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南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准备下楼,恰巧这时候数学老师从旁边的办公室推门出来,见到她,愣了一下才问:“现在不是在上早课吗?你怎么在这儿?”
南钧回复说:“刚从主任办公室出来。”
“奥。那正好。”数学老师笑着支使她,“你把我桌子上的卷子抱回班级发下去吧,成绩已经出来了,上午有我的课,正好讲了。”
南钧应了声好。
数学老师和她说完话就下楼了。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老师办公桌对面的位子也是空的。
她迟疑了一下,从试卷堆里把江易成的找出来,又翻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最后一道大题,然后把这份卷子放在了最下面。
等抱着厚厚一摞试卷回到教室,她刚坐到座位上,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忍不住投过来好奇的目光,以她座位为中心的这一圈连读书的声音都变小了。
她应众人炙热的目光,痛快地把成绩单交出去传阅,然后又把卷子分成几份给了周围的同学,压低嗓音说:“等下课的时候帮我发一下吧。”
最后的一部分卷子,她留在了自己手上。
下课铃一响,南钧站起身迅速发完手里的试卷,只留下江易成的。她发卷子的时候一直分神留意着江易成,生怕他趁着课间离开教室。
好在他一直坐在座位上翻书。
南钧走过去,把卷子轻轻放在他桌角。江易成动作自然地把卷子扯过去,头都没有抬。
看着他的侧脸,南钧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最后一道大题我考试的时候就没有思路,能教教我吗?”
她声音虽然压得低,隔了一条过道的余园却听见了,兴奋地提高了音量:“我也做出来了!我教你我教你!”
“……”南钧闭上了眼睛。
江易成的眉轻轻动了一下,依然低着头看书上的习题,“正好,你让余园教你吧。”
余园本来已经把卷子折起来塞进桌子里了,一听南钧居然没做出来,赶紧把卷子又找出来,翻得哗啦响,“我补习班的老师教过原题,确实是有点儿难,但我学会了。我教你,保管教会!”
南钧回到座位上,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余园戳戳她,“怎么啦?不是要我教你吗?”
南钧把脸闷在手臂里,用模模糊糊的声音回她:“我还是等老师来教我吧。”
“你信不过我?”余园瞪大了眼睛,用眼神谴责南钧。
其实南钧扫一眼江易成的答案就知道大概思路了。但她还是坐起来,用幽怨的眼神看了看余园,说:“……你讲吧。”
余园啧了一声,得意地说:“难得也有我给你讲题的一天,真是蓬荜生辉啊。”
南钧无语地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她:“然后作为回报,我愿意给你讲讲语文。”
……
课间操时间,所有的班级都陆续下楼排队。
今天是升旗仪式,黄子越见林嘉下楼时只穿了衬衫,惊讶地问:“你校服呢?”
林嘉没有回答,走进队伍里和他并肩站着,低声说:“把你校服外套脱下来,给我穿。”
黄子越抓紧自己的领口,扭头盯着他,“不是吧大哥?你这是要搞死我吗?我上周可就被逮到一回了,侯主任那记性,我上上个月忘穿都记得,这周再来一次我可就废了。她能骂死我。”
确实有点不太地道。
林嘉抬手蹭了下鼻尖,隔了一会儿,才又问他:“高一站在操场的哪边你记得吗?”
黄子越揪着领口的手还是没敢放下来,生怕林嘉来硬的,警惕又迷茫地说:“最左吧,好像是一班到十七班这么排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随便问一下。”
各年级各班的体育委员带着队伍往操场的方向走。林嘉和黄子越站在最末排,黄子越又开始幸灾乐祸:“等你今天被主任揪出来站上升旗台,就用你帅气的下巴俯视操场上的全校师生,”他滔滔不绝,“咱们没在怕的,就当免费给大家欣赏美貌了。主任对你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你每次联考都给她长脸,说不定只是罚站,检讨都省了。”
“闭嘴吧。”林嘉言简意赅。
傅云亚站在倒数第二排,忽然转头对林嘉说:“今晚几个朋友聚会,你来吗?”
林嘉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但还没等他开口,傅云亚就笑了,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上次叶佳西的生日聚会你都去了,这次不来,说不过去吧?”顿了一下,嗓音带出一点亲昵和恳求的味道,“白认识这么多年啦?”
林嘉仍想拒绝,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黄子越却突然撞了他肩头一下,笑嘻嘻地抢话道:“当然去啊,我也能去吧?”
林嘉斜了他一眼,倒没反驳。
傅云亚神态忽地放松下来,迅速接话道:“自然啊,那晚上放学一起过去,已经提前订了地方。晚自习的假我也帮你们请。”
班级的队伍刚刚站进操场里的定点位置,林嘉的心还没等提起来,正在用火眼金睛“巡逻”的侯主任就已经站到了他身边,黑着脸问:“你校服呢?”
林嘉舔了一下嘴唇,有点尴尬,“忘穿了。”
侯主任冷笑一声,“你看看你们班,除了你还有谁没穿校服?身为班长居然不起带头作用!”抬手指着升旗台,音量提高了一度,“去,升旗台上站着去!”
“呦吼。”黄子越低笑了一声。
侯主任狠狠剜了他一眼。
黄子越神情一肃,忙在嘴上做了一个拉链动作。
林嘉只好出列,朝升旗台走。全校师生都聚在操场上,九点多的早晨,气温还不算高,穿着短袖衬衫的林嘉慢悠悠地顺着队伍间的空隙走出来。
沿路收到不少注目礼。
高一一班的位置确实是在操场的最左边。升旗的时候只有侧身才能正视国旗,再好的视力看升旗台上的人也看不清长相。
可等林嘉走到升旗台下面,就看到今天负责升旗仪式的四人护旗队伍里站着校服穿得整整齐齐的南钧。她在晨光里白得像是单独给她上了一层滤镜,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戴着白手套的手扯住五星红旗的一角。
这一周南钧被选出来护旗,她在四人中身条拔得最笔直,神情也认真肃穆,直到看到林嘉,表情才有了些波动。
她眼瞅着林嘉走上了升旗台。
很不巧,今天全校只有林嘉一个人忘记穿校服了,所以升旗台上也只站了他一个。
南钧忍不住替他尴尬了起来。
……
虽然十三中半强制住宿,很多人还是选择走读。
走读的同学可以申请只上一节晚课,比如余园和江易成。但今天两个人都是下午的课上完就走了,余园是因为有素描课,南钧每周也会有几天因为课外班的缘故请假。
不过江易成请假的原因南钧就不清楚了。
晚自习的时间还没到,南钧刚从食堂出来,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条周程济发来的短信。
只有一行字:“我需要一千块钱。”
南钧怔住,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他。但电话拨通了之后,铃声响了几下,却被挂断了。
接着又来了一条短信:“转账,不方便接电话。”
南钧攥紧了手机,一字一字回复道:“你在哪儿?”
短信紧接着又来了:“不转算了。”
“你到底在哪儿?钱我可以给你送过去,但我要交到你手上。”
这一次过了五六分钟,她才收到下一条短信:“在水一方,四安路。”
南钧在手机上搜索四安路的“在水一方”,发现是一家轰趴馆。她思考了一会儿,先去今天负责看晚自习的英语老师办公室开了假条,理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晚上想回家住。
“已经提前给家人打了电话,会在校门口接我。”南钧语气自然,一点儿也不像撒谎。
她一直很乖巧,成绩又好,英语老师丝毫没有怀疑,痛快地开了假条给她,又让她在值班的本子上签了字,温柔提醒说:“那明天把家长签字的假条再带回来给我。”
南钧点点头:“谢谢老师。”
她拿着假条,一路畅通地离开教学楼和校园,出了校门后立刻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四安路的“在水一方”。
四安路离十三中非常近,她付了车钱下车后,跑着进了“在水一方”的大门。
头顶的风铃碰得叮当作响。前台里放了一张窄床,上面坐着一个年纪四十岁上下胖胖的阿姨,染着灿黄的头发,巨大的耳环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摇摇晃晃。
看到南钧,老板娘笑着说:“你同学们已经上去很久了。”今天她店里只来了一伙学生,老板娘自然而然把南钧当成落单后赶来的。
南钧站在前台处,小声请求说:“阿姨,我是来找我哥的,但他好多朋友也在,我不太敢上去,您能带我一起过去吗?”这几年学生普遍发育得很快,尤其男孩子,上了初中高中以后个子疯长。南钧面相幼,个子也不算很高,细声细气地说话,倒真像刚上初中的学生。
刚刚上去的都是一米八几的大男生,老板娘见南钧看着就不是个胆子大的姑娘,很好说话地从窄床上站起来,“好。”
两个人一边上楼,老板娘一边和南钧搭话,“你哥是偷偷跑出来玩的吗?你家大人不让?都这么大的孩子了,也没必要管太严。”
南钧没应声,老板娘又自己否定了自己:“倒也不对,你家长也不可能放心让你一个小姑娘来找啊。”
南钧只是在走上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才开口问了老板娘一句:“您这儿,有保安吧?”
老板娘被她问得一愣,反射性地回答:“有啊。”
“那就好。”南钧放心了。
两人站到门口,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屋子里闪烁的光。震耳欲聋的音乐也顺着门缝透出来。
“阿姨,您在门口等我好吗?我就和我哥哥说几句话就好。”
老板娘点点头,往门口一靠,“成。”
南钧推开门。
一开门她就看到了周程济。他被两个人按着头压在茶几上,还有另一双手按着他的脖子,要不是他正面朝下,对方简直像是在掐脖子杀人。
周程济半跪在地上,手按在茶几一角支撑着身体,却没有挣扎。
南钧看到许斐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余光见门开了,抬手在电子屏上按了两下关掉了音乐。他嘴角歪了歪,笑了,“哟,小公主送钱来啦?”
听到许斐这句话,周程济才忽然开始挣扎起来,眼睛也看向门口的南钧。三个人按着他都差点不敌他力气大。许斐在周程济的身侧蹲下,抬手拍了拍他后脑,与他对视,笑着说:“你现在来劲儿啦,激动什么?这是她欠你的啊。”
南钧没有说话。她的视线从许斐脸上划过,又落在周卓身上。
按在周程济脖子上的那双手,就是周卓的。和其他人满脸调笑的表情不同,周卓面无表情,嘴边肌肉却绷得很紧,手上力气也用得最大。
南钧盯着周卓,扬声说:“周卓,你是不是神经病?”
许斐啧啧两声,“我们哥几个是来替周卓讨债的。周程济欠周卓的,你又欠周程济的。今天掏一千块钱出来,你俩就可以一起走了。”
南钧深呼吸,气得脸色涨红:“钱可以给,你们先把他放了。”
许斐看了其他几人一眼,除了周卓,都松了手。他又拍拍周卓手腕,周卓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周程济慢吞吞地扶着茶几站起身,往南钧的方向走。
许斐把手机抛出去,正好砸在周程济后背上,又摔在地上。他笑嘻嘻地接着说:“你的手机可别忘了。”
周程济停下了脚步。
许斐仍在讲话:“周程济,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嘛。你妈都是死在南钧家店里的,她帮你给这一千块钱,太应该了。”
他这句话话音刚一落,周程济忽然转身,抄起茶几上喝了一小半的啤酒瓶,几步上前用力砸向他的脑袋。
见周程济冲过来,许斐有几秒的反应时间,下意识向旁边一躲,之后只感觉肩膀剧痛。
酒瓶子直接碎裂在他肩头。他穿着短袖,尖锐的碎口在他上臂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许斐疼得眼前一黑。
一小半啤酒撒在两人脚下,浮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泡沫。剩下的溅了两人一身。
门外正听热闹的老板娘听到砸瓶子的声音,立刻吓得推门进来,看清屋子里的情况,呵斥道:“怎么回事?闹事吗!”
周程济扔下手里的东西,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钱包,扔在许斐脑袋上,说:“赔你医药费。报警的话,就告你勒索。”
许斐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大声骂了一句脏话。老板娘厚重的身形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眼睛瞪得很大,气势十足。
他们到底都是在校学生,不敢把事情闹大。许斐朝老板娘勉强笑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别报警,我们都是同学,闹着玩儿呢。”
南钧长得秀秀气气的,又是来找哥哥的,老板娘只当他们兄妹被不学好的小混混找茬。周程济动手砸人的狠劲把她吓得够呛,心里也倾向于息事宁人,于是看着许斐说:“你们几个坐我车,我先送你去医院包一下伤口。”又和南钧说,“你和你哥回家吧。”
“谢谢。”南钧向老板娘鞠躬道谢,又弯腰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才扯着周程济的手臂带他往门外走。
周程济离开前和屋子里的周卓对视了一眼。周卓神情阴郁,但没有阻拦的意思。
一出“在水一方”的大门,南钧挥手叫停出租车,强行把周程济塞进去,之后也跟着坐上车,对司机报出地址:“师傅,麻烦去宁湖路87号。”
周程济的家在宁湖路,以前南钧家开的火锅店也在宁湖路。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学到初中,都在同一个班级。
二十分钟左右,车内导航提示已进入宁湖路。司机留意着路况,开过一条小道之后,扫了一眼街边,和后座的两人搭话:“这边之前开了个火锅店,爆炸了,死了不少人,都上新闻了。刚刚看着还没装修好呢啊?这都多久了。”
后座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司机继续说着:“墙皮都是黑的,连累不少家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拾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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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寄人篱下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