起在大雪天里飞行那么久。不过，如果我用灵力护着你的话，应该可以。”

曦华眉眼弯弯。多么单纯善良的少年郎啊。

少年招来坐骑毕方，又给曦华施了一个护身障，把她轻轻带到毕方背上，然后小心地坐到她的侧后方。这个位置能在发生不测的第一瞬间，护住曦华。

天空依然飘着大雪。雪花一落到护身障上，就被融成水汽，重新蒸腾到云里，留下似有似无的微弱痕迹。护身障里面没有风，也感觉不到丝毫冷意，曦华不自觉地舒展了一下身子。

脚下是一片被大雪覆住的，高低错落的白，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可少年似乎没有在这样的天气乘坐骑出过门，看得津津有味，曦华不忍出声打扰。

毕方速度奇快，没过多久，两人就到达了东海边。幸运的是，东海这边虽是阴天，却没有下雪。曦华抬头看了看天上隐约可见的几颗星，算算离日出应当还有一会。

少年是神族，修的又是火灵，最不怕冷。但他还是从岸边捡了一些枯树枝，给曦华点了一个火堆。

曦华坐到篝火边，看了少年一眼，道：“你说吧，我听着。”

少年一怔，没明白她的意思。

曦华微笑，道：“你心情不好。”

少年耳根未红。他不自在地坐到曦华身旁，盯着身前的火苗，道：“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嗯。”

“我从不知道，像这样的大雪天，从高处往地面看，能欣赏到如此美景。我忽然发觉，平常看腻了的东西，换一个角度再看，会有不同的收获。再联想到近日发生之事，忽然心有所悟。或许，是我之前太固执，太刻板了。”

“哦。”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

少年转过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奇道：“你就不问问我，我之前在烦什么事吗？”

“那你之前在烦什么事呢？”曦华从善如流。

少年转过头看向篝火，道：“前不久，父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位身份尊崇的贵族姑娘。”

“嗯。”

“今天，父亲跟我说，再过两日，他要请那位姑娘来家里做客，让我准备准备，不要怠慢贵客。”

“招待客人是应当的。”

“可我不想。”

“哦。”

“从小到大，我所有的事情，都是父亲决定的。大到灵力修炼，小到何时起身，何时入睡，甚至饭食的菜式，都是父亲说了算。在府里，父亲的话，就是最大的道理。”

“你父亲挺关心你的。”

“可我不喜欢这种关心。我只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人人提起我，都只会说，是父亲的儿子，我连个名字都没有。”

少年的语气很急，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气闷。

“那位姑娘很差吗？”

啊？少年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少年想了一下，道：“也没有吧。我只在宴会上见过她两次，同她并不相熟，并不知道她哪里好，哪里不好。我只是，只是不想什么事都听父亲的，像个木偶一样，被他摆弄。”

“嗯。”

“你‘嗯’什么？”少年奇怪地看着她。

“只是想告诉你，我在听你说话。”曦华道。

“哦。”

“嗯。”

……

“你好奇怪。”少年道。

“哪里奇怪？”曦华问。

“说不上来。”

“有人听你说话不好吗？”

“好啊，可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少年澄澈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嗯。”

……

四下一片静谧，安静得只剩下海浪声，虫鸣声，还有大火烧柴时爆出的火花声。

“我饿了。”曦华打破宁静。

“可我不会做饭。”少年直愣愣道。

“你会抓鱼吗？”曦华问。

少年摇头。他修的是火灵，有些怕水。

“哦。那就等看完日出。”曦华道。

“啊？”

“等看完日出，你带我回新都，顺便请我吃饭。”曦华说得理所当然。

“嗯。”少年一时并未觉得哪里不对，爽快应下。

然而，上天是公平的。东海附近虽然不下雪，但天气阴沉，几乎感觉不出来天是什么时候亮的，更遑论看日出了。

回去的途中，曦华一直垂着头。少年以为她是因为没看到日出，心中失落，安慰她说，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带她看一次日出。

曦华但笑不语。

新都还在下雪。二人落地之后，少年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他带着曦华来到一家食肆，要了店里最好的饭食。

食肆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伙计上完饭菜之后，就躲到了后头的厨房，围着炉灶取暖。

吃完饭后，少年站在食肆门口，看着外面的飞雪，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想再走走。”曦华拒绝。

“我叫奉燊，祝融府的奉燊。下次天气好，你去找我，我带你看日出。”奉燊道。

曦华莞尔。明明看日出是自己提出来的，这少年却记在了心上。

“我叫曦华，有缘再见。”

出了食肆，走上大道，曦华抬头看了看，下意识地就往王子府的方向去。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奉燊。

“我家也在这个方向。”奉燊解释。

曦华点头。

奉燊快步上前，同她并肩而行。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再往前，就是贵族们聚居的地方了。

曦华也住在这里吗？

奉燊悄悄转头，目光再次落到曦华身上。认识一整晚，他一直没有想过曦华的身份。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哪座府里的侍女。

曦华走得很慢，奉燊为了配合她的步调，也放慢了脚步。路过祝融府的时候曦华没有注意，奉燊也当自己没看到。又往前走了一段，曦华忽然停下脚步。奉燊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座威严的府邸。

府邸门口，侍卫赤悄悄咳了一声，同他搭档的侍卫梁立刻警醒，往街角的两个身影看去。

先是那少年。光看那身在雪地里也泛着光的轻薄绸衫，就知是哪个府上的贵公子。而他身旁那位姑娘，那姑娘……侍卫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终于明白阿枭所谓的“见了便知是她”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长得并不出众，一身粗麻衣裳，站在人堆里，根本不会被注意。但是站在王子府门口，就特别显眼。因为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王子府，更别说堂堂正正地站在王子府前。而且，他们看王子府的眼神，要么热切，要么敬畏，不会像她这般平和，仿佛王子府同这都城里任何一座宅子并无区别。

“怎么了？”奉燊轻声问。

“没什么。”曦华收回目光，道：“走吧。”说完，便转身打算原路返回。

但奉燊却没动。因为他看见王子府里忽然冲出一道人影。

“来来去去，过门不入，你就这么瞧不上我这？”来人抓住曦华地胳膊，面色比语气还要冰冷。

“我……”曦华转过头，有些慌张地看着来人，结结巴巴道：“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姬俊愣住。

见两人僵住，奉燊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见过姬俊殿下。”

姬俊顺了一口气，看向奉燊，道：“多谢你昨晚替我照顾她。改日再登门致谢。”

说完，在奉燊和两个侍卫惊愕的目光中，把曦华拉进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