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榭只能感知到浓到化不开的寒气使尽浑身解数探向他的丹田,属于鬼修的沉寂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而后是一只冰冷的手从他眉骨滑落,顺着脸颊一一抚过,最后两指张合,捏住了他的下颔。
尸身腐烂的气味混着劣质的香粉味扑面而来,宛如世间最深最久远的沼泽吐出一口含了千八百年的老痰,又在逾期的脂粉堆里滚上一遭,被怼到他面前。
齐榭呼吸一滞,胃里开始汹涌。
那鬼修甚至不屑于在他面前伪装,直接化成女儿身,苍白的手指越贴越紧,眼神凌厉如有实质,语气有多温柔,言辞就有多刻毒。
她泠泠咧开嘴,笑声如涟漪在这一片空间荡开:“如此演技,当真可笑。”
齐榭就是在此刻暴起,双眼倏然睁开,露出漂亮的一双眼眸,只是其中并无怜惜,只有狠戾,他绷着脸,手上动作飞快,四张符纸顷刻从他袖中飞越而出,在空中停顿片刻,环成圆形,正围着女鬼。
只是那女鬼始终神色淡淡,在法阵金圈缩小到只有两抱大小时,猛的挥手运力,霎时四张符纸尽碎,她一个闪身逃出阵法包围,速度极快,借着下身黑雾闪出虚影,笑声空灵又逐渐放肆,语气中满满的挑衅:“用这么简单的阵?”
她的下半身又幻化出来,抛去死白的面色,漆黑的瞳仁,和几乎咧到两耳的嘴角,从齐榭这处看来,她身量极细,被破旧衣裳裹着的身躯算得上婀娜,眼型柔和,毫无疑问一点都不丑。
只是加上了一身的戾气和鬼气,这原本很能讨人喜欢的模样都不算数了,她似乎是对齐榭感到失望,幻形距他几尺远,正好站在头羊旁边。
诏丘早就从羊背上跳下来,抱胸站在一边,
一人一鬼间隔着被符纸压制的羊,身后长长一列呆滞的牲畜还立着,根本不敢靠近,于是一双双眼睛木然更甚。
诏丘就盯着她伸出一双惨白的手,似乎是指尖一动,随意揭下头羊额上的符纸,咕哝了一句:“品相还不错。”
按理来说,符咒镇邪,天生与鬼气相冲,哪怕这鬼修再厉害,符纸多多少少也会对她有一二影响,灼烧皮肤大概不行,让她指尖发烫发红还是可以的,但看她一副娴熟打量的模样,好像根本不忌讳这些东西,甚至是颇有兴致的研究着。
她不笑不动的时候很像一个寻常姑娘,安然的神色可以让人卸下所有防备,诏丘依旧无所谓抱胸,越瞧越兴致盎然,越等越觉趣味无边。
女鬼看他一眼,凑近了些许,“没被吓晕?”。
要知道,她这一眼对于诏丘等同于无。强制自己不运灵力,他就和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所以这乌漆嘛黑的鬼地方,无论鬼修做出什么恐怖的表情,他都看不见。
这种时候,耳朵就十分灵敏,似乎是女鬼做了一个手势,带的周遭起了些微风声,这肯定不是什么温柔的好把式,但诏丘不躲,于是片刻后。
啪!
记仇的女鬼把那张符纸甩回了诏丘的额头上,因为用力,后者的脑门吃痛,留下一道泛黑的指印。
诏丘抱胸垮着脸一动不动的模样似乎很好笑,女鬼凄厉瘆人的笑声拉荡很远,她摇着头飘到诏丘身前,齐榭对面,虚揩眼角泪水,不无嘲讽:“就为了这么个没有修为的废物,来无常山一遭,可值得?”
齐榭不理她,她又自顾自说:“小公子,你画符的本事还不错,看你这主子是个刻薄像,想必对你好不到哪里去,不如……”
她缓缓朝前移动,一直要凑到齐榭面前,吐息缓慢,“跟我如何?”
“不行。”
女鬼没听清,凑得更近又问了一遍,“什么?”
诏丘信步而来,当空一甩,符纸挡住她不动声色要伸向齐榭的手,那手细长,指甲锋利逾一寸,差一点就要划破齐榭的掌心。
女鬼反应过来不对劲,疑惑道:“你会法术?”
她想扭头,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霎时怒目圆瞪,“混账,放开我!”
诏丘撇嘴,低头瞅了一眼自己掌心的一道血痕,“那可不行。”
此处无朱砂亦无笔,那符纸被他和女鬼甩来甩去已经消耗不少,诏丘本着节约为上,放了点血,就着旧色的黄底符纸,在咒文上多画了几道。
多年不出手,改符画符的技术熟练如初,诏丘特别满意,也没去管伤口,笑道:“我刻薄?”
齐榭在他身后,犹豫片刻,还是递过来一方软帕,规规矩矩举在手里,低眉道:“师尊。”
这个情形和从前的一模一样,诏丘负责扯摊子,齐榭负责收尾,哪怕他长高了许多,递来手帕的高度还是一模一样不曾改变,诏丘不用回头,伸手就可以接下。
他习惯使然地拿走了帕子,却没摁在伤口上,只一股脑塞进怀里,继续问看起来恨不得咬死他的女鬼:“如何见得?”
女鬼原本的自得消失得一干二净,似乎很为自己的大意懊悔,因为比诏丘矮不少,锁在他身上的怨毒眼神是由下迸出,更是怨气满满,她冷笑一声:“你心机深重,岂会是好人?”
心机深重。
与之相似的话诏丘之前听过不少,不过大多是来夸奖他的,但很显然女鬼还没有心胸宽广到因为他是一个老头子就夸赞他的机智,毕竟他困住的正是女鬼自己。
诏丘不恼,一本正经的应和:“不错,你当拿我如何?”
这话说得和气且真诚,但配上诏丘上挑的嘴角,无比欠打,女鬼被他气得说不出来话,垂下眸子撇开头,不想看他的脸。
诏丘转过头问齐榭:“可有缚鬼的绳索容器?”
这女鬼被抓了是不错,但她修为不低,完全不惧日光和一般的驱邪符咒,如果就这样贴着符纸被拎下山,少不得要把小镇的百姓吓得做几天噩梦,诛邪伤到百姓是大忌,诏丘虽不太记这些条条框框,这一点还是记得清楚,于是他就向齐榭要。
齐榭点点头,在芥子袋里摸索着,诏丘大受感动,虽然这徒弟不爱说话,但这靠谱的脾性还是十五年如一日,真是令人省心!
诏丘全神贯注,面带满意之色只顾盯着齐榭,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女鬼呆滞片刻,随即猛的抬手,动作间一道凌厉罡风被打到这里,招式带杀气,飞旋呼啸。
她竟挣脱了!
齐榭一抬眼皮立刻看见此景,沉默着飞速移身。
而诏丘的动作之迅捷,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飞身落地,脚尖甚至转了半圈,衣袍被带得鼓胀飘飘,而他负手而立,面带笑容,满脸埋怨:“你这姑娘真不地道。”
女鬼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这一击本是奔着夺两人的命去的,两人就是不死也得挂点彩,如今都施施然立得笔直,其中猫腻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一击不成,又加一击,这次只奔着看着没有那样狡诈的齐榭,同时放声痛斥:“你们耍我!”
齐榭只躲不攻,不回应女鬼的怒气,只朝诏丘投去一眼。
后者坦然点头:“对。”
前面的幻阵和符咒都只是试探,如今这女鬼是几斤几两,他们摸得一清二楚,行事会方便很多。
女鬼从来没有这样憋屈过,一击连一击:“卑鄙!”
又骂他。
诏丘浅叹一口气。
他在下界行走多年,走的就是这么个出其不意的路数,也曾有邪物不堪被戏耍,破口大骂,那些话才是真的粗鄙不堪入耳,这女鬼和他们相比,竟然保守客气了不少。
不知是何心性?
看这阵仗,不痛快打一场是收不了她了,诏丘没什么随身的武器,当即从脚边捡了些小石子。
齐榭则退到与他相对的方位,他直面女鬼,退后几步,不小心踩着一个硬东西,斜眼一瞟,原是一截断面整齐的枯树枝,他便越过这个障碍,到了空旷之地。
到这时,诏丘,女鬼,齐榭三人正好连成一线。
诏丘捻手成诀,金光闪烁自他衣袖急速飞出,在接触到鬼手的一瞬形成圆形法\轮,带着繁复字符的驱鬼金光将女子身影弹出十丈远,伴着凄厉的嘶喊声打破了山巅的寂静。
女鬼面目狰狞,虽没有被直接打倒在地,还是不得不在符咒的威力下连连败退。
她一个金丹期的鬼修,竟然被逼迫至此!
黑发凌乱泼洒于前胸,遮掩了大半面容,涂着艳红胭脂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浑浊的黑气,三九寒天却着衣单薄,其上肮脏斑驳,勉强能看出纯白的原衣。
十指干枯,指甲细长尾端锋利,眼看着就要到诏丘面前。
齐榭使了疾风术绕到她身后,捡起地上的碎石子直直射出去,正好砸中女鬼脖颈和后腰,却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全部心思都在诏丘身上,五指张开,奔来的身影几乎成了虚影。
只用石子去打也不是长久之计,诏丘瞥到女鬼身后一长串呆愣的羊群,顿时有了主意。
他飞甩出去一张符纸,女鬼下意识闪避,却正中诏丘下怀,符纸直直飞到一只羊额间,正是之前被诏丘骑着遛了三圈的那一只。
它再度被控制住,抖了抖脑袋,发出“咩咩”两声,随即急掠而来,因为被诏丘驱策,带着身后一群羊,绕着女鬼跑起来。
这些牲畜对于她毫不构成威胁,却实打实很能让人崩溃,她攻击的招式开始变得失去章法,却没有取羊群性命。
这一时片刻的拖延足够诏丘退到远处,他走到齐榭身边,安静的看着女鬼控制力道,艰难的逃离羊群的包围。
牲畜没有人灵光,被符纸控制更是只会按照命令行事,虽然笨拙,也竭尽全力的赶过来,直追女鬼不放。
就见那女鬼咬唇,恨恨看他一眼,随即转身定脚,仰天一声嘶吼。
鬼哭。
鬼修召唤同类的办法,便是鬼哭。
很快,几尺远的平坦地层中,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微微冰封的泥土被拱起来,土石动静如有长虫爬越而出。鬼哭结束的一瞬间,周围安静极了,诏丘专注的盯着不远处的动静,然后他看见……
一只手。
久居尘土,指缝污黑,五指泛着死气,但不难分辨手指厚实,皲裂攀爬皮肤之上,这手主人应当是个农家人。
就在他另一只手也钻出地面时,羊群陡然调转方向,弃女鬼直奔这东西而去。
诏丘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终于出来了。”
他甩出符纸时,借了女鬼的一丝鬼气,换而言之,羊群会攻击的,只有鬼物。从地底爬起来的这家伙,一定是死人,甚至因为什么原因,已经成了怨鬼!
走尸往往魂魄四散,空有躯壳,没有清明意识,只凭着难以放下的一股怨气存世,且四肢腐坏,肌肉坍缩,故而行动缓慢。
但这位新钻出来的鬼极其新鲜,且行走迅速,毫无疑问,是那位死于非命的农夫。
女鬼移到他们面前,终于找回一点面子:“没想到吧,我并非一人。”
诏丘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转而问她:“你确定这些东西都与你一心?”
羊是女鬼养的,却一再倒戈,那走尸刚爬出来时眼里一抹近乎本能的惧恨可是实打实的,且他尸身新鲜,甚至头七未过,较之一般人已经是战斗力不俗,若非她强行压制,大概也不会去和羊群周旋。
女鬼也不否认,她才不管什么一心二心,她只想先抓住面前两个人再说,哪怕只是困住他们片刻。
于是诏丘就看到她半垂眼睑,指尖蜷起,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然后猛的抬眼,手指灵活变化手势,造出一个十分绚丽的金色术法。
此法绝非鬼类自修可得,也不是什么偷听偷学就可以学好的法术,而是正派宗门弟子才会的强劲打招!
各派宗门中自有本家的独门秘法,法阵符文、念诀都不相同,若有见多识广的,依靠修士的招数秘法就可以推测出他归于哪门哪派,又师出哪位,也可谓是一种身份象征。
有金色光辉的术法不在少数,但那耀眼光芒中心深刻着的半佛印记诏丘绝不会认错。
她生前竟是宣殊门门人?
诏丘猛的一惊,却并未停止步伐,只在离开之前,对齐榭低语了一声:“小心。”
齐榭曾记得,昔日诏丘教授他驭尸驭鬼之术,曾言尸乃无魂死人,鬼却不同。
鬼为有魂之物,有实体可傍者往往行动缓慢,尚且好对付。
最不好对付的是无体虚鬼,不仅行动矫捷,更有神智强大、怨念过重或者略有修为者存有残魂,可以吸纳怨气为自己所用。
齐榭不敢分心,专注与她打斗,两人纠缠许久,他并未落于下风,但这样的拉扯让人厌烦,他正想找个法子逃脱,猛的察觉到山东头隐隐有亮光。
女鬼大骇,立刻奔向另一边,齐榭神思明晰,立刻收手,转控羊群。
却见那头,女鬼甚至等不及到诏丘近处,就急不可耐的爆出一招又一式,诏丘感知到一股很复杂的气流,闪避其中,并不还手。
女鬼似乎有些慌,她又急又气:“卑鄙!无耻!”
她快近诏丘的身,手指就要碰到诏丘的衣裳,齐榭看得喉头发紧,却不敢大喊让诏丘分心,只是紧握拳头,动静间,碰到手上的一串朱砂手串。
千钧一发之际,山东隅爆发出一片极其强烈的亮光,以诏丘为中心,呈不可阻挡之势向周围百里喷涌而去,金光泛泛汹涌,将整个山顶照得明亮。
女鬼却像是崩溃了一般,最后一击爆出,她瞬间脱力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一声长喊:“师妹!”
师徒双双把鬼耍,看诏丘骚操作第二波之猜猜我的实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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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