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满回头看着谷城,谷城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跟家里人说自己要从军时的情景。
他一腔豪情,满身骄傲,心中想的念的都是自己已然出师,可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刚好当年皇上有意扩充边防驻军,正在招兵,他满心满意的以为自己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定能在疆场上闯出名堂,他甚至都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打算,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都还没能上一上沙场就被自己家给拦了下来。
在他心里,来人世活一遭,若不能想自己所想,求自己所求,立一番自己的建树,反而被世间凡俗困住,窝窝囊囊昏昏碌碌的白来一趟,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谷小少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亲的人居然不能理解自己,还阻止自己?
所以,当初他杀赵奕,多少有点赌气的意思。
要说咱们谷小少爷也算是天赋异禀,异于常人了,赌气能赌个一年就算了,还能去杀个人?一般人他能干这种事儿吗?
谷小少爷一腔热血的习武,一腔热血的要从军,一腔热血的去杀人,心中热血从未灭过,一心想要保家卫国,既然上不了阵杀外敌,能除除内奸也是好的。
何不为说的这些事就像是在谷城的心头浇了一壶滚油,热血瞬间就沸腾了,烧的灼灼作响,烧的少年郁结多日的心情瞬间灰飞烟灭,烧的少年眼里的光更加耀眼。
既有国贼明目张胆的撞上来了,那哪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既然家里人觉得自己不行,那他就给家里人瞧瞧,他到底能不能保家卫国!
谷城目光灼灼的直视着元满,掷地有声的说:“我要帮他。”这一刻的少年,耀眼且坚定。
何不为挑眉一笑,眼里皆是赞赏,这个小少爷倒是让他刮目相看,这样的浑水都敢不卑不亢的来趟一趟,是条汉子,有心气,有血性,对他的脾气,等这事过了,自己得好好教他几招才是。
反观那个原先自己觉得还挺讲道理的元满,何不为瞟了她一眼,真是看走了眼了。
元满叹了一口气,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干什么呀?谷小少爷?你家里好歹是从商的,进退有度你不知道吗?阖而闭之异起诚你没看过吗?没看过好歹也听过吧?谈生意的,哪有一来就把自己的老底本钱,所谋所图交代干净的?
你什么都让别人知道了,自己手里没筹码,你后面要怎么跟人谈啊?
元满捏了捏眉心,有种想把谷城扔这里撒手不管的冲动。
可是看看谷城一脸正气的样子,算了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以后多教教就行了。
元满看了眼何不为,这人想把他们拉下水,却没有对他们说实话,也没有对他们说实话的打算,要是真和他一起,他们的处境就会很被动,这样太危险了。
想也知道谷小少爷现在是热血上头不听劝的,元满没想从他那儿着手,反正现在都这样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算了。
元满又返身回去坐好,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下去,何不为和谷城都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待元满喝完了茶,茶杯一放,露了个笑脸说:“方才何少侠问我有什么想问的,那现在我就问问何少侠,这些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查到的。”何不为回答得理直气壮。
元满乐了,怎么?现在连慌都懒得扯了吗?
谢知义和回然人联手杀了朝廷官员还取而代之,这事儿非同小可,定是做得极为隐秘的,想是除了当事人绝不会有旁人知道。
别的不说,就单论能力手段,元满不相信何不为能比顾修谨更厉害。
何不为是个真正的江湖人,快意恩仇来去如风,打架厉害,可玩起阴谋诡计来,他与顾修谨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就单论同样是面对从元满这儿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个能做到真正的不动声色,但另一个只能是故作老成,强装镇定,就可以看出来。
顾修谨现在咬谢知义咬得这么紧,也拿不到证据,只是怀疑谢知义私通敌国,她不信,何不为能这么神通广大,比顾修谨先查到就算了,还能查得这么详细。
顾修谨可是沈丞相的门生,能比他先查到他想知道的事情?那么大一个朝廷在那儿摆着,这是看不起谁呢?
更何况永州今年不见异常,百姓安居乐业,那可见谢知义和回然人动粮食的事今年是第一次做,永州秋收多是在立秋后,从秋收到谷子晒干入库怎么的也得一个多月,在到登记造册,缴纳上贡,这林林总总的也要去掉一个月。
纳税上贡是大事,当时,谢知恩不可能分不清轻重为了自己的弟弟撇下这事,跑去边疆,那等纳税的事完了也该到秋末了,谢知恩去边疆怎么也要小半个月的车程。
后面的那些事怎么也要日子部署,就算再快,也要小半个月吧,后来谢知义顶替谢知恩回来,路上又要半个月,等谢知义到了永州,冬天都快过了大半了吧。
何不为又说他是得了自己师傅死了的消息赶去边疆,看见自己师傅的尸体后,才来的永州,消息送出去要半月,何不为到边疆要半月,赶来永州又要半月,这么算起来,等何不为赶到永州也已经开春了。
那些百姓不是说闲人居就是半年前建起来的吗?
半年而已,何不为真的能查到这么多吗?
况且,这么大一件事,谢知义和回然人肯定是事无巨细的善后,以求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何不为的师父被牵涉其中,肯定是被一同处理的。
那——是谁给何不为送的消息?
要是真有送消息的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件事,何不为知道得太过详细,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何不为费那么大的功夫让他们来闲人居,可见他们对于何不为来说是有用的,他有所隐瞒,元满就想装着离开,套套他的话,只是忽略了谷城这么个搅局的。
所以说元满不爱带谷小少爷这样的玩。
这件事元满本来就不想掺合,本来因为谷小少爷还想看看何不为的诚意,现在见何不为这个样子,元满也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
她站起来走到谷城面前说:“我现在要离开,你自己选,你要是信我跟我走,要是信他就留下来,我不强求。”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什么意思就已经很明显。
谷小少爷沸血未凉,很想留下来,可是偏偏,元满问他这一句话,好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轻轻安抚下来他浮躁的思绪,他这一刻特别相信元满。
谷小少爷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元满说的对,他没理由这么快就去相信一个才见过几面人的话,而且这人还说过谎。
“走吧。”谷城又加上了句:“一起。”
元满欣慰的笑了笑,她就是喜欢谷小少爷这点,说得通,听得进去,话虽然少,但是心思会转,知道反思自省,可以省下不少事。
“行。”元满领着谷城往外走:“那走吧。”
“等等!”何不为拦住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站在他这边的谷小少爷,怎么就反水了:“你真要走?”话是问谷小少爷的。
“嗯。”谷城点头。
何不为气急败坏的一甩袖子躺回躺椅上说:“走吧走吧,烦死。”合着自己白折腾这么久了?这两人也真是,这么祸国殃民的事就发生在眼前居然能视而不见?孬种,何不为最讨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元满和谷城刚走到门口,就有人推门进来了,进来的人是个姑娘,对着两人浅浅一笑,行了礼说:“二位莫怪,何少侠原是不想将我牵连进来才说了慌的,那些事,都是我告诉她的。”
元满问:“不知姑娘是——”
“小女子名唤谢梦安,家父谢知恩。”
叶疏林是被人踹醒的,一连被人在腰上踹了好几脚,就被疼醒了,叶疏林醒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右腰伴着疼痛还发着烫,不用看也知道怕是已经肿了。
叶疏林瞪了旁边的人一眼,那人也不怵,虽然现在两人都被五花大绑着,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嬉皮笑脸的说:“哟,你醒啦?来来来,好好看看,知道咱们这是在哪儿吗?”
两人现在被关的地方,看起来是个柴房,却不知道是哪儿的柴房,但是听这意思,是他知道?叶疏林问:“在哪儿?”
“我哪知道啊?”那人神情古怪的看着叶疏林:“我这不问你呢吗?”
“………”叶疏林闭眼转头,不想理这个披头散发,一身红衣的“厉鬼”。
“厉鬼”李博衍忽然觉得了无生趣,本来还以为是英雄救美呢,没想到美没救到还白搭了个英雄,亏他还琢磨了一下打完收势的时候什么姿势最英俊,得,现在被抓了,再英俊也没用。
李博衍晃了晃自己背后手上的铁锁链,再看看叶疏林身上的绳子,乐了:“这些人倒是挺有眼力见,知道我比你厉害,怕打不过我,还特意给我上了锁链,倒也有点脑子。”说着还动了两下,带得自己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叶疏林觉得他这番话说得十分看不起自己,却是实话,叶疏林无可辩驳,就埋着脸装作没听见。
李博衍看了眼旁边闭目装死的叶疏林,又伸脚踢了踢:“哎,这位——兄台,我怎么说也是为了救你才被抓进来的,你可得想法子救我出去啊。”回然人是把两人的双手双脚全绑在一起的,所以李博衍踢叶疏林是两只脚一起来的。
叶疏林正在闭着眼睛想办法,被李博衍这么一骚扰,很不耐烦的往旁边挪了挪,李博衍不死心的蹭着往前踢,叶疏林又挪,李博衍又蹭,叶疏林再挪,李博衍再蹭,最后李博衍没控制好力度,一使劲儿一下把叶疏林踹得摔在地上滚了一圈。
叶疏林扑腾了几下,没扑腾起来,身上随着自己的动作像是有无数细如牛毛的针一齐往身体里冲,一阵一阵麻酥酥的,想来是因为麻药还没解,刚才动静小没发现,这么会儿觉出来了,叶疏林因为这个没什么力气起不来,只好皱着两眉头瞪着他。
李博衍无所畏惧且理直气壮:“我又不是故意的。”
“………”就这样的,还不如不就来的好,说不定不救还不会被抓。
李博衍坐在那儿也没扶叶疏林的打算,叶疏林正在气头上,也断不会开口求他,于是索性翻了个身,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李博衍丝毫没觉得愧疚,反而就地躺下说:“哎,我叫旧除,旧事皆除,你叫什么呀?”
叶疏林没理他,李博衍继续说:“说说呗,我们这也算是共患难了,你要跟我说了,我就救你出去,怎么样?划算吧?”
救我?叶疏林嘴上没说心里却是一阵鄙夷,就你那个样子,看起来像是能救人的人吗?
李博衍不死心:“哎,最后一次机会啊,错过可就没了。”
李博衍等了半晌见叶疏林还是没动静,坐了起来摇摇头:“给你机会机会不知道把握,唉。”
装模作样的的叹口气后,李博衍浑身聚力,两只胳膊往外一挣,只听“啪嗒”两声,他身上的铁锁链居然就被他给这么崩断了?
李博衍满不在乎的掀下还挂在自己身上的锁链,轻蔑的笑了声:“废物。”
李博衍这一下动静不小,叶疏林忙回头看,见已经站起来拍着身上灰尘的李博衍.
李博衍一身红衣未乱分毫,一头散落的长发往后甩甩又是一派说不尽的潇洒风流,叶疏林看着他这随意得过了头的样子,满眼都是说不出的差异,那铁链..........就这么..........断啦?
李博衍走近蹲下,笑着看他:“唉,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自己不珍惜,怪谁呢,后会有期啊,叶疏林——叶公子。”
“你怎么会——?”叶疏林猛的坐起来,一下子完全忘了全身酥麻的事情,身上肌肉涨紧,这才刚抬起上半个身子就像是被人狠狠擒住,又给摔了回去,叶疏林完全无暇顾及,满心里想的都是眼前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份的事。
还不等叶疏林问出口,门就被人从外面给摔开了,两个回然人抬着刀就冲了进来,见到已经挣开铁锁链的李博衍,顾不得震惊,立马摆好架势准备迎战。
李博衍武功高,就算是着了他们的一回道,他们也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四个回然人,一个被李博衍卸了胳膊,去医馆了,一个去找了谢知义,剩下两个就在门口守着。
想着两人中了他们的麻药,这麻药是他们在草原上用来麻烈马的,一针就可以让马躺一天一夜,又为了稳妥,特意用铁锁链和绳子绑了人,只等谢知义一来,他们就可以撤了,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失算了。
两个回然人看着李博衍,心中不由得想,这个人究竟是谁,能挣开铁锁链就算了,居然还不怕他们的麻药?
李博衍自觉无趣,伸了伸胳膊,不小心带下了一缕随发落在额前,整个人都显得慵懒随意:“这事儿本来就和我没关系,要不这样吧,我留你们一条命,你们让我走,如何?”
以一敌二的场面下,他说这话可谓是嚣张至极,却奈何是实话,这两个回然人确实打不过他,这点两个回然人也是认的,只不过——也不是没机会的,两个回然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在手中掩了两根毒针。
回然的断魂散,见血封喉。
两个回然人默契的交换了个眼神,一同从地上弹起,一人一边直取李博衍命门。
“啧。”李博衍觉得真是烦得很,怎么老是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就爱在自己眼前瞎蹦哒呢?
两个回然人一左一右封死了李博衍所有的退路,手上的银针闪着寒光眼看着就要贴上李博衍的脖子。
“小心!”随着叶疏林一声高喊,李博衍突然对着他挑眉一笑,映着一身红衣更显妖冶。
李博衍几乎是贴着银针往空中轻身跃起,凌空打了个旋,红衣长发随风而起,叶疏林有那么一瞬居然觉得李博衍不是在打架,而是在跳舞,要是李博衍出手不那么狠辣就更像了。
他两只手一左一右迅猛的掐住两人的脖子,一用力将两人齐齐摁死在了地上语气里说不尽的鄙夷:“刚才心情好,逗着你们玩,不然你们以为就凭你们,真能得手?”说着面色不变,就是手上一用力,这两个回然人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自不量力,就是这么个意思。
李博衍将手松开,捡起落在地上的银针仔细看了一下,突然笑了:“就这本事,还敢来杀我?老妖怪再下三滥的手段都往我身上招呼过,我还怕你们?呵。”李博衍把针随手一扔,把落在眼前的头发往后一撩,伸着懒腰往前走:“怎么样?叶大公子,后悔不?”
经过这么一出,叶疏林的心思冷静了些,瞟了眼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两个人,稳住心神,心中闪过无数可能,满心思绪犹如一团乱麻,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万千思绪中理出一个可能,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他这样说,是不是在诈他?于是欲盖弥彰的说:“认错人了。”
“得了吧——”李博衍笑得灿烂,一双桃花眼敛尽芳华:“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你?”
长策让他来,早就一早让人把这几人的画像资料送过来了,不然李博衍也不是神仙,没见过的人,他也没法找呀。
事已至此,叶疏林也不好否认,警惕的问:“你是谁?”
李博衍毫不讲究的盘腿坐下,一身料子极好的红衣和乌黑光亮的头发一齐染上了一层薄灰:“不是说了吗?我叫旧除,旧事皆除。”
“你是谁的人?”叶疏林想到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一时竟缕不出一点头绪,这人救了自己,还杀了回然人,那他应该不是谢知义那边的,难道——他是顾修谨的人?
“御影司的。”李博衍这一问回答的倒是实诚。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叶疏林的预料,马上的,他想到了先前的顾修谨,顿时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李博衍的人?”
“嗯?”李博衍很惊喜:“你怎么知道?”
“呵。”同样的招使两次,真是没新意:“你有什么企图。”
李博衍实话实说:“说是丢了个小侯爷,让我来查查。”
“那你为什么救我。”叶疏林现在是草木皆兵,谁都不信,尤其是眼前的这人,他可不记得他们有谁给御影司递过求救信。
“你和小侯爷同行,有人追你,我总要看看是不是敌人吧?”李博衍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不过,这次不救了,走了啊,有缘再见。”边说还边挥挥手。
不救了?叶疏林看着渐行渐远的李博衍,觉着这个人,肯定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