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107章 第十三章 与子同袍（5）

叶天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无力的左手，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这不是自己的手！

他又抬起右手，手掌中间深长的艳色伤痕触目惊心，一再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

叶天的右手缓慢的扯开胸口的衣襟，他清楚的看到了北歆当日用烙铁在他胸口烙下的印记“风奴”的字样

他想起给像丢破口袋扔在地下高原人面前时，北歆那冷淡的话语：“你应该要感谢叶宇，本来该被千刀万剐的人是你才对！”。

叶天“啊”的一声惨叫出声，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右手，嘶哑着嗓音：“不！”

他知道哥哥未死，在他被北歆折磨得将死之时，是哥哥温柔的抚慰了他，鼓励了他，但是哥哥的风魂转瞬即逝，化为点点风灵飘散贻尽。

叶天大约能猜到自己因何得救，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去责备海澈和林飒选择的是以他来换倪昊，一御之主总比个什么都不被承认的普通人来得重要，但他无法接受，是自己的第二次的鲁莽和无知，将本来可以平静的渡过余生的哥哥卷了进来，哥哥终究仍是因为自己而死。

而自己，居然还在之前那么样的怀疑过哥哥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我真蠢！

如果，哥哥要那么做的话，一早便那么做了，却傻傻的跑回来被自己伤害和羞辱……我竟然到最后的最后都在怀疑他！

我不信任他！

就像冰姨说过的那样，我对他……我对他……我妒嫉,我憎怨,却从来没想过到底这是为了什么……现在，他真的，从我眼前永远的消失了……。

我再怎么样的呼唤，再怎么样的伸手，他也只能在距离我最遥远的地方，再也看他不到……

我真蠢！

他并不知道的内情，海澈不准备告诉他，林飒也不会说。海澈很清楚林飒会那样选择的原因，纵然，他有一千个理由也不及林飒那里回护他的心意来的沉重，所以，他不会责备林飒代他所做的选择，但是风魂与风魄毕竟是不同的，总得找机会和叶天说清楚。

林飒虽然内疚于心，却也不会主动来说。

而叶天就得这样一直的误会下去。

他的悲鸣，引来了柔平和林飒。

柔平站在叶天的房门外，耳里听到的是叶天发疯般的痛苦哀号。他叹息着，轻轻摇头：“天哥。”

林飒走到他面前：“咦？你怎么在门口站着？叶天他怎么样了？”

柔平答道：“看见他那个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去打扰他。”

林飒理解性的看着他道：“看来，他还很在意胸口那个烙印。他是个又自负又骄傲的人，在吃了这样的一个大亏，又在身体上留下那么个东西来表明屈辱，他若能和从前一样若无其事般高傲、洒脱反而怪了。可是，他若走不出这烙印带给他的屈辱，他又怎么能做回以前的叶天呢？实在是任性的狠！”

柔平摇头：“不是的，天哥并不是任性，而是接受不了。他从小生活的环境造成他如今的性格。执拗、自负。如果不是在十多年前发生过那场与今天相似的大祸，今天你见到的天哥才是真的任性妄为。天哥他，在这一年里经历了太多了生离死别，他本来以为叶宇哥哥被我妈妈放走了，今后总还有再找回来的希望；他以为过不了多久，我也会乖乖回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天真……可是，”

柔平沉痛的低下了头：“谁知道，小宇哥哥竟然在被我妈放走的当日就被慕凯所杀，连他那才出世的孩子一起。虽然，虽然只是假死……可是！现在的结果，仍然与当时就杀了小宇哥哥没什么两样……而且，竟然是千刀万剐那么惨烈……”

柔平苦笑：“就这样，天哥的美梦破碎了。天哥的心也跟着碎了。其实在很早以前，小宇哥第一次出现在天哥面前时，我们就怀疑过他的身份。只是天哥对海因斯坦恨之入骨，他完全不去想……小宇哥哥的惨死，对天哥而言打击之大可想而知，他的感情上接受不了，以至于让北歆和倪佳钻了空子。”

林飒的目光冷然：“幸福本来就是要自己去守护和追求的！错了，输了就只能怪自己啊。我也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存在，想要保护他，想要捍卫着他，那个人就是表哥。喜欢看到他笑，他青黑色的眼睛，还有他舞动花海时的身姿……

在彼加尼魔鬼域，我们一起渡过了最痛苦的时光，那时表哥刚被施加封印，身上还受了致命的伤，他只能趴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任人摆布羞辱。而我被绿翡翠变成狼形，唯一能做的只有为他取暖和喂他喝水。可他有时虚弱的连嘴都张不开……我只能看着。那时我多想和他换一下身份，宁可是我受这封印之苦！

我是那样爱着他，想保护他。本来以为也许再也没机会了，但托上天的福，我找回了他，他在我身边，虽然不知何时会再消逝，但！我会保护他！不让他再从我眼前消失！即使他化为花香一缕，他仍是我最珍惜的血亲。

而我能回报他的，便是如他所愿――坚强、幸福、坦然的面对今后的人生。如果叶天还深爱着慕羽，要是还想要对得起他自己的哥哥，他就必需勇敢站起来！接受这既定的现实……一味逃避是没有用的！”林飒说完这些，头也不回的走了。

柔平一个人怔怔的立着，回味着林飒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黯然，深思良久。

他终于抬起头，手里多了一件漆黑的物件，那是凝着慕羽鲜血的折翼天使，是他自慕秋手上接回半死的叶天时顺带夺得的。

他认识这件挂在慕秋衣衫上的配件，认得是慕羽的东西，执意夺回，为此与慕秋几乎动手，却因为北歆的插手而轻易取了回来。

柔平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天哥，我要和你谈谈！”

优雅而闲适的卧房。

林飒把叶天目前的情况一五一十向海澈做了描述。末了，他有些忧心的忡忡的道：“若叶天就这样一撅不振的话，就剩下咱们地下高原还真是孤掌难鸣。”

海澈抿了唇，给了他个安心的微笑，柔和的心音像泉水般淌过林飒心间：“叶天就是叶天。他不会那么轻易给打倒的。他是游域的御主，执掌游域多年，不是三岁大的孩童。他现在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对了，海因斯坦和彼加尼魔鬼域那边都没什么动静么？”

林飒摇头：“海因斯坦这一次目的已经达成，将游域变成为死域，又杀了那么多人，废了叶天的双手。索格和北歆，北程已经带人撤回去了。他们似乎意不在此。至于倪尊寿和倪佳那边，最近回报说倪佳她只带了谢明翔在游域最靠近多百荷火山口的地方来回打转。那一带水土与游域本土不同，似乎和黑狼谷那边的轻离湖，孟德尔的浴水之泉有关，草木还在生长。表哥，你知道那地方吗？那种地方，如果我们要帮叶天复振游域，那里的奇特水流可以做引子。”

海澈摇头：“过去看过的很多资料我已经不记得了。”他迎向林飒担忧的目光，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只是道：“我的失忆症早晚会好的。”

林飒叹道：“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体，这样反复的发烧，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吃药。”

海澈摇头：“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玥姐才对。”

“姐姐？”

“嗯，阿朔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走了，玥姐心里该有多痛。”

“姐姐又怎么了？她不是好好儿的，还把应该坐镇在梦幻之都的事情丢下给我妈妈和长老们跑到这里来陪你静养！”

海澈扬手给林飒个暴栗：“笨蛋哪你！玥姐不是已经知道阿朔对她的心意了吗？偏偏这个时候，阿朔却……”

林飒皱皱眉头：“姐姐一直喜欢的是小叔叔嘛！”

海澈仰头：“感情这东西很奇怪，总是在不经意间就闯入你心里去了。玥姐会后悔没有给阿朔一个明确的答复的……”他突然住口，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往事。

林飒道：“才不会呢！姐姐心里只有小叔叔一个人，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了。这点，阿朔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果不是人之将死，他永不会向姐姐表白的。那时，他就已经有死的觉悟了吧。是我害死他的。”

林飒思及何朔，不禁一阵心伤：“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倪佳，为阿朔报仇！”

海澈看着他，叹了口气：“阿飒，不要那么执着，也许，何朔想的并不是报仇。”

林飒瞪着他：“可是，我想报仇！”

他转头深吸口气：“还有叶天那边，表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风魂与风魄间的事情。”

他还有脸来问，看来已经不受之前的错误判断的影响，要知道，当时知道会错了意时的林飒可是张口结舌，怔在那里半天，懊恼了许久呢。

他以为，救下叶天便是帮助了游域，却没有想到海澈之所以提出用倪昊交换风魂竟是为了那件事情。

但是已经发生了却无法回头，只能接受。

海澈伸指点点他额头：“总得叶天可以接受叶宇的死才行，他无法接受，告诉他起不到任何应有的作用。”

这样想着，心音传进林飒的脑海。

林飒盯着他的唇，突然道：“小瑁和桑姑娘采的那个‘回声’没有效果吗？”

海澈的心意悠悠：“任何药草总有个时间限吧，何况我哑了这许多年。只一株‘回声’想来终是不够的。”

林飒咬着下唇：“等夺回了孟德尔，我一定要小瑁去采许多许多的‘回声’来治你的声带！”

他咬牙切齿的道：“倪佳真狠，竟然冰封了整个孟德尔！她的力量几时变得这样强大……”

海澈没有再回应他的所问，只是看着天花板，思考着要如何向叶天说明今后的情况。

林间的小路上。

杨瑁在思考。

小小的杨瑁抱膝坐在大片盛开的车前菊中看点点玩尾巴，一个小念头不经意涌上心间：“阿朔哥哥死了，我很伤心。如果是林飒哥哥遇到不幸呢？像这次一样呢？”她只这么一想，就痛得心要裂开似的。

“好痛啊。”小姑娘捧住自己的胸口：“我的心会因为林飒哥哥而碎掉的。现在终于明白海澈哥哥和阿朔哥哥的心情了，我居然喜欢上了林飒哥哥……他伤心我就会伤心，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就会很安心……”

未了，小杨瑁甩甩自己的一头短发：“小笨蛋，你才不过十五岁啊，而阿飒哥哥已经快要三十岁了。现在，认真的凭吊你的阿朔哥哥吧。”

眼角的泪滴滑落，一滴，两滴。

猫咪仰头，不知道为什么很蓝的天空突然落雨。

叶天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他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北歆留在他身上的那枚烙印就像毒蛇一样舔蚀着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自尊，那种羞辱是叶天始终无法面对的。他被慕秋斩断的左臂借着海澈的力量重获新生，但身体上的伤可以愈合，心灵上的伤却不会那么快好转。

叶天像一只独自舔伤的小兔子蜷在那里，这一幕看得柔平心痛欲碎。那还是他熟悉的天哥吗？分明是别的人顶着叶天的皮相！他必需要站起来！这是他身为叶天的责任！

柔平很小心的接近叶天：“天哥。是我，柔平啊。”

叶天颤抖着却没有抬头。他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用尽了。

柔平在他面前蹲下身：“不介意我打扰一下吧？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叶天慢慢抬起头。

柔平等待着，直到他与自己对视。一眼望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从他脸上再难找到往日的自信和洒脱。

柔平深吸一口气道：“天哥，你还记得这个吗？”他将手里的坠子举到叶天的面前。

叶天的眼睛睁大了。他嘶哑着吼道：“还我！”

他伸手来抢！

柔平合住手掌，避开他的手。

叶天瞪着他：“还我！”

柔平抓住他的肩膀：“天哥，如果你还没忘记小宇哥哥是怎么死的，你该比我更清楚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小宇哥他并不想见到你这副样子！你要是还记得他的话，就给我打起精神来！看着我！看着这坠子！我爸，我妈，还有慕羽全都死了！他们对你都抱了多少希望？一个烙印而已！不就是一个烙印么？北歆能烙上！你就不能自己去掉它么！你的自信、骄傲、刚强、倔强！全部跑到哪里去了！你叫人看了好失望！”

柔平看到叶天仍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他恼了！一把拖起叶天，将他拖进浴室，将他的脸掰向镜子，吼道：“你给我好好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这个鬼样子！你哪里还是叶天！你配做叶伯伯的儿子吗

小宇哥吃的苦，受的罪不知道是你的多少倍！他对自己的人生还始终都报有希望！海澈大哥也是！即使他明知道在封印未解除的现在，每耗一分元神，就是把他自己往死的深渊中多推一步，他却还是强行突破封印为你疗伤！甚至答应帮我们令枯死的大地重复生机！

……说起痛苦、骄傲、自尊……他们两个人，海澈和慕羽，他们两人的这些有多少次不是被人任意踩在脚下！海澈大哥却总是充满生机，笑着面对每一天，让人觉得那些苦痛于他而言都算不上什么！说到羞耻，海澈大哥满身伤痕，却独独留下他一张俊美的脸，将他当做玩物……他也没有因此自惭颓废！他也是个曾经位居一人之下的地下高原的少主，他的族人对他寄予了多少厚望？他当年该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他都不在意了。而你！”

柔平将叶天摔在地上：“只不过是个烙印而已！你就这么脆弱！看似比任何人都坚强的你竟然如此脆弱……难怪，难怪会这样……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配姓叶吗？你还配做游域的御主吗？你还配是叶旋的儿子吗？你，不配做小宇哥的弟弟！如果，你觉得自己还配姓叶，就给我振作起来！这副模样，你是想要做给谁人来看！”

他看到叶天努力挣身而起：“还我！”

他的目标仍是那枚小小的坠子。

柔平猛得拧身，将那枚坠子丢进了下水槽去。

“不要！”叶天扑到了下水槽，伸手去够，却捡不起。

柔平冷冷看他做这一切，末了，转身：“叶天！你是个懦夫！”

柔平刚刚走到门口，一股大力从身后将他扑倒。原来是叶天扑了上来。

两个人滚做一团。

叶天的双手掐住了柔平的脖子：“还我！还我！”

他方才重生的左手没有多少的气力，右手的力气却大的惊人。

柔平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来，好半天才一脚将叶天踹开。

两个人各自据守门的一角，大口喘息。

叶天的眼睛瞪得几乎绽裂，吼道：“还我！你没权力处理我哥的东西！我，……我不是……我只是不想站起来……”

柔平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他嘴角上扬：“那么你现在想要站起来了吗？叶天。”

叶天用力点头。

柔平的手摊开：“你说的没错，我怎么会有权力来处理他的东西。”他的掌心里，小小的坠子安静的躺着。

叶天愣住，柔平抱住他：“天哥，打起精神来吧！不要再叫我们失望了。大家都有眼看着你啊……”

叶天领悟般的点头，反手搂住他，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阿平，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道歉的话，跟林飒和海澈大哥说吧。”柔平轻轻笑了，道：“咱们这次可是全亏了他们才能保住这许多的族人啊。”满溢的感怀之情连门外的克努/尔也能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