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金州顾修谨替孟澄裕打了头阵,进了金州给孟澄裕做足了排面,且不说兴师动众的调兵开了路,还找了人给主街张灯结彩,也是多亏他过来尽心劳力的张罗了一番,原先堵在苏府门口的百姓全都被赶走了。
李博衍原先在谷城和叶疏林“祸不及百姓”的劝说下,没有动手,顾修谨倒好,一来就全部**了,没了百姓堵门,穆小侯爷迫不及待的想出门看热闹,洛潇潇也想去,可是叶疏林身上的伤口裂开了不少,她得留下来帮着处理,李博衍也留了下来,最后穆小侯爷就拉着谷小少爷,元满和玉小真出门去了。
穆小侯爷看着顾修谨忙前忙后的样子,很是不解:“你说既然有这一出,他昨晚来了干嘛要走啊?从昨晚就开始弄这些东西,现在就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了。”
“可拉倒吧。”玉小真说:“顾修谨和孟澄裕有私仇,顾修谨这样子一看就是被整了。”
“澄裕人挺好的。”算来孟澄裕应该是穆小侯爷的表弟:“风趣幽默,彬彬有礼,待人也和善,顾修谨虽然得罪过他,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澄裕大度,怎么会死咬着不放?”
孟澄裕和顾修谨那点事情,穆小侯爷是昨天听元满说了才想起来,当时孟澄裕还没登上太子之位,穆小侯爷听说有几个年少气盛的新晋士子在皇上面前参了还是皇子孟澄裕一本,说他手段狠辣,无仁义之心,可是这事后面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孟澄裕成了太子,沈书行做主,替自己的几个学生辞了功名,送到了边境一带,说是历练,搞半天,原来那群人里,有个顾修谨啊?
玉小真上下扫了他一眼,嘴上不说,心里暗道,这不废话吗?就你这样的,也碍不着他什么事,他可不对你和颜悦色吗?
元满没说话,却明白顾修谨心里的憋闷,顾修谨装得淡然,实则傲气,被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现如今讨厌的人这样驱使的鞍前马后,劳心劳力,还不敢出半点差错,孟澄裕这颗软钉子还真是照着顾修谨的七寸打。
本想着顾修谨这么忙前忙后的一顿张罗,孟澄裕进城之时该是如何盛大的一个场面,结果没想到,进金州的孟澄裕是下了马车,步行进城的。
孟澄裕一身旧衣,看着不算华贵,可是也没失了皇家脸面,头发的金冠也不张扬,一打眼看过去,感觉还没有李博衍脑袋上的值钱,可是却把他天家贵气显出来,眉目如水淡然,自有一番矜贵,和蔼可亲的一张笑脸领着人就这样走进了金州城。
孟澄裕下车步行,其他人当然也只能陪着,顾修谨领着元满一干人等随着百姓在城门口候着,见了孟澄裕纷纷跪下行礼迎接:“臣等参见太子,太子金安。”
哗啦啦的一大片人跪下去,孟澄裕好似被这阵仗惊到了,几步过去一边扶起顾修谨一边说着免礼,口中责怪了几句:“顾卿这是作何?吾等来金州本就是为百姓排忧解难,造这么大阵仗劳民伤财的,说来,顾卿也是好心,倒是吾的不是了。“
叶疏林站在顾修谨身后,着实是为这位太子的嘴脸惊了一把,若不是他先前知道了这些是他吩咐顾修谨来弄的,听了这番话都快以为他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储君了,心里虽然这么想,叶疏林面上却不显。
谷小少爷跟着混了这么久,这番话还听不出是什么意思那也算是白来这一趟了,看着孟澄裕很是不喜的皱皱眉,被旁边的元满逮了一把衣服,拽低了脑袋。
“喜怒不形于色,这位可不是你能得罪的。”元满也没看他,低着头低声说,谷城心中一凛,听话的把脑袋垂了下去。
顾修谨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一份责怪只能受着,时过境迁,他也不是当初那个不计后果的莽撞少年了,老师想尽办法保下他,可不是让他来计较这些小事的,顾修谨恭恭敬敬说:“太子教训的是,太子为国为民,是微臣思虑不周了。”
这还是自顾修谨回来之后两人第一次正面对上,孟澄裕本想借着这次机会下下顾修谨的威风,只是效果似乎不佳,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嘛,他如今不是还有命门捏在自己手上吗?孟澄裕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顾卿亦是好心,吾理解,就是以后莫要再这样了,要多多体恤百姓才是,走吧,咱们还是做正事要紧。”
孟澄裕嘴上边说着,边不动声色的声色在四周观察了一番,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先把模样记住了,眼神飘过去时,逮到了一只偷看的猫儿。
洛潇潇原本还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只是因为一抬眼,眼睛就和孟澄裕对上了,就愣了那么一会儿神的功夫,孟澄裕突然对着她轻笑了一下,洛潇潇脸一红,神色慌张的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美人娇羞,真是一副美景,可惜时机不对,待办完正事,再好好欣赏也不迟。
这次跟着孟澄裕来的不只是有长策还有谷珺和纪振威,谷城和叶疏林虽然奇怪自己家里人怎么会和孟澄裕在一起,但是现在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也就按下了内心的疑惑。
苏凛这事兹事体大,皇上的谕旨已经传到了孟澄裕手上,前有谢知义,现在又来了一个苏凛,皇上震怒,让孟澄裕一定要彻查此事,孟澄裕虽然要整顾修谨,可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因此也不敢耽搁,进了金州就直接开始办起了案子。
金州城的百姓听说要审苏将军,也自发将府衙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元满一干人等全作为证人留了下来,孟澄裕坐于主位,顾修谨坐于副位,惊堂木一拍,一句“带人犯!”,这件来来回回折腾颇多的官司,终于要迎来了一个水落石出。
一身囚衣的苏凛被官差押着上了公堂,一身囚衣也不见有损半分威严,对着孟澄裕跪下行礼,苏凛虽然跪于堂上,可是腰板挺直,神情毅然,丝毫不像受审的犯人,反而更像是他来审人的。
孟澄裕也不废话,单刀直入:“罪臣苏凛,兵部侍郎顾修谨状告你通敌叛国,冒领军功,欺君罔上,劫取镖银,你可认罪?”
苏凛冷哼一声:“子虚乌有,老夫不认。”
“即如此,顾大人。”孟澄裕对顾修谨说:“即是您发现的,对于此案应是不会有比您更了解的了,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顾修谨刚想推辞就被孟澄裕堵了回去:“顾大人智比诸葛,不必谦虚,既然人证物证俱全,只管放手去审就是了。”
顾修谨没辙,只能应承下来,喊了一声:“带人证。”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却浑身是伤,连眼睛都瞎了一只的男子就被带了上来,这个男子腰背佝偻,剩下的一只眼睛里满是沧桑,看着已近中年,想时间过些世面,也不见慌张,男子上来先见了礼,跪在堂下,顾修谨说:“马三,你且看看堂上可有熟人。”
马三闻言抬起头上,看了一圈,直到看到跪在身旁的苏凛,才知着他喊说:“就是他!大人!和我们打仗的,送人进去的就是这个人!”
苏凛一脸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实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顾修谨却让马三接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详细说说。”
马三扑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说:“回大人的话,小的是在六年前被抓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的,那些人抓了许多人关着我们,每日每夜的要我们练功,说是要我们去打战,小人原先以为自己是被抓了壮丁,后来披上了战甲,上了战场才发现不对,小人穿的,不是番邦蛮子的衣服吗?而且怎么是和穿了咱们大靖盔甲的士兵打呢?小人虽然奇怪,可是为了保命,也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杀人,小人不想杀人啊!可是没办法啊!好不容易打完了,小人们败了,本来以为死定了,可是没想到,这位军爷把我们这些俘虏抓了起来,又送回了那个山洞里!”
“就这样,那个山洞里的人出出进进都是被迫穿上那些蛮子的衣服上了战场,来来回回,也不知道有多少次,运气不好的,一次就死了,运气好的能活的久点,小人运气好,赔了一只眼睛,得了一身伤活了下来。”
那段日子太苦,现在想起来,马三除了害怕更多的是庆幸,马三在山洞里的时候,想活下来,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来,在山洞里的日子暗无天日,没有盼头,很多次,马三都想过死了算了,可是偏偏就是下不定决心,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现在被救了出来,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活下来,他活下来就是为了替千千万万个像自己这样的无辜人争一个公道!讨一个说法啊!
一个大男人跪在堂上哭得涕泗横流,狠狠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说:“后来在那个山洞呆的久了,见过这位军爷送人送银子过来,后来才知道,这位军爷就是人人口中称颂的苏凛苏大将军,也才知道,那个山洞是居然是苏将军囤私兵的地方!而我们这些人就是苏将军豢养的私兵!为的就是做替死鬼!替他堆起他的功德!替他用性命铺一条步步高升的路!”
马三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喊出来的!似乎是想把这些年自己受得委屈,吃的苦全部都发泄出来!谁能想到,人人敬重的苏将军,居然是这么一个草菅人命的王八蛋!
“胡说八道。”苏凛听着马三字字泣血的控诉只觉得荒唐,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的出来?他苏凛自认一身磊落,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岂容他人诬陷!
“怎么胡说?你利用完了居然还想杀我们灭口!”马三气血上头,双目通红,青筋暴起:“苏凛你不仁不义,枉世为人!我以我先祖起誓,我若有半句假话!天大五雷轰不得好死!”
眼看有些失控,顾修谨及时开口道:
“苏凛,你既说他冤枉你,若是他一个就算了,可是你要杀人灭口的事,叶疏林叶公子也听到了。”
叶疏林突然被点到,略一沉思,实话实说:“山洞里的看守确实是说是苏将军让他们杀人灭口的。”
顾修谨接着说:“你和花婆婆的往来是我亲眼看见的,我确实看见了她把银子给你,你将手中的战俘给了她。”说完顾修谨让人把物证送了上来,官差抬上来了几口大木箱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又拿上来两个账本,顾修谨说:“这几口木箱是在你府中的库房搜到的,和山洞里的银子一摸一样。”顾修谨走上前将银子拿起来,用手指抹掉底下的银箔:“下面有太|安钱庄的标记,正是太|安钱庄被劫的那批银子,这两本帐本,一本是从花婆婆手底下的花街找到的,一本是你府上的私帐,其中不知有多少笔帐目全是对得上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花婆婆?没错。”马三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就是这个女人,我们这些人打战输了,被俘虏了之后,大多数时候都是被这个女人领回去的,我见过这个女人和蛮子来往,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外邦人!苏凛,你好样的!居然联合外人来残害自己人!你这个窃国叛敌的乱臣贼子!”
“老夫没有。”苏凛一声声出口,掷地有声:“老夫一生保家卫国,从不做对不起大靖的事情。”
“那花婆婆是怎么回事?”顾修谨抬手,又是一批新的证物被送了上来:“我们还在山洞里,搜出了你和花婆婆的往来信件,其中你私通外敌的证据可是一条条都清清楚楚的写着的。”
“假的。”苏凛到现在为止都保持着一位久经战场的将军,应该有的冷静与沉稳:“有人要陷害老夫,信件而已,伪造起来,还是很容易的,至于杀人灭口这件事,可有亲眼看见老夫动手?口说无凭,他们要说是顾大人动的手,顾大人是否也应该来这堂上跪一跪?”
“那这些银子呢?”顾修谨说:“还有我亲眼看到的东西总不会有假吧?”
苏凛自诩磊落,既然已经被看到了,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花婆婆确实用这些银子在老夫手上买了俘虏,可这些银子是什么来头,老夫却是不知道的,银货两讫的买卖,哪会想到这些银子的猫腻。”
“买卖战俘?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要这样做?”苏凛低头笑了几声,突然站起身来,官差见状想要上来,被孟澄裕一个摇头按了下去,苏凛停了笑,叹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因为老夫是带兵打战的,不是溜须拍马的?”
“金州路远,难达天听,拨下来款项层层克扣,就算到了地方还要看上面的脸色,算着日子,算着多少的给你,稍微要多些,就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
“十三年前金州被围数月,城中弹尽粮绝,我拼死守城,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护不住,甚至按照习俗,稚子夭折,老夫连个坟都不能替女儿立。”
“可是军饷迟迟未到,城中百姓拿出家中余粮,硬生生的和我们一起扛,就短短一月,城中饿死的百姓将士近百人,将士饿得只能裹紧肚皮上阵杀敌,造成这样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老夫在外练兵,未能及时迎接钦差,何其可笑,你竟然问老夫为何要这样做?”
苏凛伸出饱经岁月的手指着库房的方向:“这样做了之后,老夫再也不用摇尾乞怜,再也不用仰人鼻息的靠人施舍,金州在被围困,城中再也无人饿死,老夫不后悔这么做,老夫只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
这一句句话仿佛刀子一样剜在人的的心口,谁能想到,在外浴血奋战,风餐露宿的护国将士居然会被如此对待:“你为何不告诉皇上?”谷小少爷不解的开口问。
“哈哈哈哈哈哈。”苏凛笑的苍凉,不然怎么说是年轻人呢:“戍边将领未得召不得进京,折子老夫倒递过那么几回,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到皇上手里,人也派去过,也不知道有没有见到过皇上,可是闹到如今这幅光景,想来,全是没有的。”
上级官员一层层克扣下来的军饷,怎么会容许苏凛告状的折子递到皇上面前。
顾修谨心中震撼有余,可案子还是要审的:“那苏将军知不知道花婆婆是番邦人?”
“原先不知道。”苏凛转头看了一眼穆小侯爷:“后来知道了。”
“是花婆婆和六爷两人先找到了老夫,他们说反正最后俘虏都是要杀的,不如卖给他们,俘虏也有亲人,他们的亲人肯定愿意花大价钱买他们回去的,老夫同意了。”
“你这是放虎归山啊。”穆小侯爷悄悄嘀咕了一句。
“放虎归山又如何?”苏凛说:“不论他归多少,只要他在敢来,老夫都能把他打回去!”
穆小侯爷被苏凛这通身的气势镇住,再不敢言语。
“那苏将军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花婆婆身份的?”顾修谨问。
“这个嘛。”苏凛看着穆小侯爷说:“就要问问穆小侯爷了。”
突然被叫到穆小侯爷一脸懵:“问我?和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