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181章 第二十章 青青子衿（3）

北歆轻飘飘得站到了北程的对面，然后向前又迈了一步。

这是她惯常站立的顺序，只是她的前方永远少了个身影。

她当做是没看到，慕凯也就只能假做看不到。

于是，他极自然的跨过了半步，仍是站到了她的身后。

在诸人眼中看去，这两个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却没人看到其中暗涌的不和谐之音。

只要是慕凯肯退开一步的距离，北歆就会堂而皇之的更进一步的占据的现象，今次并没有上演。

凉风还是丝丝的在往衣领里倒灌的样子，北程于是又缩了缩肩膀。

许久不见，只觉得她似乎又改变了许多，之前的经历于她而言不知道是祸是福，她虽然一直微低着头，但身子却前所未有过的绷得极紧，远远看去，就像是拉伸到极限的一张弓。

因为索格并不喜欢在过份正式的场所召见自己的这些心腹的孩子们，所以平日里若是有事情得这几个亲自行动的话，常多是几人分组而行，各谋各事，因此这几个孩子像这样排排队似的站于阶下还是十分少见的。而只这样一站，就显出了人丁凋零的凄凉景像来。

除去白震不提，以前是应该左三右三站得齐整的，现在却是左二右一，看上去格外的冷清。

索格自廊后绕过身来时，不经意的微皱起了眉头。

他并不是完美论者，也不是非复数不可，可是，看到这样的排列，心里还是一跳，说不上来的诡异，想想还是应该单独找来说说算了，何必弄成这个样子让自己看得心烦。

两年前，自己的寿诞宴席上，慕言和慕宇迟归，然后慕宇抱尸闯殿……

那天，下了一夜的豪雨。

便是从那一天起，所有人的命运之轮再次旋转。

一直想不通的是，不过是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任务，一向以谨慎为守则的那两个人竟然鬼使神差的折道游域的激情平原，终于一死一伤。

自己没有子息，亦不想留下子息，所以对于膝下的这四子，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慕凯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并拜在自己门下，对他略有偏颇亦是人之常情，另外几个也不能对此多说什么；慕言心思细腻，为人忠忍，虽然在武学上并不出众，但他办事谨慎多虑，考量周全，自己甚爱之；慕秋年纪小，却机灵乖觉，人小鬼大，承欢膝下时便其乐无穷；便是慕宇，也不是真的就不喜欢。只是，每每看到那张和叶旋极像的脸上却是一副温和谦恭的表情时，就会按捺不住想好好的教训他一番，怎么竟可以长着叶旋的脸做着婆婆妈妈到极点的事情！却亦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细致入微。至他身死，才觉得心里有个空洞，破了，再补还不上。

这种心情，大约就是当年欧家哥哥误以为自己死在异地时的心情了吧。

本来还想网开一面，饶过他的性命，可是没料到那孩子竟然还有那么刚毅的一面，或者这才是他的真性情，也不可知。

而程程，终究还是不成气候！

这样想着，狠狠的瞪了过去。

果其然，北程几乎是同时后跌了小半步，晃了晃才又站住。

瘦了些，脸儿尖削了许多，眼睛就更显得大了，但是，我万俟家的儿女怎么能是这么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

心头气涌，大步跨上了丹阶。

锐利的眼神逡视一周，最后还是落在北歆和慕凯两人的身上。

别人看不出来，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两个，又哪里有半点从前应有的默契，全身上下的气息都显得零乱不堪，分明格格不入到了极致！

是得有做个决断了。

他们自己不肯来做，那么就由我亲自来好了。

叹了口气的同时，开口道：“想必陶晰传令时已经言明，今此我紧急将你三人召至九黎殿所为何事。”

北歆抬了下眼，唇角掠过一丝薄笑：“叔父大人，是准备派哪一个去往彼加尼魔鬼域呢？”

北程微微一抖：“北程愿往。请叔父恩许。”她声音轻轻柔柔，全没力度，但语声里的坚持却不容小窥。

慕凯道：“彼加尼魔鬼域此行凶险，阿凯以为，义父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冷哼一声，心道还是慕凯知道我的心思。可惜的是，不如你的愿。

索格这样想着，便道：“如此，歆儿，你即刻启程，前往彼加尼魔鬼域接应慕秋！”

他此言一出，一向自以为能猜到他心事的慕凯全身如受雷击！

他想都没想，疾步踏前：“义父！不可！”

冷冷的视线直接扫了过来，让他遍体生寒，才突然发现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

换做是以前，这种事情，如是派遣北歆是最正确不过的；北歆心思缜密，心狠手辣，智计百出，以她来对现在事事不明的彼加尼魔鬼域，是上好良策，自己平日一定会举双手赞同。并且，顺带着奉上自己随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他只要一想到“倪明”将要重新踏上那块让她心碎的土地，然后去面对她自己的“亲妹妹”“亲生父亲”，就深感不安。

怎么能够让她在受了伤之后还要踏足于那里！不怕勾起她诸多的伤心么？

这大半年里，她经历过的，看到了的还不足以动摇了她吗？

就算她真的可以对着海澈出手，冷言相向林飒，恶语以对倪佳，可是，当她真的要直接面对着抛弃过她的“家人”的时候，义父，您难道不怕伤了她的心么？

于是，慕凯急切的道：“义父，孩儿以为派大小姐至往虽然是上策，但大小姐毕竟是女子，长途跋涉本来就于我不利，小秋又有伤在身不宜搬动，若是女子为使……”

他犹豫着，心想我要不要说出来的时候，北歆已经冷冷一笑：“怎么，二少是以为本大小姐不堪重任？不过就是去彼加尼魔鬼域接老四回来，随带拜会一下倪御主父子，父女，怎么，二少就认为北歆不足以用？”

她足尖一旋，回眸之间意态冷彻：“我还不知道原来我在二少心中一直是不堪用的蠢材！”

慕凯浑身一个机灵，张口欲辩，可看到她那双眼睛，只觉得胸怀里五味杂陈，半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口。

北歆是那么的骄傲的一个人，自己在这里直接驳回对她的指派，是在让她自尊受创！

她现在不是那个可怜可爱的“倪明”，而是我海因斯坦的大小姐。

索格饶有兴味的看这两人，只一句话，北歆就成功的让慕凯闭了嘴，心里又好笑又好气，隐约猜到了什么，心想得抽个时间来安抚一下被踩了毛还不敢吭声的小动物才好。

这边北程一直低着头，现在也抬起头来：“二少所言有理，此行的确凶险。若叔父应允，北程愿和姐姐同往，以相照应。”

索格抚掌：“如此甚好！我就在这风魔城等你们的好消息！”

再转向阶下：“阿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慕凯咬着下唇，摇头：“若两位小姐同往，有个照应，自然再好不过。”

事到如今，他可没半点能够阻止。

索格于是挥了挥手，斥退了诸人。

眼看着各各告退转身，他突然想起一事：“程程！”

北程已经走到阶下，听到他的声音，愕然回首：“叔父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

历来他们领了任务下去，索格几乎就放开了手由他们自己去做，一是煅其心志，二是长其才智，所以他治下的这些人一个个也算是精明能干。

北程这一问，北歆也不由的侧目回首。

两个女子同站阶下，一着红，一着粉，像是两树桃花，各争擅场，但红的似火张扬，粉的却飘飘欲落。

索格揉揉眉心：“程程，爱恨痴怨悔，皆由心生。你这样放不下，看不开，可并不好。”

北程有些讶然，她印象之中，自记事起便身处风魔城外，而后回到城中见到自己的舅父，却被告知得要唤其为“叔父”，从未曾从这人口中听到一丝半点的温柔言语。虽然他待北歆的态度亦是如此，但是总是心上一颗刺，总觉得自己和北歆还不如他那四个义子来得亲近些。现在，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话语，眸中水光一闪：“叔叔您这是在安慰我吗？我可以把这当做是您的关心么？”声音极细小，只有恰在她身边的北歆听得明白。

索格说句话后，便不再多言，只转身，便走入殿阁深处。

慕凯紧赶了两步，却还是没有和从前那样跟上北歆的脚步。

诸人散去，本就沉寂的九黎殿中又恢复成了黑漆漆一片。

丰园寒舍。

彼加尼魔鬼域可并不近，虽然与海因斯坦互通有无，互为盟友，其中却隔着大半个游域。

若是不想取道游域也可以，那就得横过一片大沙漠，总之怎么走都得走上数日。若是随从，行李带多了，反不方便。

所以，北歆也并没有想要带什么行李的，她不过是回来取一瓣落花。

窗台上那棵徘徊正开得灿烂，如同云霞蒸蔚，鲜艳欲滴。

之前为了好养活而置的土方早就弃之不用，这一次是个巨大的白瓷盆将它好好安置在窗前。

花色明媚，映着人的眼睛也是蒙上了一层迷红。

天气转冷，徘徊虽然不挑时节，但终究是花儿，花儿终究娇贵，于是，窗台上便落了一台子的花瓣。

旧花未去，新花又开，层层叠叠的极是繁茂,亦显得喜气洋洋。

“这颜色是他以前最喜欢的……”

北歆一边自语，一边伸手拾起台上的落花。

柔软的花瓣在掌心躺着，像是姑娘娇羞无限的脸庞，那么美丽动人。

她盯着这瓣落花，叹息：“呐，你说他还喜欢你这个颜色么？”

花自然无法回答。

它的主人当年将它送给眼前的这名女子时，又怎么会想到她竟然会像个白痴一样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所以幻影之中那张年轻俊俏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解和迷惑。

北歆看着那个幻像，伸出一指，轻轻弹上对方的眉心：“你呀……”

幻像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