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230章 第二十四章 情深不寿（4）

另一方面，林飒与宁珑正在交谈。

连藏青都受伤被丢了回来，海澈身边的情况必然不太妙，所以宁珑得赶紧去那边应援才是。但是，她方才听到了林飒对北程所说的话，震惊之余，势必要问个明白才肯罢休！

林飒狠狠的道：“表哥他，如果按照历代的传说，也不过寿足三旬而已，却生生被关在地下七年，最美好的七年光阴，他那样的人竟被折磨了整整七年！你说！你凭什么要他为那些人再做那些事情！我就是不明白了！”

他愤愤不平的低声咆哮：“就算是封印与五种玫瑰的力量此消彼长，压制了他与生俱来的力量，使他能再挣扎着多活个三五年又怎么样？与其看着他那么痛苦的活着，我倒宁可找到彻底解除封印的方法，哪怕在封印解除之后不过短短数月，哪怕只余下数日，我也想让他快快乐乐的在阳光下生存着，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日日煎熬！小珑，我自私么很自私吧。”

宁珑闻言花容惨变，僵了片刻才回道：“那么，阿飒哥，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这个秘密不是应该只有，”她想说只有前任的御主，也就是海澈的生父海明岫知晓，却想到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是多么的残忍。于是，止住不言，只是欲语还休。

林飒知道她的心思，叹道：“对，我是在舅舅死后坐上这个位置才知道的，我不相信，根本不相信这个秘密的真实性！可是却无可奈何。不管我怎么不愿承认，那终是事实。所以，舅舅他也从未想过要表哥接任御主之位，他只是希望表哥能在短暂有限的有生之年里能过的快乐无忧，美满幸福，可是，那些人却毁了舅舅微末的梦想，从他手边夺走了表哥，也夺走了表哥的幸福。他本来就有限的生命竟是这样白白流逝，我不甘心！”

“那个披着明明的皮的叫做北程的女人，小珑，也只有你会上表哥的当，以为她是倪明。而表哥明知道被大家误会了却不解释清楚，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在保护，保护那个披了别的人的皮，骨子里却是明明的人！那个女人是谁？到底是谁？”

能够伤了一向对人疏离的藏青的北歆，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的北程，哪一个都像是蒙着一层看不清楚的雾，藏青是不可能被人随意所伤的，伤他的却是北歆！而北程，竟然堂而皇之的来到浪屿，还摆出一副什么也不清楚不明白的态度来为慕宇托孤，她不是明明，绝对不是明明！无论是容貌还有处理事情的方式态度都与从前的倪明判若两人！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一定是个冒牌的！而表哥一定知道她是假的所以才对她没什么过多的表示，可是谁才是表哥在暗地里在保护的人？是谁？我看不明白！谁来告诉我啊！

宁珑咬着唇：“那大哥的情况不就很危险，光是黎大哥在可不行！我得尽快到那边去！”

林飒点头：“你先走一步，等我恢复了力气就立刻赶过去。这一次怎么也得把他给我从那里拖回来，好好休养！”

兄妹两个瞬间达成了共识。

很多事情当时说法清就说不清好了，反正时间大把在握，不怕没机会说清楚，可是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是永远。

林飒急着将宁珑推出去就是这样一个原因，是他私心也好，是他公心也罢，他总觉得有那么个人在海澈身边，比没有强一百倍。纵然是海澈自己明里暗里拒绝过，他就都当是过耳风罢了。谁的眼睛也不瞎，宁珑是喜欢海澈的，所以，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在意，绝对不会如当年那个一样！

左右自己现在没法离开地下高原，不如成全她落得好处。

林飒这样想，便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他偷偷傻笑的模样落在杨瑁眼底，只觉得这个人怎么竟然真的是智慧随同药物一起清了个干干净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让白震和北程因为知道海澈哥哥寿命有限而慌了手脚的事情，这个人，绝对是坏心眼的故意的！

但，就是这样的林飒，让杨瑁看在眼底，爱在心头，百转千回，此心只为他一人而动。也许，我骨子里也有着属于滨族人的那份天生的痴念，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错的，其实人世间每个人都是一样，得遇所爱之人，还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人生苦短，我只要数十年日夜相守，并不过份。

游域。

激情平原。

月黑风高。

帐顶群星闪烁。

“！”

叶天蓦得张开了眼睛。

目力所及，仍然是这几天十分熟悉的帐篷顶。

并不是实打实的红墙绿瓦的建筑物。不是，在主城内。

主城，早就成了一片废墟，罪魁祸首，是自己。

他不知道今天突然袭来的那个梦意义为何，但是心头的悸动经久不去，那样的真实。

他梦到有人潜入了浴水之泉，漆黑的泉底，哥哥在向他求救。

漆黑的泉底？

他一怔，重新复苏的浴水之泉清澈透亮，几乎一眼就能看到泉底，怎么会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他亲眼见证过了奇迹是如何发生的，那么他梦到的便不是浴水之泉，起码不是现在这个。

那么哪里还有一个？

他猛想起让藏青身受重伤的地方，孟德尔！

那里有一座离宫！

那是自己从哥哥手上取回风魂所去的地方！

孟德尔的古泉，是深黑色！

他翻身坐起！

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

当浴水之泉复苏，当花草树木，万众生灵一起重生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也一起苏醒了。

他大声叫道：“来人！”

他知道，柔平一定就在外面。

如他所料，柔平一直都在。

这间临时的王帐与地下高原那边的一样，都是里外两层，最里面是主君，外面一层是近臣，这样方便应付突发事件，亦能及时的应对做答。

柔平之所以在帐外守着，倒不是刻意要留神叶天的举动。只是习惯使然，他自小就陪着叶天长大，又被父母耳提面命了许多年，现在这种非常时候，他其实是真想睡个好觉，但事实不能。游域内部还有些人是深藏不露的，他们之前在地下高原就想好了要引这些人出洞，特意的选了这些人跟随，现在地下高原那边的人不断出事，自己这边更是半点也不能放松。于是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为自己与叶天，亦为海澈与黎默汐等人。

他掀帐而入：“天哥？”

最近平静的有些吓人。

不管是撤了军的彼域还是海域，零星的散兵游勇还在原上横行，百姓们并不是十分的安枕，比从前对掌权者多了几分敬畏的同时更是增加了些疏远，也许是当年“叶天”被凌迟时的惨状过份惊吓了他们，认识到自己的主君并不如想像的强大，当叶天活生生站在他们的面前时，他们本能的会去比较，然后得出各自心中的结论。而游域的最初的人心大概就是这样散了的。这是之前与克努尔讨论时，那位老人提起的当下的现实。

也正是因为他的提及，他们这些年轻人才注意到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近而发现的倪端，揣摩了人心后制定出这样的计划。只是这计划起初只有叶天，林飒，还有柔平自己知道，不知道几何时海澈也洞悉了他们的用心，牵扯了进来。正因为他比许多人看得更清更远，所以才有了今日僵持的局面。

彼域那边安静的令人窒息，但是倪佳的手正在慢慢伸过来。海因斯坦就更不必说，藏青已经因此折了。

这两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柔平一直揣摸不定，连海澈都不说什么，他更是猜不到。唯一能做的，不过与连氏兄弟同尔。

叶天披衣而起：“我得去孟德尔看看。”

那里的一片冻土，并不适合人现在居住，所以被疏忽了。

柔平一怔：“天哥？你的意思是孟德尔？”

叶天点头：“非去不可！”

他神色凝重：“我能感觉到风灵的不安稳。或者这样说吧，我做了个不好的梦，梦到哥哥他在哭，所以我一定得赶过去。之前我们错过了北歆，结果让藏青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海澈大哥身边失了最贴心的部下。这一次我自己感觉到有问题，总不能再推给地下高那边去处理。”

柔平欲言又止，叶天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异议？”

柔平道：“你把我看做什么人了，这有何异议！只是，我担心海澈大哥他们那边不愿意咱们插手藏青的事情。你这样一声不响就跑去那边，不说明白，我怕黎大哥多心。”

叶天眉头一沉：“你的意思，我一个堂堂游域御主要做什么还要去向地下高原那边报备了。”他虽然是这样说着，却脸上没有一丝愠色。

柔平叹道：“可不是么，拿人家的手短。”却也是笑着。

于是当夜，黎默汐自这两人口中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微一沉吟：“有劳叶御主了。”

叶天轻笑：“只要海澈大哥能安稳的稍歇上几日，我便安心了。这就是我来告诉你们的理由。让他安心休息，我这个人虽然并不是十分可靠，但总也是还能做前锋用用的。”

“叶御主说笑了。”黎默汐十分严肃。

叶天知道他生性不如藏青跳脱，而且更显沉静，也就不再和他逗笑，只说去去便回，不用挂心。便与柔平快马离去。

黎默汐站在夜色下，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要溶入夜色之中。

他的背影过份的安静，让冯宁儿有些不安。

但是她什么也不会做，唯一会的不过是照顾人而已。

可是刚才叶天和柔平说的话她也有听到一些，不知道附近戍卫的暗部与明部留守的人是不是一样有听到刚才的谈话，这些谈话可以不让殿下知道吗？

她心里有个疑问。

虽然殿下这几天都在睡觉，而且睡得极不安稳，但是一直没有真正的醒来过。黎默汐说这是殿下自己在自我休整，可是不让殿下知道真的不要紧吗？

万一叶御主他们出了什么事的话？去，去，去，我怎么去想那样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咬着唇，站在帐门口，忘记再掩上。

海澈在榻上睁开了眼睛。

这几日他虽然一直沉睡，却也并不是无知无觉。

外界于他而言，是半梦半醒间的感知。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自己心知肚明。而这也正是他想要急于解决掉问题的原因之一，只是没想到忙中出错，竟然折了藏青。

在最不应该折损的时候伤了自己最重要的同伴，这个失误所得到的惩罚是如此沉重，几乎压得人无法呼吸。

但是没法逃避。

大约从一开始自己想保护倪明的时候就错了，惯性思维果然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因为一旦成为习惯就很难被改变。从二十年前认识倪明的时候起，这种保护的想法就一直延续至今，然后理所当然的酿成了今日的苦果。是自己的责任就要勇敢去面对去承担，这是父亲一早就教过自己的。为上位者可以有倾心人，有倾心意却绝对不能被眼前所迷失，否则跟随着你的人将因你一念之差万劫不复。自己当年忘记了这一点，害死了清若他们，现在又害了藏青。自己不够孤独。可是，他轻轻笑了，如果自己是一个那样孤独的人，那么必然不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可是那一定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世界本来就赠予了我，便不可收回。我从小就是这样想的。

他虽然是在长时间的昏睡之中，却知道身边周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这在普通人看来是很奇怪很不可以理解的，但是于他自己而言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别的人不太一样。不管是敏感的神经也好，是过于纤细的感情也好，或者是过分发达的神经末梢也罢，自己和其他的族人都略有不同，与自己相同的恐怕只有藏青。所以从小的时候开始，他本能的在自己的周围建起一道别人察觉不到的墙想要保护自己，但那堵墙在被藏青的双手掐上项子的时候瓦解了，他知道如果有墙连藏青都无法靠近，那么就彻底的放弃保护自己吧，坦露在阳光之下，于是收获良多，甚至有了倾心的女孩。时光一度是那么美好，美好的要忘记自己曾经偷看到的文书。但是事实打脸的太快，前一秒的温柔还不及回味，疾风骤雨便接踵而至，一切从此都乱了套，再不能回复如初。所有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皆嘎然而止。始作蛹者的自己要把这一切重新归于正途，所以时间远远不够。怎么样才能再让上天多给我一些时间呢？这是个难题。

想的太多当然不能算是好事。

海澈揉着额角，不经意间想起藏青说的：“你本来就已经算是少白头了，不想秃头就别想那么多有的没有，交给我！我来做！我绝对做的比你更好！”

那个这样大言不惭的人现在老老实实不情不愿的躺在故乡，哪还能做任何事情？骗子！

他起身。许是这回真睡的太久，人都是晕乎乎的。手摸到毛绒绒的，低头一看，依稀记得是叶天送来的狐裘。

冯宁儿正站在帐门口，听到动静，立刻转身：“殿下？”她疾步跑过来：“殿下，你醒了。”

海澈不意竟是她守在门口，他下意识的掩住脖颈上露出的伤痕，唯恐让少女多看一眼，低头：“小黎不在？”

冯宁儿却没注意到他在顾忌什么，只是伸手便来扶他起身，一边道：“黎大哥在外面送叶御主。”

她毫无心机，这一点最是让藏青喜欢。

海澈却听得眉头一皱：“叫他进来。”

冯宁儿一面应声，一面道：“殿下吃点东西吧，这边有新剥的莲子，虽然不是很新鲜，可是我都仔细的剔过了芯，并不苦了。”

海澈顺着她的引导向案上望去，雪白的莲子，碧绿的莲心。

他心头一热。

在地下高原，莲子这东西随处可见，在游域，特别是现在的游域，那可真是希罕极了。

这莲子一看便知道是地下高原所产，但莲子成熟保存的久了，莲衣与莲肉便紧紧粘成一体，再难剥离开来。别看莲衣薄薄一层，若不及时剥了它，莲子便显得略有苦涩，加上莲心被挤压包裹更不比鲜嫩时易分离。要像这样一颗一颗剥得雪白，再剔下莲心，得耗费多少心思？

他转视冯宁儿：“有劳了。”

冯宁儿突然明白他所指，笑道：“这算什么，让殿下见笑了呢。我叫黎大哥来，殿下才醒，还是先多躺躺，等下舒服了再进点东西。”

海澈犹豫了一下：“宁儿，你还是先返回地下高原吧。”

冯宁儿一怔回头：“殿下是嫌我多事了么？我说过，绝不会碍着殿下你们动作。如果，殿下是因为青非才想让我回去，我是不会走的。我若离开，谁来伺候殿下起居饮食？青非他，最不放心的便是殿下，若是我不能把殿下照顾好，怎么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她这一番话不知道在心里来回盘旋了多久，一口气说出来连个结也没打。

海澈有些怔愣，这与他记忆里那个冯宁儿不太一样，莫非是因为藏青的缘故？这少女在不经意间已经被某人同化而不自知。

这里，黎默汐走了进来：“殿下。”

他为人聪敏，一眼就看出帐中的情景，不由宛尔：“难得殿下被宁儿说的无话可说。想来一定是和青非那小子在一起时拙嘴笨舌的宁儿也学得伶牙利齿了。”

海澈悻然。

固然他想让冯宁儿做自己的表嫂不假，但请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想来人家少女的脸皮还不曾厚到这个地步。

果然，冯宁儿后知后觉，前一刻振振有词，后一刻只觉得脸上烧的厉害，不管不顾夺门而出。

海澈与黎默汐相对，均是无言。心里想要是藏青醒来知道宁儿被自己和他这样的欺负，不得跳着脚来找个说法。当然，若他因此能醒来，却是天下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