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三年。
蔡绪宁发现在不知不觉之中, 刘秀好像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刘秀只有感觉到他的心跳声的时候,仿佛才能够安稳入睡。
起初他们两人都没有在意这个问题。
蔡绪宁有时候忙昏头的时候也会直接在宫外的府上睡着,等到明日入宫朝见陛下的时候, 往往就能够看到一个双眼无神的刘秀。
阿秀同学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儿。
蔡绪宁会发现,还是因为一个偶然事件。
刘秀睡着了。
在半下午的时分,原本他们应当是在商量最近边关的布防问题,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大殿之内就只剩下蔡绪宁自己的声音了。
蔡绪宁微愣, 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刘秀单手撑着下颚,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
轻轻的呼吸声, 让蔡绪宁知道他只是睡着了。
刘秀很少会有这样的举动。
蔡绪宁认真端详着刘秀睡颜, 他很少能够看到刘秀睡着的时候。
不, 不对。
应当说自从他重新醒来之后,他基本没有看到过刘秀在他眼前睡着的模样。
刘秀有睡着过吗?
蔡绪宁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他留意到刘秀眼皮底下淡淡的青痕,那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刘秀睡了一个好觉。
在这个午后。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他发现自己披着衣裳靠坐在坐具上,桌案上原本堆积如山的文书卷轴, 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批改完成了堆在一旁。刘秀坐起身来,拿起一份看了一眼。
然后看着上面的字迹轻笑。
“在傻笑什么?”
蔡绪宁跨步走了进来。
他刚刚出门去请厨房做了一些暖胃的食物粥点, 以免刘秀醒来之后肚内空空。
期间弘儿来过一次了。
蔡绪宁抱着他站在外面对诗文。
弘儿认为自己是大孩子了, 不应当被抱来抱去。
但是当他被蔡绪宁执意抱起来的时候, 他又悄悄地把羞羞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两条小胳膊就抱住了蔡绪宁的脖子,笑眯眯开始背诵起来。
玩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回去读书。
跟着蔡绪宁一起进来的,就是已经备好的粥点。
刘秀有些懵逼地被塞了一碗粥。
吃了几口,看着坐在他身旁的蔡绪宁说道:“阿绪想说什么?”
这也是另外的一个变化。
什么时候, 刘秀对蔡绪宁的情绪变化感知远比从前还要来得敏锐?
蔡绪宁并没有感觉到被刺探的厌恶,反而只剩下无奈。
这不是好事。
阿秀把过多的情感偏执都落在他的身上。
现在没有系统,没有直播间, 没有生存点,没有那些神奇古怪的能力,没有办法再兑换出那些奇奇怪怪的物品,他与世间千万人一般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而人类总有可能面临千百万种奇怪的意外。
倘若他们此生平安无忧,那自然是最好,可以刘秀这般的态度,蔡绪宁却怕自己不好。
“你有几日没有睡着了?”
刘秀挑眉。
嘴里温热的粥滑落喉咙,他的嘴角还余着点汤汁。
蔡绪宁附身,啾了一口舔走了。
刘秀笑起来。
“三天。”
他坦然说道。
三天。
蔡绪宁心中快速计算了一下。
那不就是他离开的时日?
蔡绪宁的脸色微变,显然是生气了。
但是这怒意并不是朝着刘秀,反而是在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得更早。
刘秀却是笑。
“不比年轻的时候,早前那会行军打仗,夜行军就算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这般,眨眼就被阿绪给发现了端倪。”
蔡绪宁在桌面底下不轻不重的踹了刘秀一脚。
“好端端的怎么不睡觉,是因为睡不着?”蔡绪宁道,“为什么睡不着?”
尚且没有联想到那方面去。
刘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他径直看着蔡绪宁。
“没有感觉到你活着的气息,就有些睡不着。”
活着?
蔡绪宁蹙眉。
他抓着刘秀的手掌抵在自己心口,颇为无奈地说道:“你要如何感知?我的心跳?”然后他握着手掌继续往上,贴在气管旁。
“还是这脉搏的跳动?”
手掌下,就是蔡绪宁的喉咙要害。
一下又一下的跳动清晰得紧。
刘秀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长臂一卷把蔡绪宁拉到怀里抱住,头颅埋在蔡绪宁的肩膀上,闷声说道:“想阿绪。”
这难得幼稚的模样,让蔡绪宁在沉重之余也忍不住笑出声。
他伸手揉了揉刘秀的脑袋,打趣着说道:“你怎么与弘儿一个脾性?”
“阿绪说反了,当是弘儿肖我才是。”
刘秀一本正经地反驳。
然后两人就都安静下来。
“那我以后都回家睡。”
沉默了片刻后,蔡绪宁轻轻说道。
家。
这个冰冷的宫城,在蔡绪宁的话里说出来,就好像变作了什么温馨的存在。就仿佛当真是一个家了一般,而不是某种权威的象征。
刘秀闷闷笑起来。
阿绪。
他的好阿绪。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家养出这样的性格,总是能把冰霜化为暖雾。
这么多年了……刘秀抱着蔡绪宁的力道在收紧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刘秀曾经有过无数次涌现出要把蔡绪宁彻底禁锢的想法,可一次次却都没有付诸行动。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心软。
后来发现是因为蔡绪宁心软。
对于他,蔡绪宁总是拥有绝对的宽容与忍让。
就是这种几乎没有底线的包容,让猛兽的獠牙也忍不住收起,安逸睡在平静的领地中,仿佛清楚他既然圈定了这部分的范围……
蔡绪宁就不会走出去。
刘秀轻轻咬了一口蔡绪宁的耳朵。
“你说的,会回家睡觉。”
蔡绪宁笑眯眯地说道:“你还怕我糊弄你不成?”
他向来说到做到。
连着数月的时间,蔡绪宁再晚都会赶回皇宫,去皇子的宫殿看眼弘儿,然后再回到寝宫。身为勤政的好皇帝,那个时候刘秀自然是没有休息的。
兴致一来,他们还能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倒也养成了习惯。
直到夏日,下朝的时候,走在蔡绪宁身后与他关系较好的大臣正在抱怨最近蚊虫叮咬,即使是蔡绪宁这般人物也走脱不得云云。
蔡绪宁直到他们离开还在琢磨着他什么时候被蚊子咬了都不知道?
他最近感觉自己睡得神清气爽,压根没有这个问题。
等到他踱着步去打卡上班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个大臣老眼昏花,怕是把他脖子上的吻痕当做了蚊虫叮咬的痕迹。
心里顿时藏着无数的脏话。
刘秀这几日做的是有些过分。
但是平时他压根不会在衣物外的皮肤留下痕迹。
蔡绪宁拧着眉在屋内踱步,找了个镜子,使劲儿试图看到他脖子上究竟有什么印痕。奈何这个时候的镜子压根不给力,别说能够清晰地倒映出痕迹了,看着镜面还有一点点朦胧不清。
可恶!
蔡绪宁自言自语地说道:“戒色。”
戒色!
大夏天的贴贴个什么劲儿?
热过头了喂!
然后刘秀突然就发现他从一匹吃肉的狼变成了吃素的兔子。
刘秀:?
当然在于蔡绪宁,还有另外的问题。
咳。
他觉得最近做得有些多了。
直到前几日,在膳食中察觉到了一些大补的东西,对上了宫侍首领亮晶晶的眼神,那一刻蔡绪宁当真觉得达到了人生的升华顶端。
这世上不会再有比这两桩事情更尴尬的事情了。
刘秀万没想到他其实是被迁怒的。
数日逮不到蔡绪宁,他借口有事,总是到很晚才回来,到那时辰顶多就是亲昵一会,要做什么却是来不及了。
忍了整半月,冷静的阿秀同学忍不下去了。
他已然得知了蔡绪宁迁怒的缘由,专程在蔡绪宁的去路上逮人。
蔡绪宁一出办公的房屋,迎头正对上袖手站着的男人。
他登时语塞。
尽管他与刘秀的关系早就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可这种来接人下班的举措却还是过于出格,蔡绪宁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背上已经被无数的视线给扎穿了。
蔡绪宁好想把这些视线箭全都转赠给刘秀。
草!
他面上淡定地走向刘秀,在靠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来做甚?是今天.朝务少了还是没人给你找麻烦了?”
走得近些的大臣惊骇地看着蔡绪宁,像是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刘秀温温柔柔地说道:“来接阿绪。”
感受到那一瞬间比之刚才还要严峻上十倍的视线扎穿,蔡绪宁感觉现在自己就像是戏台上的老将军,背上插满了旗,那叫一个苍凉。
他拽着阿秀同学快步离开。
身后安安静静跟着一队侍从,悄无声息。
“你……”
蔡绪宁这口气还没喘出来,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刘秀大笑着说道:“我可是特地来逮阿绪的。”
蔡绪宁:“……”
他思索了几秒钟刘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想跑。
没跑成。
他幽幽看着他手腕上黏着的那只手。
“你对那档子事就那么上心吗?”蔡绪宁默默吐魂。
刘秀挑眉:“原是不。可是阿绪,你可知你逃了之后,宮尚那家伙上了半个月大补的东西。”
宫尚就是宫侍首领的名字。
蔡绪宁:?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刘秀慢条斯理地说道:“清晨起来的时候,鼻中有些出血。太医来看,说是阳火过胜,补过头了。宫尚那头,我已经处置过了。而阿绪……”
他笑眯眯看着蔡绪宁。
“可不就是轮到你了?”
蔡绪宁:!!
危。
想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