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别过来,你.....你不是.....死.....你还活着吗?”我语无伦次,猛然想起她问我的话,忙边哭边喊“没看见”。
可莹莹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然缓慢地接近我,重复着说:“我来接我妈,你看见她了吗?”
心脏骤然一痛,我痛苦地喊出声,在惊恐中猛然醒过来,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屋子里弥漫着绿豆的豆香气。
“怎么才睡这么一会儿?喝绿豆汤不?给你熬好了,就是有点烫,还没晾凉。”奶奶正坐在炕沿边上绣鞋垫,看见我满头大汗,头发沾在前额上,奇怪道:“怎么像被水洗了一样?”
我懵怔地摇摇头,想起来我吃过饭没多久就被奶奶催着上炕睡午觉了,张大娘上吊和莹莹出现都是我在做梦。
好恐怖的梦,我正松了口气,突然听见外面脚步声嘈杂,奶奶放下碎布和针线,嘴里还嘀咕着:“是不是莹莹找见了?我出去看看咋了。”
梦境和现实在我脑海里交叠,我不自觉地呆呆说了一句:“张大娘上吊了。”
奶奶一听就黑了脸,“呸呸呸,睡迷糊了吧,瞎说甚了?”奶奶边说边往外走,此时爷爷不在家,不知去了哪,眼看家里就要剩下我一个,我生怕刚才的梦境重现,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下炕,跑出门去。
一出院门,刘二嫂子正好被奶奶叫住,我赶紧跑过去抓着奶奶的手。
只听刘二嫂子重重“唉”了一声,“莹莹她妈上吊了,好在三后生媳妇正好去给她送点吃的,发现了喊人救了下来。”
奶奶一脸惊诧地看向我,我满心只有害怕。
我更加一步不离地贴着奶奶,生怕莹莹出现。但青天白日,人闹闹哄哄,我和奶奶、刘二嫂子去了张家,已经有不少人围着,家里坐着几个大娘嫂子劝张大娘,外面的人们坐在墙根下,议论着他家接连而来的惨事。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声音“莹莹找见了”,接着就是哭声起伏。
张栓柱和他的亲戚以及两个村的一些男人们依照英姨的话,今天一早就按着方位寻找,说来也怪,前几天也去了那个地方,没有发现,今天却找到了尸身。
我们那边的习俗,没成年的孩子不办葬礼,也不能葬入祖坟。
我不知晓莹莹后来被埋在了哪里,但她的死亡让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死亡是什么,这给年幼的我心上蒙上阴霾。我眼睁睁看着她被洪水吞没,在之后的一天天中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消失不存在。
我看着爷爷奶奶,看着爸爸妈妈,脑海里第一次问自己,如果他们死了?我该怎么办?我想着想着,不由得泪流满面。
过了一个多月,半下午墙根乘凉的时候,村里开始有人劝张栓柱再要个孩子,说这回要是能生个儿子,老张家的香火就续上了。张栓柱起先的时候,还骂他们瞎说,可渐渐地再出现这种话,他只是笑骂一句,轻地像是玩笑。
我听着大人们的话,心里充满了疑问。我偷偷跑去张栓柱家,看着他家紧闭的大门,自从莹莹死后,张大娘就闭门不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我回了家,妈妈正在家里听录音机,里面放着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她跟着轻声哼唱。我扑到她怀里,紧紧抱着她,她笑着拿起桌上的罐头瓶,让我喝点水,小心中暑。
我听话地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放下罐头瓶,仰头问她:“妈妈,要是我死了,你会再要一个孩子吗?它和我是一样的吗?”
妈妈的笑容消失,“怎么想起问这个了?别瞎想,你好好地平安长大。”
我不说话,心里其实很想听她回答。
她想了想,似乎猜到了我为什么会这样问,重新把我抱在怀里说:“孩子又不是个物件,旧的没了立刻买个新的。孩子是妈妈心头的肉,剜下一块肉来,哪能说过去就过去了。他们这些人啊,起哄没个样。”
可他们真的是在起哄吗?我为什么从玩笑里听出了真心。
这天正是莹莹的七期,早上奶奶拆下缝在我衣服上的符,连同包裹的红布一起投进院子里做饭的大灶。没了这道符,我总觉得不安,吃过早饭跑去了英姨家。
“苗苗来了呀,有事吗?”英姨和颜悦色地问,她正在院子里的灶台上煮玉米,空气里都是玉米的香味。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英姨见状,随手从院子里的菜地摘了两颗柿子(西红柿),从屋里舀了瓢水洗干净,递给我一颗,就和我在门口的檐台上坐下。“苗苗有什么事想和英姨说吗?”
我把嘴里的柿子咽下去,“英姨,我奶奶今天早上给我把符烧了。”
英姨说:“算算时候,也就是该今天把符敬了,没问题。怎么了?苗苗是害怕吗?”
我点点头,“我还会再看见莹莹的爷爷奶奶吗?”
英姨答说:“英姨也说不准,莹莹的爷爷应该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不过,咱们这个村里不太干净,你有时候看见一些东西,也是免不了。但你不用太害怕,别管它们就行了,要是有什么,英姨和敏姨会护着你。”
“为什么咱们村里不干净?”我接着问。
英姨想了想,尽量简单地解释给我:“很久之前,咱们这边偏僻没有人住,所以有位高人把捉来的凶妖厉鬼封在了这里,不让它们祸害人。但是架不住天灾战乱,好多口里的人活不下去,逃荒来了原本没有人烟的深山里住下了。本来相安无事,就是在苗苗你出生那天,地震把那些东西都放出来了。仙家当时趁着它们没恢复,把大部分重新镇压在了地底下,但好些已经逃匿藏在了暗处,蛰伏等待。就比如说莹莹的奶奶,你看见的其实根本不是莹莹的奶奶。她死了那么多年,魂魄早就散去了,只是一口怨气不散,尸身不腐,让脏东西借了她的躯壳,修成了气候。她那一口怨气不散,张家也就不得安宁。”
“英姨你不能收了脏东西吗?”我认真问。
英姨笑了笑,“仙家们也不是无所不能,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还有些事做不到。那些不能做或是做不到的,就是人们各自的命,更改不了。”
“张大娘和张大爷的命是什么?”之前张二娃的事,我和张家人并不熟悉,他们的生死于我而言就像是听故事。但自从张栓柱家搬来,我已经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再看待他们的生死命运的时候,难免不忍心。
我话音刚落,有人推开了英姨家的院门,竟然是张大娘,她身后并没有其他人,是独自前来。她十分憔悴,有气无力地开口说:“白仙姑,我有点事想看看。”
英姨起身招呼她,我大口大口把手里的柿子吃完,沾了一手柿子汁水,正想跟上去时,敏姨从凉房里走了出来,叫住我说:“玉交子(玉米)应该熟了,吃不?”
我点点头,“敏姨不用去帮忙吗?”
“不用。”敏姨去把院门插上,带我回外屋洗了个手,然后拿了个大盆去锅里捞玉米。
一揭开锅盖,玉米香更加浓郁,但刚煮好的玉米烫得很,敏姨问我:“吃嫩的还是老的?”
“老的,有嚼劲。”我站在灶台前已经迫不及待。
敏姨从锅里把十几个玉米捞出来,挑出一个,也不怕烫,替我剥开放在盆里晾着。
我没吃到玉米,才想起张大娘,往屋里望了望,隔着玻璃看见张大娘声泪俱下诉说着什么。忽然脑袋一痛,是敏姨给了我一个脑瓜蹦儿。“想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吗?”
“嗯,想知道。”我畏惧敏姨,在她身边乖得很。
“仙家给指了她一条生路。不止是她,那两姐妹,还有张栓柱,仙家都给指了生路。但是生路走不走得通,就说不准了。”敏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这中间还有变数,张栓柱的事仙家本来是不想管的,是我告诉了他怎么做。”
“敏姨......”我听得半懂半不懂,但又不敢问。
“嗯,怎么了?你说。”敏姨兴致很高,就像是我看村里面打麻将那些“赌徒”。
“今天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听?”我不解,之前不是说过,只要我不说出去就行吗?
敏姨不屑道:“脏男人的脏心思,有什么可听的,苗苗你还小。”
我更加不解,但看着敏姨的神情,不敢再问。她说的脏男人是说张大爷吗?如果是,她这么讨厌他,为什么还要告诉他所谓的生路呢?
我啃了一半玉米的时间,张大娘就红着眼睛出来了,顾不得和坐在檐台上的我俩打招呼,急匆匆离开了。
就在这不久之后,听来家里串门的奶奶大娘们闲聊得知,张大娘要和张大爷离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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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