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回来的时候, 身上染着一身肃杀的气息,虽然不曾见血,但也足以看得出来方才的气氛是多么剑拔弩张。
对于自家人, 刘秀自然不可能像对待臣下那么冷漠无情。
然刘縯等人的想法,他不可能接受。
如今蔡绪宁身上还残留着这般神奇的异样,倘若当真让他下葬,那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不过此事他瞒得紧。
也杀得过狠。
只有宫内的人才隐约察觉到这异样。
宫外的人, 包括刘縯等人,也只以为是刘秀发疯拦着不让蔡绪宁安葬罢。
刘伯姬早就离开了京城。
尽管李音身上的异样已经消失了, 可是蔡绪宁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那些神神叨叨无法用语言所表述的事实摆在他们的面前, 尽管是再不相信的人也无法质疑。
哪怕是那天表现得再激烈的刘縯都无法说些什么。
刘伯姬自然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睁睁死在帝王的刀下。
可刘秀的盛怒却是无法阻遏。
在勉强的理智之下, 他容许了刘伯姬带走李音,但是换而代之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有生之年,李音, 已经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刘秀不会容忍他出现在眼前,哪怕那是他妹妹的儿子。或者更应该说, 因为李音是刘伯姬的儿子, 所以他才能勉强留下这条命。
…
刘秀进门, 人还未走到床榻之前,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大殿之内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刘秀敏锐地抬头扫向床榻的位置,却发现本来应该平躺在床上的人已然消失不见。那一瞬间心头闪过什么念头已然无法追溯,然随之而来的是无法遏制的暴虐与戾气。
帝王轻轻地笑了一声。
却不如不笑。
“来人。”
一直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宫侍首领应诺。
刘秀冰凉地说道:“把今日负责守卫这座宫殿的所有侍卫全部斩杀。”
他的语气很轻。
就像是在嘱咐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宫侍首领显然也看到了空荡荡的床榻, 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惊骇的神色。近来维持着陛下那岌岌可危神经的,不过就是那位仍然留存着不腐的身体。
清理过一遍的宫廷中,旁人, 可他这些伺候这座宫殿的人以及跟在陛下身边的侍从,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他是在那场大清洗之后才被提拔上来的。
尽管他并不知道旁人究竟是什么心思,可他心中却是万分感谢这种奇异之事的出现。如若不是有这么一丝丝有可能存在的奇迹,使得陛下仍然保存着最后一分克制,只会比现在更为疯狂。
可是这人,怎么能够消失呢?
当日太医分明诊断过,先生已经毫无半点生息。
这人总不能是自己走起来的吧!
就在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在这寂静的寝宫之中,他们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是谁?!
宫侍微弯的腰身紧绷起来,视线扫向四周。
“阿秀,这般随着自己的性子杀人可不是一桩好事,当初又是哪个同我说要克制的?”
伴随着那声叹息,是有脚步轻轻挪动的声音。
有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似乎是太久没有看到亮眼的东西,故而藏身在阴暗的角落。
然他迈出的步伐异常轻快。
直到他走到刘秀的面前,也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蔡绪宁偏头。
轻笑道:“阿秀认不出我来了?”
他又叹。
“我这一觉也不知睡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刘秀拦腰抱了起来。宫侍机灵,忙欠身要退下。尽管蔡绪宁现在的姿势很是尴尬,他仍然挣扎着说道:“不许你为此杀了他们。”
刘秀硬邦邦抛下一句话:“不杀就不杀。”
宫侍首领已经避让到了门外,带着数人把殿门给合上。
心中骇然于先生当真复苏的同时,眼里扫过门外候着的那些安静无话的侍卫,心里很是为他们感叹了一声。
好在先生仁慈,不然现在这批人,怕是要血溅当场。
若是蔡绪宁得知他的想法,怕是要忍不住咆哮。
这因果怕是颠倒了吧?
如果不是他的苏醒,这些侍从也不必差点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蔡绪宁虽然清楚这样的因果,可他现在也自身难保了。
刘秀显然是愤怒之极。
能够让他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自然不仅仅只是因为蔡绪宁那不腐的身体。更还有他那分明没有任何气息,却在缓慢愈合的左手。
那道伤势极深,极长。
差点把他的手掌都给斩断,他下手之狠,哪怕是刘秀也万万没有想到。
在这整整的三个月里,这道伤疤一直在不断愈合,直到现在只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
“不,你他妈,我刚醒……”
刘秀的喘息就在耳边,他用力咬了一口蔡绪宁的肩膀,血腥味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的动作越发疯狂。
“不?”
刘秀低低笑起来。
“那你不若告诉我,你所兑换的所谓永结同心又有什么作用?你可知我亲眼看着你倒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不起作用的废物!
他温柔地轻轻地靠在蔡绪宁的耳边说道。
“我恨不得亲口咬下你身上的每一块肉,把你的心口用铁钉钉死,把你的四肢用绳索束缚起来,骨架漂漂亮亮摆在床榻上——”
刘秀的动作越狠,说话就越轻。
“你说好不好啊,阿绪?”
疯了。
在癫狂的纠缠中,刚刚醒来的人仿佛娇柔的花,才堪堪拼了命地重新凝聚在一处,又被彻底揉碎成汁水淌在刘秀的身下。
这一日,帝王闭门。
眼无国事。
…
蔡绪宁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没羞没臊疯狂了好几日。
刘秀就跟疯了一样想要确认他还活着这个事实,哪怕半夜他醒来也会发觉刘秀压根就没有睡着。蔡绪宁又恼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再过了几日之后,刘秀这样过激的反应才渐渐褪.去。
可刘秀却养成了另外一个习惯。
倘若他的手不放在蔡绪宁的心口上,他便睡不着。
蔡绪宁在此之前,留不留宿从来都是一件不确定的事情。毕竟太过刺激朝臣的神经,也不是一件好事。可现在他却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而他直到数日后才知道他这所谓的一觉,其实昏迷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又或者压根这算不上昏迷。
刘秀问他到底是如何复苏的,蔡绪宁心中也没有准确的答案,在他醒来之后他就发现他已经看不到眼前的直播间,也再不能够与系统沟通了,仿佛这两件东西从来都不曾出现。
那一笔积攒下来的庞大生存点也随着系统的消失而消失了。
但他心中其实有那么几分答案。
蔡绪宁在醒来之后,对于他昏迷时候所经历过的事情有些记不清楚,仿佛那段记忆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渐渐抹去,但他仍然记得那一股包裹着他的绿色暖流。
正是有着那股暖流,才能让他在无数的冲击之中仍然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最终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而那一股暖流,蔡绪宁推测,或许与他攒下来的生存点有关系。
也正是因此才让他最终能够拼凑起所有的记忆。
蔡绪宁对于天道来说,或许不过是维持着正常秩序的一颗重要棋子。
可天道到底并非无情,终究还是给他留下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那贯穿始终潜藏在暗处的生存点便是其中之一。
蔡绪宁当年推测这生存点的用处只是为了刘秀,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应当……在了他的身上。
得了蔡绪宁推测的答案,刘秀并无感激的神色。
他只是淡淡说道:“倘若你当真死去,以为我可能顺着它的意思。让一切都归于原路?”纵然是洪水滔天,他若不痛快,自然要让整个天下都陪他一起不痛快。
蔡绪宁有些无可奈何。
刘秀到底还是有着些枉顾人命的漠然,尽管寻常的时候并不会表露出来,可一旦出事却流露无遗。
想到此处,蔡绪宁顺口问道:“当日出了那样的事情,在场看到的人应当也不少,尽管这三个月的异样还可以隐瞒过去,可是当时却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些人,阿秀是怎么处置的?”
刘秀淡淡说道:“李音被小妹带回去了。其余的,除了自家人,余下的全部被我调去修建皇陵。”
修建皇陵,那都是苦差事。
可好歹是留了一命。
蔡绪宁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泡茶。
自从他重新醒来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刘秀还把他看得紧,压根不让他踏出寝宫半步,除了偶尔去庭院晒晒太阳,蔡绪宁竟然还真的不曾外出走动过。
他垂眸,在这整一月的时间里,无所事事的他倒是开始磨炼出一手茶艺。
刘秀安静地看着蔡绪宁动作。
他想。
阿绪易心软。
还是不要告诉他那些人造完皇陵后需陪葬的下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