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子府后,曦华又变成了院子里的一座活石像,除了吃饭睡觉,就只会在院子发呆。一连十多日,都没迈出院门一步,连杏花糕都不做了。弄得凤尾都快以为,这院子是座囚禁她的牢笼。
“姑娘,你再不出去走走,就要在这院子里生根发芽了。”凤尾坐到曦华身边,托着下巴,很是无奈。
“那你就去给我找个花盆,栽进去。”曦华笑道。她很喜欢这个丫头,俏俏的,闹闹的,激灵起来的样子很像桑葚。
“真那样的话,殿下会杀了我的。”凤尾嘀咕。
“你很怕他吗?”曦华问。
凤尾摇头:“那倒没有。殿下对我们可好了。别说杀人,就连惩罚人,都没有的。”
“那你愁什么?”曦华早就注意到,这丫头这几日有些闷闷的。
凤尾眼珠转了转,大着胆子,道:“殿下都好几日都没来看你了。姑娘,你不会是惹殿下生气了?”
曦华笑道:“你家殿下哪有那么容易生气。你若是实在闲不住,就把自己栽回盆里,也好给这院子里添一分颜色。”
凤尾蔫了。她虽也喜欢住在花盆里打瞌睡,但那样实在无趣了些。
为免凤尾这个丫头瞎担心,曦华只得偶尔出去走走。春光正好,王子府中精心养护的花草争奇斗艳,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盎然生机,让人见之心喜。
这日从花园回来,曦华忽然觉得院子与平日有些不同。进去一看,差点叫出声。
院子里像是被狂风刮过般,满院狼藉。刻意堆砌的山石把一院子的名贵花草砸了大半,粉色的桃花和红色的垂丝海棠花瓣散落一地,门口花盆里的凤尾,满身的叶子不知被谁摘了个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
“这是怎么了?”曦华看向凤尾。
“姑娘,你快跑。”凤尾摇了摇身子。
“跑?跑哪儿去?”廊下飞来一个绿色身影。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见本王飞过来,曦华下意识地蹲下身子,抬起胳膊遮住自己的头脸。
“跑,你有本事跑啊!”本王一边扑腾着翅膀拍曦华,一边骂道:“几年不见,胆子肥了,都敢拿心头血喂药了!你还要不要命了?要不要命了!”
本王察觉到曦华的气息有异常时,气得咬牙切齿。若非曦华当时不在身边,怕是早就被他啄成光杆凤尾了。
“我知错了,你别骂了。”
“你都没脑子,怎么知错?”本王骂道:“你去找那小毛蛇之前,为何不告知于本王?”
因为怕你阻止啊。可曦华不敢说。她埋头蹲在地上,一副任君打骂的样子。
“起来!”本王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曦华的后脑勺。
“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曦华站起身,瑟瑟缩缩地后退一步,道:“他托我给你带了两坛酒。”
“他会给本王送酒?什么酒?”本王道。
曦华看向凤尾,想叫她去拿酒。
凤尾颤了颤光秃秃的身子,不愿从花盆里出来。
“你怎么能把她弄成这样子?”曦华有些不忍心:“她是无辜的。”
“只不过是没了头发而已,过几天就长起来了。”本王无所谓道:“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什么叫只不过?!凤尾又颤了颤身子。把一个姑娘剃成了光头,这跟当众扒了她衣裳有什么区别?!
曦华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晶莹透亮的玉珠。那玉珠一落到凤尾身上,便化成一股柔和的绿光,将凤尾紧紧包裹在内。随后,凤尾光秃秃的枝杈上眨眼间便生出一片片绿芽,几息之后,那绿芽便长成片片绿叶,看着比之前的叶子还要翠些。
叶子完全长好之后,凤尾从花盆里跳出来,朝曦华一礼,道:“多谢姑娘。”然后,便气呼呼地瞪着本王。
“瞪什么?还想动手?”本王一副很欠打的口吻。
凤尾气得握紧拳头,柳眉倒竖。
“好了,本王,你就别欺负小孩子了。”曦华赶忙劝架。
“凤尾,你去把那两坛酒拿来。”
凤尾狠狠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本王鼻子灵得很,酒一出窖他就嗅了出来。他用翅膀蹭了蹭脸颊,疑惑道:“六万年的红缨酒?这小毛蛇到底做了什么,要拿这酒赔罪?”
曦华知道这关早晚要过,干脆缩着脑袋把末光的请求说了一遍。
“你答应啦?”本王羽毛微竖。
“嗯。”曦华应完之后,立马连退三步。举起双臂,护住头脸。
预料中的一顿打并没有降临。曦华等了一会后,大着胆子抬头看本王。没想到,竟从本王那绿豆大小的眼睛中,瞧出些伤感的意思。
“怎么了?”曦华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本王的翅膀。
“没什么。”本王跳开。
“哦。”
“你既然答应了,到时候就一定要做到。”本王闷声道。
“嗯。”曦华点头。
本王一向来去无踪,这次却不知为什么,竟在院子里住了下来。只是,他这一住,虽没麻烦曦华什么,却苦了凤尾。
打,打不过,骂,骂不过,还一天到晚没事找事,差遣得凤尾脚不沾地。凤尾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又不能找曦华帮忙,恨不得立刻自戕而亡。
这晚,凤尾又一次对月祈祷本王吃饭噎死,喝水呛死的时候,本王忽然落到她窗前,道:“小丫头,本王带你出去玩吧?”
凤尾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两步,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本王眼珠转了转,不屑道:“你这是何意?本王若真想对你做什么,你还能活到现在?”
“哼!”凤尾扭过头不看他。
“那日若不是你先把本王当做外敌,自不量力地开启那不堪一击的阵法,本王又怎会扯光你的叶子?你挑衅在先还在她面前告本王的状,本王都没同你计较,你难道不该感激本王吗?”
“你逼我一个木妖去厨房烧火,还叫不同我计较?”凤尾怒道。
“你已修成人形,寻常柴火如何伤得了你?”本王一脸无辜。
“你!”凤尾被他噎得心肝疼:“明日我就让总管养一群鹰隼在院子里,看你怕不怕!”
“本王等着啊。”
这嘲讽的语气!若他此刻是人形,脸上一定满是讥笑。
次日一早,凤尾自噩梦中醒来之后,在院子里找了一圈,竟没找到那抹青色声影。她暗自舒了口气,心道:嘴上说着不怕,有胆子别躲啊。
本王一走,小院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曦华把自己关进了房里,又罕见地在门口设了结界,任何人不得进出。凤尾终于腾出手来,费了几日功夫,将院子的花草栽补修剪,重新布置好。之后,她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逛了几圈,见实在找不到事做,就又把自己栽回了花盆,做回了自己盆景的本分。
春光和暖,春风如水,凤尾缩在花盆里,不由得打起了瞌睡。梦中没有那只小青鸟,没有压迫和威吓,美得让她不想醒来。
只是,大概她这些天运道实在不佳,美梦做到一半,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她睁眼一看,见姬俊不知何时竟被困进阵中,被风刀霜剑逼得狼狈不堪。
“殿下!”凤尾赶忙从花盆中跃出。
她一离开花盆,阵法立刻停止。
姬俊也终于得以喘息。他半跪在地上,几乎脱力。身上全是伤口,鲜血将被割成了碎布的衣裳染得朱红。
“殿下,你无碍吧。”
“这阵法的威力为何突然强了这么多?”姬俊松了口气,问。
“我,我不知道啊。”凤尾急得六神无主。
姬俊四下看了看,道:“谁动过这院里的布置?”
凤尾想了想,似乎本王在的时候,曾逼她掘土运石,移树挪花。
“你是说,那位前辈来过?”姬俊惊道。
凤尾点头,将本王来之后的事情,仔细说清。
“姑娘自它离开后,就一直在房里闭关。房里有结界,我进不去。”
姬俊点了点头,从怀中翻出几粒疗伤药服下,然后坐到廊下,开始调息。
出了这样的事,凤尾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偷懒。她怕本王在院子里还留了别的玄妙,不敢乱走,干脆关了院门,坐到门槛上,扮起了镇宅兽。
几日后,院内忽然传来动静。凤尾开门一看,本王那只讨厌的鸟儿正落在一枝怒放的桃花枝上,闲闲地看着姬俊。
“看来你的悟性还不错,竟将本王故意留下来的那处破绽给补齐了。”
姬俊朝本王揖首,道:“多谢青弗前辈指点之恩。”
青弗?原来他叫青弗?凤尾将这名字在嘴里咂吧了几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青弗?轻浮?这名字谁取的?真是妙极!
果然,桃枝上的本王立刻跳将起来,朝姬俊挥了一下翅膀,大声道:“莫要直呼本王名讳!”
那一翅膀看似轻飘飘的,连他身旁的花瓣都不曾颤动,却裹挟着一股罡气,朝姬俊扑面而来。
时隔四十年,姬俊又一次体会到那种,全身僵硬,灵力凝滞,生死不由自主的威压。
“住手!”曦华从屋内冲出,拦下这一击,将姬俊护在身后。
本王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急什么?本王还能吃了他不成?”
“你别闹他了,他不是有意的。”曦华道。
见她护犊子一样地把姬俊护在身后,本王警告地瞪了姬俊一眼,转头看向凤尾:“小姑娘,来来来,看本王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听他那一口献宝的语气,凤尾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鸟儿哪里来的好心,指不定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想要捉弄自己。
“你这是什么态度?”本王没好气道:“亏得本王赶了几日的路,还欠了人情,才得来这么个宝贝。”
凤尾还是不相信。
曦华倒是破天荒地生出几丝好奇,道:“整个大荒,还有你需要卖人情才能得到的宝物?”
说起这个,本王也是恼恨不已。
“你是不知道,不周山山腰上那棵歪脖子树,最是小器。想当年,东海老鳌不过跟她要几朵花来酿酒,还得用万年珍珠换。还有,重明鸟一族有个小辈,不小心落到她身上,踩掉了她一片叶子,硬是被她追了半个大荒,老重明鸟赔了她好些珍宝才将事情摆平。”
不周山上的古树?曦华想了想,难道是那株万年凤凰树?据说那凤凰树全身金黄,花开如火,等闲的凤鸟都不敢落到那树梢上。
“那你找她要了什么?”
本王看了凤尾一眼,道:“她当年生在一片黑土地上。化成人形后依恋故土,便把那方土地练成了一个黑陶花盆,日日带在身上。几万年下来,日熏月染下,这黑陶盆也积蓄了不少灵气,成了个灵物。对木灵来说,应当是滋养身体的不二宝物。”
说完,本王动了动身子,凤尾手中便出现了一尊样式古雅的八角形花盆,盆沿上绘着几朵凤凰花。
“你特意替凤尾寻来的?”曦华问。
“这不是前几日惹她生气了嘛。”本王转了转眼珠,道:“这么重要的宝物,那歪脖子树岂肯送人?不过是借用几年,日后还是要还的。”
听他这般说,凤尾抱着黑陶盆,不自在地垂下头。
曦华则是一脸疑惑。这算是赔礼道歉吗?本王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好了好了,赶了这么远的路,本王累了,要休息了。无事不要打扰。”说完,本王化成一道青光,钻入曦华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