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雎满面惶恐的趴在地上,脸颊因为羞怯而染上了一层红晕,睫毛颤抖着,平添了脆弱感,眼睛里盛满了不可置信。
当真是我见犹怜。
孙念觉得但凡是个男人,看到这样的可人儿在自己面前跌倒了都会立马将她扶起来好生安慰。
但江雎点背了一点,她面前有三个男人,两个都是太监,剩下一个在她倒下去时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下貌似摔的不轻,还是几个姑姑将她搀了起来又使宫女把她送回尚寝司休息。
皇帝的兴致经此一摔也全然消失,带着两个太监就动身离开了。
孙念一直在看江雎被人搀扶的背影,心中有几分怜悯。
回过头时与汪直看向她的目光猛地一汇,刚察觉到,对方就将眼神收了回去,背影随着皇帝消失在葱茏的春色中。
耳边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根本不用细思就知道江雎肯定是被人刻意绊的,至于是谁就不知道了,毕竟不待见她的人实在太多。
晚饭时,洛阳春津津有味的啃着手中的鸡爪子,“你犯不着同情她,江家人都这种心比天高的臭毛病,普通世家子吧,她家看不上,高门显户吧,又看不上她家,只能想法子把女儿送进宫指望着一朝得道全家升天。”
“都那么有钱了,还图这些干嘛呢?”孙念不解。
洛阳春道:“你傻啊,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她家再有万贯家财呢是死是活不过上头人一句话的事儿。何况现在西厂抓官员私收贿赂抓的那么凶,更没人愿意跟这种富商巨贾走的近了。”
孙念恍然大悟,“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挺多。”
对方翻了个白眼,“也就你个从山里来的土丫头不清楚缘由。”
“闭嘴!吃你的鸡爪!”
“哼~”
吃过饭后,天还亮着,孙念回到住处从包袱里摸了瓶药去了尚寝司。
根据宫人指点,没多久她就找到了江雎的屋子。
也是两张床,两扇窗,只是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
孙念到的时候她正在看诗经,抬头猛地看见门口立着个人,惊的身体一抖。
“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孙念安慰道。
江雎摇了摇头,柔柔道:“君儿出去了。”
君儿应该是与她同住的女史名字。
“我不是来找她的,是找你的。”
“找我?”
孙念进去把门关上,将她的裤腿挽上去,见到脚裸上紫了一大块,膝盖也擦破了皮,因她皮肤白皙,就显得伤处格外狰狞。
药刚敷上去有些刺激,疼的江雎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余倒也安安静静。
直到孙念给她上完药准备走,方才从嘴里吐出来两个字,“多谢。”
孙念无奈,“你以后别在单独用饭了。”
江雎的声音有些委屈,“饭菜是我娘亲托人送来的,她担心我吃不惯宫里的菜。”
“可你这样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的。”
江雎低头沉默着。
孙念觉得说多了也没意义,转过身就要走。
“孙姑娘!”江雎突然叫住她,沉重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进宫,是来做娘娘的!”
孙念感受到身后女孩的激动,语气轻如鸿毛,“但愿你不后悔。”
然后抬脚离开。
人的情爱是个有意思的东西,只有经历过才知道自己到底需不需要它。孙念上辈子谈了那么多场恋爱才决定这辈子要心如止水的活。
而这些小姑娘还没长大就把自己的情感和家族命运绑在一起,过早的在心里给自己筑起一堵高墙。
可真等她们有天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呢?
剩下的唯有一声叹息罢了。
夜空中的老玉盘圆了又缺,半个月很快就过去,各局女史正式开始工作生涯。
宫正司相比其他六局,里面的人每天过的简直像条咸鱼。
纠察宫闱是宫正大人的活,赏罚信息自有各宫宫女传话过来,她们只需动笔记下就行。
记的多了,孙念发现安喜宫里格外有趣。
赏的多,罚的也多,而且赏罚经常重复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这万贵妃,也忒喜怒无常了点。
正思量着,洛阳春跑过来将她手中竹简“啪”合上,“哎呀你都坐一天了,快陪我出去走走!”
“好啊,你说去哪儿?”
洛阳春眉眼一弯,“就去司乐坊附近转转吧,那门口的合欢花开的特好看!”
孙念笑的意味深长,“嗯?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去那到底是看花还是看里面的人呢?”
洛阳春扯住她就跑,“你管我看谁呢!总之去就是了!”
出了宫正司的大门两个人立刻放慢脚步,端端正正的走在外面。
身子被规矩束缚住了,少女心性却束缚不住。
洛阳春在孙念耳边低声说:“那里面有个乐师比汪公公还好看呢,汪公公要是檐上雪,他就是山中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孙念哭笑不得,“你这看见好看的人就拔不动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说真的,她觉得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仿佛看到了高中时候的自己。
洛阳春摇了摇头,“改什么啊,我又不想攀高枝,等以后期满出宫,还是要找个如意郎君成婚的。”
司乐坊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的乐师们正在排练曲子,为八月份万贵妃的生辰宴会做准备。
一群人中,第一排中间弹琴的那个尤为显眼,举手投足都带着书卷气,扎在里面犹如鹤立鸡群。
这两人为了让偷窥更理所当然些,正经八百的在门口假装过路来回走了十几趟。
洛阳春看着里面的人,又听着曲子,陶醉的很。
“你觉得怎么样?”洛阳春问。
孙念摇了摇头。
“这曲子不好听啊?”
“我觉得还是汪公公更好看些。”
……
尚寝局,顾名思义,是宫中负责掌管天子燕寝的部门。
按照制度每晚该由两位尚寝大人亲自监管宫女整理乾清宫。
今日却是例外。
乾清宫内,王尚寝拉着江雎的手,“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江雎将手中的一块金灿灿的东西塞入到王尚寝的袖子里,“多谢王尚寝成全。”
王尚寝满意的笑了笑,独自出去,留她在乾清宫内等待那个期盼已久的机会。
子时一刻,皇帝终于回宫。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进来就倒在龙塌上,紧闭着眼睛,口中喃喃道:“贞儿,你何苦为难朕。”
江雎举着一盏灯过去,脚步极轻,面庞被烛火衬的艳如四月桃李。
她款款开口:“陛下,夜深了,该就寝了。”
皇帝睁眼,只觉得眼前女子美的不像尘世中人。
“朕看你有些面熟,你是谁?”他问道。
“小女是尚寝局的女史,江雎。”
“尚寝局……”他在口中咀嚼着这三个字,道:“江雎留下,其他人出去吧。”
众宫女行礼退下。
他抚摸着少女的脸,像摸着一颗上等的佳果,“你在发抖。”
江雎嘴角扬出一抹沁人的笑,“小女只是太高兴了。”
“眼神骗不了人,你很恐惧朕?”
她的声音开始惊慌失措,“陛下,小女——”
对方打断了她的话,表情有点不耐烦,“行了,既然不愿意,就下去吧。”
她眼睛里的光瞬间灰暗下去,垂眸道:“是……”
外面月光如水,倾泻在宫道上,她沿着路走啊走,也不知道该上哪去。
记忆里父母的话还在脑海中回响着——
“上天不会让你白白生这么美的,没有人能拒绝你。”
“你身上承担的责任比你的哥哥们要重。”
“你不能出错,一步都不能。”
前路一片漆黑,她的情绪终于崩溃,靠在合欢树下掩面哭泣起来,“爹,娘,你们到底还要我该怎么做?”
耳边突然响起悠扬的琴声,婉转温柔,似乎在安慰她。
江雎擦了擦眼泪,借着月光看清楚牌匾上的字,对着门内的人说:“谢谢你。”
然后投身黑暗中。
过了七月,天气彻底热了起来。孙念和洛阳春天天研究着怎么用井水做冷饮,气的李宫正天天要撵她俩去尚膳局。
然尚膳局的二位大人表示我们这不要只会吃不会做的。
李宫正很委屈,她觉得宫正司简直就是个废柴集中营。
其实也真不怪宫正司里闲,皇帝专宠万贵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后宫有跟万贵妃起冲突的妃子美人,都不用宫正司主持公道,他自己就麻溜的把人家打入冷宫了。
这找谁说理去。
眼看着离万贵妃生辰之日越来越近,各局的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
洛阳春没事也不敢去司乐坊门口溜达去了,乐师和太医是宫中特殊的存在,离得近了容易遭人口舌。
太监宫女对食尚且容忍,但正常男女私通一旦发现就是重罪。
盛夏傍晚,司乐坊的一名年轻乐师来到宫正司,点名求见李宫正,说有一桩大事要禀告。
李宫正接见了他,孙念在一旁拿着纸笔蓄势待写。
“回李宫正,我要举报司乐坊的琴师与宫人私通秽乱宫闱!”
李宫正皱眉,“司乐坊琴师那么多,你说的哪一个?”
贵妃生辰在即,难保这些乐师私下不会只为竞争一个位置就往同行身上泼脏水。
毕竟男人耍起心思来,可真没女人什么事了。
年轻的乐师咬牙切齿道:“在下举报的是,琴师云无垢!”
孙念一愣,笔掉到地上。
云无垢,正是洛阳春中意的那位乐师之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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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