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92章 第十一章 雪落成哀（8）

海澈被倪尊寿重伤生擒之后，伤势几经反复，一直都不能复元如初。

再给蓝眼泪种入骨中，封印入体，更是无力做出任何的反抗。

他此时唯一觉得庆兴的便是表弟林飒已经逃出生天，至于今后自己会给怎么样挫磨，反倒不甚在意了。

倪尊寿与索格研究再三，觉得不能总是以蓝眼泪的霸道药性相协，若是一个不恰当而摧毁了神经反而得不偿失，不如直截了当的废了他的行动力来的干脆。

海澈一双青黑眸子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头顶那方等身明镜。

明镜中映着他自己给四肢摊开，绑缚在刑床上的模样。

这张刑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身处于上。

便是在这里，给活生生当着林飒的面前给将封印植入了体内。

那与周身神经强迫相牵的痛苦根源现在就深埋在他后腰椎骨内，痛彻心扉。

海澈已经不再觉得被坦身而缚有什么羞耻的了，他知道，在这些人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囚徒，而且还是最低等下贱的囚徒而已。

滨族人，自芷兰大陆沉没以来，流离失所，早已经成为大陆上公认的囚奴，虽然建国已经六百余年，一旦身份相倒，仍是众人眼里最低贱的奴隶之身。

他只是望着明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看着胸膛上那刚刚再次结痂的刀伤，又想到音信全无了的倪明，心里突然有个想法，无法克制的涌了上来：“如果，明明知道我在这里受刑，她会不会出现？”

转念一想，本能的摇了摇头：“不，不能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

下意识的想回拢给混金锁链扯开的四肢，奈何那扣着他双手，双膝与足踝的金锁全都纹丝不动，平日轻易可以完成的动作，这样的小小愿望都不能达成。

这样耻辱的模样，绝对，绝对不能给明明看到……

颈上一紧，也给混金锁链牢牢的扣住，再也不能转动头颅。

同时卡卡声不绝于耳，手足给锁链拉扯得更向身外展开，直将自己整个给扯成个大字，固定在刑床之上。

唯一能动的，不过是手指，脚趾，口舌，眼睛罢了。

就当自己是个死物好了，反正，明明也不会来见自己，他们也不会让明明见到这样的自己。

海澈这样想着，微微闭上了眼睛。

该要来的，总是躲不过去的。

可是，便是连闭眼不看此时竟也成了奢求！

倪尊寿的声音是那么的恶毒：“海澈，你要是闭上眼不看你自己的这副好光景，小东西，我不如就将这光景用水镜记下来，送给你父亲瞧上一眼如何？”

海澈蓦得张开了紧闭的双眼！

眼前是倪尊寿那张残酷的近乎扭曲的嘴脸。

还好，还好明明长得不那么像她父亲……

明明……

一想到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心上人，心里就有无数的愧疚，后悔当时对她所说出的那一句话，后悔那时迟了半秒的反应，其实，明明何辜？

自己又何其无辜？

海澈啊海澈，你从来就不是个胆小鬼，怎么现在却害怕起来了呢？

有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将自己当做死物好了！

于是，少年就那么睁大了眼，只死死的盯住明镜中反映出的自己。

这副狼狈屈辱的模样，这么悲惨的样子，怎么可以让父亲看到！那岂不是在活活绞他老人家的心！

不能在膝前进孝也就罢了，若是让父亲伤心流泪便更罪无可恕！

倪尊寿看着少年的眼神里透着激赏，这样坚毅的性情，便是在滨族人中也是不多见的，没来由就想到他的母亲与舅舅，真是外甥类舅，半点也不差。

属于中年人的却保养的极好的手伸到了少年胯间，伸手便握住。

海澈全身一颤！一股戾气直冲上头顶，不由出声：“放手！”

倪尊寿笑道：“你当真得感谢我呢，要是真给阉掉了还有些可惜了。”

这样说着，终是给海澈那眼神逼得松了手。

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已经是阶下之囚，自己只要一手便能操控了他的生死，但是给他那样的眼神盯住时，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惊慌。似乎每次受辱的不是别人，只是自己一般。

索格冷冷看着，抱臂而立。

他本来不欲直接插手上来，但看倪尊寿的模样，竟是对这已为鱼肉的少年有些莫明的畏惧。

于是他走近前，俯视那少年，伸手，捏住少年的两颊，微一用力，趁着海澈被迫张嘴的空隙，将一旁早就备好的软木塞进了少年的口中；同时，海澈身子突然绷得紧紧，眼睛更是睁得几乎要眼角裂开，却是倪尊寿一边拍打海澈绷紧的身体，笑道：“放松，这是为你好，你也不想成个废人吧。”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

海澈一张俊丽的脸庞惨白如雪，只觉得软管直插进来，小腹瞬时又涨又痛。他到底才刚满二十岁，那里经历过这个，眼神里不由闪过一丝委屈与羞愤。

索格一边拿过托盘中的针剂，推管，找准海澈左小臂的血管一针刺入，一边道：“现在知道怕了么？这是肌肉松驰和醒神剂，等一下你可要好好的体味你两位伯父的好心呢。”

海澈咬着被塞进口中的软木塞，眼神游移间，感到一丝清凉直涌上头脑，神识清醒无比，他知道，这一关只怕再不能善了。

倪尊寿看着眼前这个给打开了身体，注射了药物，又给插入了引流管的少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看他牙关紧咬着那撑在口中的软木，一脸的倔强，好像先前那一丝害怕并不是出他自已一样的表情，微微向索格扯了扯嘴角，让开了主刀的位置。

索格手中的手术刀刀锋冰冷，刀刃薄如蝉翼，在明镜与十数颗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寒光闪闪。

他持刀的手稳而狠，是当仁不让的国手，而海澈紧盯着他手中的刀锋，眼睛一瞬也不敢眨。

神经是极度的敏感，精神是十万分的清醒，所以痛楚袭来时也是格外的分明。

从小虽然说不上十成十的养尊处优，可是，自小到大，受过的伤屈指可数，除了十三岁那年几乎送去性命的沉重伤势，还没有哪一次让海澈如此痛入骨髓。

短短半年，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尝到了毕生所能忍受的极限，过分发达的神经末梢，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真的很痛，比之封印尤有过而无不极。更可怕的是，不能用昏迷当做逃避！

刀慢而稳，每一刀都让海澈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体的哪一个部分正在被分解着，好疼，好疼，妈妈，爸爸，姑姑，姑父，玥姐姐，小舅舅，阿飒，明明……。救救我，救救我……。

本能的，乞求着最亲最近的人的救援与爱护，但他们都离得那么远，仿佛从来都不在他身边一般。

死咬在口中的软木塞上血迹斑斑，尽是心头血。

刑床上的少年好像是一头活的羔羊，正给刀刀支离破碎着。

从肩膀到手指，从左腿腿根的关节到左足的花瓣一般的肢体，一条条极细的血线正在他身上溶汇成一副精美的图卷，滴滴殷红落在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当索格的手稳稳的执起海澈给松开绑缚的右脚，仔细的研究他圆润的踝关节时，海澈全身上下，除了右脚之外每一寸的关节肌腱都已经给冰冷的刀锋切断，双手，左腿无力的摊开在刑床之上，再不用绑着，连屈伸一下的可能都不复存在。

海澈的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一直紧紧咬着口中索格“好心”塞入的木塞，口腔中已经溢满了血的腥甜，他全身都在轻轻的颤栗着，每一下颤栗，就会有极细的血线自被切断肌腱的关节缝隙渗出，他看着索格执起自己的右脚，刀锋在脚踝关节缝外比划着，多想一脚踢上那看似慈爱的男子的脸面，却早已因为剧痛和药效而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雪白的祼足，足弓弯的形状也正好，雪白的脚趾，因为紧张而颤抖，粉色的趾甲，像是一片片小小的花瓣，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手起刀落！

海澈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竟生生将撑在口中的软木塞吐了出来！

他睁大失了焦距的漂亮眼睛，盯着明镜中浑身交织着艳色图案的自己的身体，除了躯干因为剧痛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之外，软软摊开在索格与倪尊寿面前的四肢连动也不动，只有冷风拂上，带起肌肤应有的寒粒。

海澈半昏半醒的意识里听到：“等他自己长一长，愈合之后，再切开一次，从此以后，就不用再在他身上浪费蓝眼泪了……”

海澈努力的转动着脖子，看模糊的两个身影离开，他挣扎着想要屈伸手指抓住些什么，软软的给丢在身侧的双臂就像是洋娃娃的摆设一样，一动也不再动。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慢慢的浮起：“阿澈，你的手真是巧，不是说男孩子都是笨手笨脚的么，为什么你能做出来，我却不能？”

少女的笑脸明艳如花，少女的声音如同风中银铃：“我喜欢这个，你下次做多几个，我带回家去，阿佳也一定喜欢的……”

“明明……。我……再也不能够做给你了……明明……”一滴清泪自眼角缓慢的凝结，最终滑落尘埃之中。

林飒猛得扑上去，扣紧了海澈的脸颊，大力的晃他：“表哥！醒过来！”

海澈茫然的张眼，看到的是林飒一脸的惊惶和泫然欲泣的神色，他有些迷茫，眨一眨眼，抚上林飒的脸颊：“阿飒，你哭什么？”

然后看到一脸惊讶与不解的慕羽等三人，微笑。

他的声音传入林飒的心中：“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让客人见笑呢。”

林飒死死的将他嵌进自己的怀里，任那突然给自己看到的他的记忆在心底慢慢沉淀，只有杀了倪尊寿和索格，才能让表哥不再午夜梦回，在梦境里全是痛彻，只有杀了他们，才能洗尽表哥在他们手中所受的屈辱和痛苦……。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们！

林飒就那么紧紧的搂着海澈，摸到他一身嶙峋的骨骼，虽然在衣衫之下仍是单薄的令人心疼的身子，还有那掩藏得住或是掩藏不住的累累伤痕。多想就这样将他紧嵌在怀中，不放开手，不让他费半点心神。

在看到海澈的记忆时，他才真正明白当年沈冰欲语还休的那句：“……为了澈儿好，最好还是能让他一生都不要走动……”

全身的肌腱给生生割断，然后自然生长，周而复始数次，终于毁去他正常人的行动力，那种痛苦和恐惧，其实一直深深的给埋在海澈的心底，偶尔的抬起也叫他自己强行压抑下去。

他其实应该是很惧怕有人按住他的手脚或是抱紧了他的。可是，却仍然由着自己的任性。

自己以为的小时候的亲密举动，是带给海澈不停的记起痛苦的契机。

可是表哥不曾因为这样推开过自己，仍然是笑着接受了自己的拥抱。

林飒使劲的抽了下鼻翼，声音低的只有海澈能隐约听到：“表哥，对不起。”

不等海澈诧异，他便松开了他，站起身来。

海澈有一刹那的惊讶，但继而便给出现在视野中的慕羽给吸引了过去。

慕羽亦毫无顾忌，迎上他通彻的眼眸。

若叶天在这里，能照下镜子来看看，便会发现他与自己兄长的不同之处其实有许许多多，可是现在慕羽的眼前只有一个海澈。

慕羽并不是没见过海澈。

地下高原的少主海澈，给囚困在彼加尼魔鬼域的某处，其实是海因斯坦和彼加尼魔鬼域两地高层间的绝密，有关于海澈刑囚扣押的卷宗两地皆有。

那张与径若寒相似的俊美面孔从卷宗上的绘本变成实际眼前存在的，给于人的震惊还是不减分毫的。

滨族人生的极美丽，这点是如今的主圭大陆上的各国人民的共识。

从小见熟了径若寒少见的美貌却还是会给海澈的容貌震惊，是因为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怎么会那么那么的清明澄澈，不染尘埃？

如同天泉流过，好像海波暗卷，一切一切都隐藏在这双青黑色的美丽的眼睛里。

说不出什么可以用来形容的词汇，但慕羽就是觉得从身到心，在给这双眼睛望着，是那么的舒服。

他伸手，微笑：“初次见面，海澈殿下，我是叶宇。”

海澈勾起唇角角，亦伸出了手：“叶宇殿下，我是海澈。”

他并未像林飒一样只承认他慕羽的身份，而是唤他做叶宇。

慕羽在欣喜之余，也注意到了海澈的声音是直接传入了自己的脑海之中，并不是发自喉间。

那圆润而精致的喉节轻轻的滚动，却再震动不了声带。

慕羽的惋惜给海澈看在眼底，他更高的挑起唇角，心音清楚明了的传过来：“我比你年长些，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慕羽一怔，点头。

海澈继而转向林飒，只是浅浅的一个眼色。

林飒知趣，对柔平道：“我们先出去。”

慕羽同时回身对珍珠道：“我和海澈殿下有事情要商量，珍珠你和孩子们等等好么？”

在珍珠的眼里，海澈并不是什么有害的生物，反而让她心生欢喜。

她总觉得好像看到了温柔的若寒叔叔的眼神，于是她点兑，抱着孩子跟在柔平身后，退了出去。

在她轻轻掩上的房门内，慕羽迎着海澈的眼睛，缓缓的跪了下去。

海澈一惊，连忙起身。

但他手上无力，竟然给慕羽跪下的力量一起带倒，慕羽只有一只手臂能使上力量，结果自然是扶海澈不住，两个几乎撞个满怀。

海澈整个身子全跌向了慕羽的怀里，却那么轻，一点儿都不像个比自己年长的兄长。

慕羽心中一惊，怜惜之情便油然而生。

他伸手抵住海澈，让他稳稳落在自己怀里。

海澈却是又羞又窘，自从他能够自己行走以来，从来没这样狼狈时候。

他虽然清楚自己的身体是外强中干，却也不曾想到竟是连扶慕羽一把都做不到。

看上去四肢健全的是自己，却经不住慕羽一拉。

慕羽却是对海澈的卷宗了如指掌，知道他为何如此不经受力。

一手扶了他，双膝用力站起身来，道：“海澈大哥，是我义父对不起你。”

海澈一怔，旋即想到了慕羽所指的正是索格。

索格，索格……

身体轻轻一僵，四肢的关节好像又在格格作响，抬不起手足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连忙摇摇头，将那记忆晃了出去，却不好让慕羽一直扶着自己，于是心音传出：“坐着说话就好了。”

浅浅一笑，不容慕羽拒绝，便一手拉了他的手，迫得他与自己坐在一处。

慕羽本来是想求他助自己救救叶天，所以才想下跪，却不料是这种结果，只得与他同坐。

海澈一手拉着他，一边盯着他看似完整的右臂，轻轻道：“这是金碎风？”

慕羽心中一疼，点头。

被弟弟活生生滤碎了骨骼的疼还在他心底深埋着，不能想，不敢想，只要一想起，心就会疼的绞成了一团。

弟弟，弟弟，不认自己的亲弟弟，不肯与自己相认的亲弟弟……天天——天天……

他抻手拉住海澈左手，尚不及说话，心意已经强烈的传入了海澈的心中。

那浓烈的疼与苦楚，那不能释怀的悲伤，都深深的流淌了过来。

海澈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另一只手，缓慢的揽住了慕羽的肩膀，将他的身子轻轻的压入了自己的怀里。

只是个简单的温柔的安抚动作，慕羽却觉得心有了归处，一腔情怀也有了归处。

有人是了解自己的，有人是信任自己的，有人，是真的如珍珠，柔康叔叔，沈冰阿姨一样关心和在乎自己的。

海澈的右手在慕羽的肩背上轻轻的拍抚着，每一下都那么的轻，像是羽毛拂在他身上，温暖的轻柔的，一丝一缕的怜惜与爱护之情一点一点渗入慕羽的心田。

门外，林飒抱臂而立，一言不发。

柔平则喜欢极了的逗弄着双胞胎，并询问着珍珠当日的情形。

珍珠却出乎他意料的只是含糊其词，末了只以一句极普通的说话做为回答。

柔平听得不明就理，却也知道珍珠与他总也有了隔阂，不再是当日那位花朵一般，又温柔又可亲的嫂子了。

慕羽和珍珠夫妻的到来，让柔平一时忘记了目前的形势情况，林飒却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他看到的海澈的记忆。

表哥，到底还藏了多少这样的回忆呢？

他独个的品尝，不愿让自己分担，他得有多强才能忍耐？

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他终于明白，为何海澈自从真正清醒之后，总是睡的那么多，却又睡得那么的不实，因为会恶梦袭来。

慕羽这个时候出现，会有什么新的转机吗？

表哥用尽了力量制造了漫春，又是什么用意呢？

林飒十分的头疼，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他发现，他与海澈真的已经不能做到如从前一般心意完全相通了。他再也不是海澈的影，再也回不到过去。

自己与表兄，已经是完全分割的两个个体了。

这样的认知，让林飒苦恼。

另一方便，一脸风尘的藏青此时正抱着游域特产的白陶瓦罐，不停的狂饮。

两日来不停的催动力量，配合海澈，他也着实的累坏了。

林玥只是看他如同狂牛一样的饮水，眼神里有小小的怜惜之意。

他们都是她的弟弟，全部都是。

便如叶天，叶宇，手心手背都是克努尔的心中肉。

所以这一次，克努尔绝对会守住激情平原，不负叶天所托。

叶天，并不是个只知道鲁莽任性妄为的一域之主。

他隐藏的另一面其实也不为人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