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季,城郊外繁花盈盈、野草茵茵。辛十安驾着马车,祝余与黎禾各自骑着马,闯入此地。
无数蝴蝶被辛十安与黎禾所着衣衫的香味吸引,纷纷飞来,翩翩起舞。
黎禾朝着太阳微微昂头。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明亮且温和暖人,就算脸对着它,也不会觉得灼烫。
在出发前,辛十安心事沉重,天上灰沉沉的乌云好似压在她眉间;而此时阳光一好,她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时不时把小曲哼唱。
“哼哼~”她笑问,“你就这样丢下展旬会不会不太好?”
祝余甩了两个字:“清净。”他同时也想说辛十安不清净。
辛十安不以为然,“我觉得他跟你们去也挺好啊。多活泼的少年郎,一路上肯定很有趣。”
“没用。”
辛十安瘪嘴,“确实,修为不高,武功也差。一看就是没有经过正规地修习,估计就是从他捉妖师师父那偷学一两招就出来闯荡。到底是少年心性。不过你完全可以当人家的师父呀!”
祝余沉默。辛十安倒也不期待祝余回复,转而问黎禾:“禾儿,你知道岐城怎么走吗?”
黎禾摇了摇头。
辛十安憋着笑道:“那完了。”
“为何?”
她瞥了眼一旁的祝余,找黎禾招招手。
黎禾扯动缰绳,靠近辛十安的马车。
“他——路痴——”
祝余微微蹙眉,道:“我不是。”
辛十安扬声:“别狡辩!你就是!”她噗嗤一笑,“禾儿,我与你说,这家伙在城市里,如鱼得水。可一到了城郊啊、荒漠啊,这些地方,他就全然没方向了!我敢说,要是你们没有地图,想走到岐城!难哦!”
祝余瞥向辛十安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你还是把你自己的路走对吧。”
辛十安抱肘,仰起头:“笑话!我辛十安可是百事通!样样通!哪哪儿都通!哈哈——”
黎禾凝视着辛十安明媚的笑容,忽而识到,每个人的笑容都是不同的。她也见过很多笑容:黎献愚笑,嘴角微微上扬,眼波温柔;朱凌霄笑,眼神清澈,会露出一点牙齿;桂香笑,则眉眼弯弯,笑声如铃;展旬笑,眼睛眯成缝隙,会露出满嘴的牙齿。而辛十安笑,则笑声豪爽,眉与眼都在直接宣扬她的快乐。
她侧首看向祝余:倒好像没见过这人真心笑过。
祝余见黎禾转头一脸单纯地看向自己,微蹙眉头道:“走不丢的。”
黎禾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这轻蔑的一声,这满是怀疑的轻叹,祝余半眯着眼。
辛十安笑道:“哈哈!我觉得你们就该把展旬带上!你瞧瞧你们俩个!一个比一个沉闷!我在想等会我也与你们告别了,你们俩能说点儿啥?不会一起走上一天、一句话也不说吧?那是不是太无趣了?”
无人回应辛十安。辛十安看看左边的黎禾,看看右边的祝余。
三人陷入沉默。
阳光越发暖人,草地里长满了五彩的格桑花。
辛十安眉眼一软,“岐城是个好地方。山中之城,远离纷争,说不定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你们待会儿到了有人的地方,记得问路。别自个儿瞎转悠。”
黎禾点点头。
忽而,马蹄停步。辛十安望着前方的分岔路,“你看,说着说着,就得分别了。相聚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黎禾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前方:两条岔路,一条消失在辽阔的天边,一条消失于森林之中。
“祝余。”辛十安看向祝余,“我的小侄子。记得来安县看望你姨母。就算祝家不欢迎你,我这里也永远是你的家。”
祝余挥挥手,毫不犹豫地骑马走向通往森林的小路。
辛十安望着祝余离去的背影,眼神哀伤。明明下一次不知多久才能再见面,这家伙却一句宽慰话也不说,真够无情的。“真是个无......”可一想到祝余的遭遇,她吞言,无奈一笑,随即对黎禾道,“你呀,待在他身边,耐心点。这人不是没感情,就是别扭,别扭得很。”
说完,她看见黎禾清清冷冷的双眸,立刻反思自己的话:他们俩待在一起,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委屈了谁。
“嘶——”世界上怎么有两个如此相配又如此不配的人?
“罢了。”她挥动缰绳,加快马蹄,“走咯!小黎禾!再见——”
话音未了,马车已然驶向那天通往天际线的大道。
黎禾平淡地回复了一声,“再见。”
声音却被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掩盖。
她停留在分岔口前,望着辛十安的马车在朝阳之中渐行渐远。
另一边,祝余回首喊道:“走了!”
黎禾这才忙地跟上祝余。
“以后我们还会和十安姐再见吗?”她问祝余。
“随缘。”
“岐城要走几天?”
“路线没错的前提下,七日。”
“你会迷路吗?”
“闭嘴。”
......
两人并马而行,风吹动他们的衣衫。渐渐,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森林之中。
在京洛城辛十安院子里,一直到日落时分,展旬才从床上醒来。他坐起身,伸着懒腰,打折哈欠。
“啊——呜——脑袋怎么这么晕呢?”他揉着太阳穴,余光瞥见窗外天色。
“我去!”他惊得跳下床,瞪大了眼睛:等等,好像是今天要出发的吧?睡过了?怎么没人叫他!
他着急忙慌地套上衣服,推开门,却见院中空空荡荡。他忙地敲了敲祝余的房间,无人应;敲了敲黎禾房间,也无人应。
他破门而入,却见所有房间都空空荡荡。他颓然地站在院中,一直到夕阳西下。
忽而,他猛地抬头,双眼铮亮,“北城?他说他们要去北城!那我直接快马加鞭去追他们不就是了?”
他忙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把衣服、铜钱什么杂七杂八的裹起来,拿上佩剑,随后走出房间,郑重地关上门。
他站在院子里,看了眼洋洋洒洒的苦楝树,“再见了,老家伙!”
风一吹,漫天花叶洒下。
“别挽留。人生就是一去不返的旅途!走咯!去北城——”
他大步流星,走出宅门,步伐轻快。
夕阳洒在丞相府上,落在府中湖泊中,泛起金光灿灿。
周明与太监汪泽在水榭上对弈。
一位黑衣侍卫上前而来,跪在地上,道:“丞相,他们都已离去。”
周明眼睛盯着棋盘,挥了挥手。那侍卫行礼后,瞬间消失。
汪泽抬眸,看向周明,半晌,道:“大人,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周明落下一子,“都是江湖中人,强留不得。”
汪泽盯着这一子,紧蹙眉头,片刻,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落下一子,“确实。不过依老奴之见,那祝余定然不会为大人办事。”
周明撑着脑袋,指尖夹着一颗白子,轻轻敲打桌面,“无所谓。他只要去寻孑欢,就必然会去找这三样东西。”
汪泽盯着周明消瘦的脸颊与发黑的印堂,不由担忧:“大人身体可还好?”
“死不了。”周明落下白子,眉间豁然开朗。
汪泽低头一看,黑子几近被逼入死局,他思忖片刻,叹息一声,抓起两颗黑子,正要放于棋盘边上时,周明拦住,从他手中拿过一颗黑子。
“还有路可走。”随后代替汪泽下了一步。
汪泽道:“就算这样,黑棋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周明把自己的白棋盒子与汪泽交换,“是吗?”
汪泽拿起白子一下,“你看,这里又死了。”
周明似笑非笑,下落一子,“皇宫里那位怎么样?”
“皇上长大咯,有自己的心思了。”
“哦?”
“皇上私下在与一些官员暗中交往。”
周明漫不经心道:“都杀了吧。”
汪泽微微蹙眉。周明冷声问道:“怎么?”
汪泽猛然回神,道:“大人何必折腾?为何不直接自己坐上这个位置?”
“欲速则不达。”
“大人之前说,要等到万事俱备。如今已然是万事俱备。大人还在等什么?”
周明琢磨着棋局,沉默不言。
汪泽有些着急,“现如今晋国周遭那些野蛮之族见晋国动荡,不断侵犯边疆。更有些大大小小的国内势力,蠢蠢欲动。大人应当速速登位,主持大局才是。”
“这便就是问题所在。我一旦上位,怕是晋国上下,会立刻群起而攻之。”周明这才落下一子,随后起身,拍了拍手,“先把边疆稳一稳再说吧。”
汪泽低头,大惊:棋盘局势彻底反转,刚才黑棋还身陷囹圄,此时已然绝境逢生。
“承让了!汪大人 !哈哈!”
汪泽忙地起身鞠躬,“折煞老奴了。”
周明攀着汪泽,“走走,吃饭去!记得你的任务。”
“明白,那些人活不过明日。”
“嗯。对了,两日后便是朱家与雷家的大喜之日,京洛城倒是能好好热闹一番。”
“是的。”
“朱凌霄这孩子怎么样?”
汪泽思忖片刻,道:“跟朱彬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儒雅,谦逊,就是身上没点少年郎的那股冲劲儿。”
“嗯,不错。”
汪泽疑惑,“丞相想要培养朱凌霄?”
周明没有回应。
汪泽蹙眉道:“大人,老奴识人从不会错。这朱凌霄就像一条白蛇。就怕有一天养大了,会反噬主人。”
“你们谁又不是一条蛇?还都是毒蛇。”
汪泽全身一颤,忙地后退一步,作揖鞠躬道:“汪泽是决然不会背叛大人!”
“无所谓。”周明挥挥手,走了两步,回首,一双黑眼珠子散发着阴冷可怖的邪气,“本相喜欢毒蛇。”
汪泽敛眸,忙地压低身子。
周明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夕阳褪散,黑夜悄袭。京洛城的风越来越大。