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287章 第二十九章 怨别离（6）

我总得去接他们回来吧，我游域的少主怎么能一直寄于人下。

当叶天这样说的时候，再没有人能拒绝他踏上浪屿的土地，便如一开始便没有人准备要让他拒绝地下高原的请求一样。那般的理所当然。

叶天收到林飒传信，让他协助宁珑并连氏兄弟将北歆和慕凯平安送过晴朗之海的时候，他刚刚把北程和白震踢出了建在激情平原的临时驿馆。

微咸的海风拂面而过，意外的凉爽。

慕凯抱膝坐在船尾一侧，怔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片雪白，他想不通为什么在水面上看去，海竟然是白色的？难道不应该是在岸边看到的那种碧蓝如洗吗？

他自小在海因斯坦内陆长大，前些年出任务时也不曾到与地下高原接壤的边境过，所以从来没见过大海。

后来虽然因为进攻游域之故，第一次见到了大海，对它的映象却只停留在暗道旁那碧绿如玉的海水上。

他不知道，原来真正在海上时，看到的水是不一样，竟然不是蓝色也不是别的颜色，只有一片雪白。

一望无垠，满眼的白色浪花，就像是落了一天一地的雪。只是这雪不是寒冷的。

他怔然的看这一切，看船尾的快速尾舵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雪白的水面，然后激起更高的雪白的浪花。只有这一刹那，能看到深深的埋在其下的蓝色，一如站在岸上看时那样。

叶天也站在船尾，双手虚实互抱，仔细的引导着风的流向，为了能让它更快，再快一些。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海上航行了，所以比之最开始的那一次，他已经适应了许多，虽然不能完全如在陆地上一般，却也不再晕得想吐了。不然，来的就不是他，而是根本就不会晕船的柔平。

等到风向完全固定，不再左右摇摆，并且能够一直保持均匀的速度的时候，叶天收回了控风的手势。

他低头，看到了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曾动过的慕凯。

那个人就那么逆着风，坐在那里，身上的伤难道不怕见风么？

叶天皱了一下眉头，想到这个人毕竟算是哥哥的兄长，而且是对哥哥不算差的兄长，于是，低头，刚想说什么，宁珑的声音已经先他而发。

宁珑和他一样，一直在操控着黑魔术，为了更快的赶回去浪屿，现在也才稍稍松开了阵法，因为，已经进入了地下高原的边境，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阵法或是手势都不再起作用，需要的不过就是那对双胞胎高明的操船技术而已。

宁珑之前一直没注意到，她以为慕凯和北歆一样，在船头，却不想这人竟然是在船尾，迎着逆风吹了一路。

随手把连珏之前递给自己御寒的衣服扔到慕凯头上，然后好笑的看对方突然就手忙脚乱起来。一点也不像以前见过的那位云淡风轻的海因斯坦的二少。

慕凯被突然丢了一件东西到头上，自然反射性的挥开，然后听到宁珑的声音：“慕凯殿下，起东南风了，不嫌弃就穿上吧。”

原来手上竟然是一件衣服。

他伤后失血过多，一向畏寒，于是也不推脱，直接就手披在了身上。

他身材与连珏相仿，比海澈高了一头，所以连珏的衣衫海澈披上显得大，他却正好合适。只是，连珏若是看到了，免不了要腹诽。

叶天看他站起身时向外晃一晃，显然是脚下虚浮，连忙扯住他的肩膀，把人向里拖了一把。

慕凯摇晃了几下，才没有落入水里。

他也不看是什么人拉了自己一把，只道：“多谢。”

叶天扯下嘴角，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怎么这个二少看上去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这种时候却是个傻的？莫非其实他是晕船而不自知？

若不是为了哥哥叶宇，他并不想与海因斯坦的人扯上什么关系，不然，怎么连北程和白震也被赶了出去。

慕凯站在船尾，拢着衣衫，仍旧发愣：“这就是地下高原？这就是我本来应该出生，长大的地方？”

一片碧波，千里雪飘似的，点缀着星罗棋布着各色的岛屿，真美。

这里，是海澈生长的地方，这里是歆儿长大的地方。我现在脚下的这片海，就是歆儿曾经与海澈一起漫步于下的晴朗之海。

他努力的向海面望过去，却只能看到海。

北歆从身后扶住了他：“看什么呢？”

她并不是刻意把慕凯丢在了船尾，只是她觉得她应该是迎着风浪的，所以很自然的她就去了船头，然后与宁珑，连珏与连琚打了个招呼。

等进入地下高原边境，一切术法皆止之后，她才回到慕凯身边。

而那个第一次在海上航行的人，果然与自己当年一样，只傻乎乎的盯着海看个没完。

她在慕凯身边坐下，也拉了对方同坐，向他指点了一下当年海澈种徘徊的方向，叹道：“前些时候地震了，那些花儿开遍海底，然后瞬间就凋零了。现在看不到了，以后，大约也不会再种了。”

她想起少女时候那些往事：“我第一次乘船出海的时候，和你一样，只觉得大海茫茫，和画本上看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心里更是充满了困惑和担心。那时的我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会惊惶会害怕，理所当然。可是，海伯伯也好，林伯伯也好，海姑姑也罢，甚至是玥姐，若寒叔叔他们待我都如同亲人，我这样在地下高原慢慢长大，我觉得我生来就是应该属于这里的。可是为什么我竟然不是滨族人呢？别看我性属火，其实我水性好极了，一点也不比玥姐与林飒他们差。可是清泠他……我从来不知道有人竟然是很怕水的，甚至水性差的只要是掉进去就会自动下沉……，可是我后来知道清泠为什么怕水了。滨族人生于水，与水是很亲近的，可是清泠不是。他差点在海里淹死，所以怕水。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已经是北歆了。”

她的声音听在慕凯耳里有些遥远，于是他扭过头来问：“为什么？”

北歆答道：“因为径若雅，清泠小的时候，她为了偷清泠出来，掉进了海里。清泠和若寒叔叔也跟她一起摔进了海里……”

海里……

慕凯不禁握紧了胸襟。

海那样深，那样黑，一定冷极了。

所以，即使是天生好水的滨族人，亦会惧怕了。

“可是倪佳，偏偏把他浸在水里，用水刑困他……”北歆咬了咬牙：“她以为她是了解他的，其实她懂什么！连他怕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他为了我，会在水下种花儿，会带着性属于火的我一起在水下漫步观赏，他努力的忘记他害怕水的事情，只因为他想让我看到他为我种的花……不能明着告诉别人，只能暗地里喜欢……因为那时我们都知道，我们是不应该相爱的。可是，爱情这东西，来了，又有谁挡得住。”北歆冷笑：“就算是死了，化成了灰，也是挡不住的。”

“歆儿！”慕凯猛得回首看她。

北歆道：“我不怕的，大不了和他一起罢了。”

“歆儿！”

“真的，我不怕死。”北歆淡然的说：“我也不会让他自己一个人走。”

她这句话，真真切切的传到宁珑的耳里。

“生不同衾，死要同穴。”

宁珑猛得抬起头来！

因为是在地下高原自己的海域里，所以行船的速度能明显感觉到了下降。

慕凯有些不解的回望北歆，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个解释。

却不意身后传来的是宁珑的声音：“现在我们是在内海上，所以不能行得过快，这里有我们自己设下的禁制。说得难听一点，是连我们自己也不能随意打破的规则，当初，就是这么任性的被他们这些前辈定下来了。再着急，也没用，什么术法也施展不了，除了……大哥和藏青。”她遥遥望去，那片绿色已经可以看到：“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浪屿了。”

“不是去梦幻之都吗？”慕凯问。

宁珑道：“大哥在浪屿。”

东面那片看上去如梦似幻的岛屿群在渐渐远去，然后南边那点苍翠已经近在眼前。

那里，就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和海澈一起从母亲腹中出生的地方。

浪屿。

慕凯牢牢的盯着那座绿岛，眼里闪烁的是谁人也不明白的光芒。

宁珑看了叶天一眼：“天哥，小安和小乐在我姑姑膝下，你要去那边么？”

叶天点头：“我游域的少主，哪儿有养在别人跟前的道理。”

宁珑挑起眉：“我姑姑怕是一时舍不得。”

海明兰膝下虽然有一双儿女一个内侄，可是这三个孩子都已经年过三旬却至今没一个成亲的，浪屿上那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小辈们竟然和这三个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的拖着，浪屿上小字辈的人丁稀薄，竟然一点也不热闹。加之她年纪大了膝下却无孙辈承欢，觉得好不无聊。不意北程和白震竟然带了两个小娃娃来，林飒嫌麻烦，杨瑁又要照顾海澈，所以便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两个叶家的小鬼。林玥乐得给母亲找点事情，让她不要再为表弟的事情烦恼忧愁，所以一股脑的把小安和小乐丢过去。海明兰大喜，将这一对双胞胎真正捧在手心里，吃穿用度无不精心照料，只怕叶天一时真的接不回去。

叶天知道宁珑想说什么，但他主意拿定，谁也改变不了，只道：“我和哥哥长得那么像，他们见到我，一定会跟我走的。”

站在宁珑身后的连琚正好听到，心想那对双胞胎哪里还记得自己父母亲的模样。但这话，如今却不能说。

浪屿近海已经就在眼前了。

浪屿，是在星罗海上的。

七海中最东南的海子。

星罗海。

星罗海与晴朗之海分界明显，晴朗之海皎如月下碧玉，而星罗海却是清如水晶，每一丝水草都看得分明。两海一深一浅的两条长长的界线，绵绵密密，交错着，就聚集在交界处。

船行到两海交境，再也不能驱使了。

叶天之前是住在世界礁上，与浪屿有海道相通，却是第一次真正的踏入星罗海境，始知地下高原防范之紧。

脚下的海波微卷，虚虚实实，是踩在浮桥上一般。

北歆微一皱眉，立刻感觉到与之前不同。

上次连琚驾船，包括后来连珏送她离开浪屿，都不曾踏入浮舟岛。

她的疑惑被连琚看在眼里，连琚道：“是御主的意思。”

“好吧。”

北歆点头。

从浮舟岛近浪屿，的确是要一个时辰才行。林飒这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明知道海澈耽误不起，却还是选了要绕晕外人的浮舟岛做为近岸的通道。防的是谁人？这里所谓的外人，只有慕凯一个，可他是我的知心人，并非外人。

果然如宁珑所说，真的要一个时辰。

终于，那雪白的楼阁在眼前变成了真实，不再遥不可及。

聆涛阁。

慕凯看着传说中的那座白楼，心中感慨万千。

我终于来到这里，来到这一初始之地。

叶天站在阁外的徘徊花间，道：“明兰姑姑在哪儿？我去接小安和小乐。”

宁珑一怔：“你不去看我大哥吗？”

叶天拢袖：“怎么不想。但是，海澈大哥想见的又不是我。”他目光闪烁：“他若是见了我，难道不会想起白震的事情？我才赶了他的人出门，怎么好意思见他。”

这人，什么时候竟然脸皮薄起来。不如说是他自己心里觉得不舒服，不好交待罢了。

可是，大哥现在哪里还有精神管这些事情……宁珑心下恻然。要是大哥还有精力管这些，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